“是正面!”欢呼声随即响起,竟然所有人释如释重负。“这枚铜钱,迷你作纪念了……”在护卫的簇拥下,沈就大步走过瘫在地上的牛大身边。胡大哆嗦着捡起那枚制钱,原先是写着‘嘉靖通宝,的那面朝上,这一捡起来,应该翻到写着▲一文,才对,但他仍然看到了▲嘉靖通宝,四个字,不由一愣……离开市集,沈就径直来到了已经备好的行辕之中,他到后堂去更衣,刘显、郝县令,还有那蓝小明,则候在外面等待被召见。一个二品武将、一化品县令、还有一个山民青年,这三位能坐在一间花厅中,同时等候被召见,确实让人觉着稀奇,就连陪着说话的沈明臣,也不禁暗自好笑。但在当事人却绝不这样觉着,尤其是第一次进公门,倍感举措的蓝小明,以及心中惴惴格老刘显都阴着脸杵在那。只有郝县令好!!以暇,坐在那里一边喝着茶,一边和沈明臣东拉西扯。如此过了一会儿,沈就的侍卫队长从里间出来,刘显便欠身站起来,按照官阶、熟悉程度,都该是他先被接见。但三尺朝他歉意的笑笑道:“刘老总,您先稍候,我家大人请郝县令进。”“啊……哦……”刘显僵一下,只好硬生生的重新坐下,差点没闪到腰。“失陪失陪……”郝县令拱拱手,拍拍屁股进去了,让刘显深感忐忑不安,只好试探沈明臣的口风道:“句章老弟,这郝杰是个什么来路?怎么……”怎么能抢到我前头去呢?“这又不是什么秘密”沈明臣呵呵笑道:“难道草堂公从没打听过?”“呵呵一r一一r一”刘显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还真没打听过十一一十一一”“是没把化品芝麻官放在眼里吧……”沈明臣淡淡一笑道:“不瞒你说,郝县令是丙辰科的进士……”“丙辰科一r一一一一”刘显先一愣然后恍然道=“原来是经略大人的同年……”说完懊丧的拘腿道:“怨我太大意了,活该这次被告个结实。郝杰确实是沈就的同年,但他到龙南时,沈就还在京城呢,鞭长莫及。其实是胡宗宪将他调到这儿来了,这看似毫不起眼的一招闲棋,却在半年之后派上了大用场一十有这个铁杆耳目在,谁也甭想跟沈就耍花招,都得老老实实的办差。胡大帅的手段,确实是高深莫测,若非在半年前就预见到,赣南民乱要等着沈就来处理,也不舍下这招闲棋的。而且半年时间足够让郝杰了解情况,要再长点的话,难免会有跟同僚沆瀣一气的危险,火候拿捏的刚刚好。当然这些事情,郝杰并不知道,他只是单纯觉着,自己的好运快要来了,心里满是与同年重逢的激动与雀跃。但当下面人一回避,室中同窗二人单独相处,反有不知从何说起之苦……丙辰科不算录取的大年,也有三百人登科,这么多人只相聚寥寥数日,根本认不过来。要是留在京里的还好说,日后聚会几次,便都能叫J1名来了。可像郝杰这种榜下即用的,次月就离京赴任了,根本没机会混个脸熟。说实在的,沈就还是来之前翻阅资料时,才知道有这么号人。当然,沈就是那一届的魁,众人瞩目的焦点,郝杰可一眼就能认出他来。但那又如何?两人虽然同时登各,但沈就高中状元,一路扶摇直上,这还不到十年,就已当上礼部侍郎、东南经略,这次担差事办好了,回去多半就要升尚书了,可谓位极人臣,贵不可言。但郝杰呢,却是那一科的倒数第十,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同进士,被晾在南京整整八年,要不是胡宗宪把他弄到龙南,可能到老也就混个六品主事,然后便光荣退休了。像他这种芝麻官,大明有两三千之多,你让他怎么以平等的心态对待这位▲贵同年,。但他这人话多嘴快,还是抢在沈就前头道:“一晃八年不见。想不到大人竞直上青云,真是‘同学少年多不贱,五陵衣马自轻肥,十…”又觉着有些不妥,哪能把心里想得说出来啊。这话是不甚得体,但总算开了个头,沈就摆摆手道:“彦辅!我们的称呼要改一改,在场面上,朝廷体制所关,不得不用官称,私底下你唤我‘拙言,好了。”也亏沈就有心了,还特意记了郝杰的表字,这一说出来,顿时拉近了两人的距离,郝县令受宠若惊道:“岂敢岂敢,不可不可……“哪有不可?”沈就可亲的笑道:“想当年同学年少,我等金殿传胪登皇榜,春风得意琼林宴,好像就在昨日一样,那时候你我如何相处,现在便还如何。其实当初压根就没相处过,但郝杰当然能领会沈就的意思,心说:‘早听说这沈就本事大,脾气好,对同年更肯照应,看来我真是遇到贵人了。如此一想,便知道自己该如何去做了,他受宠若惊道:“不敢直呼台甫,还是请教您的表号?”“贱号江南。”沈就笑道:“彦辅兄呢?”“匪号少泉。”郝杰恭声道:“您还是直呼姓名吧……“你要再见外,咱俩就公事公办。”沈就笑骂一声道。“那只好恭敬不如从今了……”郝杰不好意思的笑道。等了足足宁个时辰,郝杰才从里面出来,刘显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来,只锋出声问道:“都县令,大人叫我了吧?”刘显歉意的笑笑道:“大人让他进去。”说眷指了指那已经闷得蹲在椅子上的蓝小明。“他……”咱……”不光刘显,蓝小明都觉着很诧异,一下蹦到地上,安慰刘显道:“咱就想跟大人老爷说声谢谢,不用多长时间的。刘显郁闷的没理他,待郝杰领着蓝小明进去,才对沈明臣低吼道:“句章,大人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故意折辱于我?”“先想想自己干的好事吧”沈明臣低声道:“不妨告诉你,大人来之前,先拐去了定南县俞大猷的军营,和他密谈了一夜,然后#39;才来的龙南。“啊……”刘显登时如泄了气的皮球。$$舌道=“谈。谈了什么?”“就只有他们知道了。”沈明臣不负责任的笑道;“反正没让我知道一一一一一r”刘显心中更是打鼓,他与俞大猷关系紧张,这已是人所共知的事,沈就一来就先偷偷摸摸去找俞大猷,这究竟是何用心?行辕内书房,沈就笑容和蔼的对那局促的畲族青年道:“你不要紧张,我只是找你来说说话,请坐吧。”边上的郸杰也宽慰他道:“是啊,大人是很和善的,你快坐下o巴。那蓝小明才慢慢坐下,但一点不敢坐实了,仿佛椅子上有刺一般。“我听说”见他还是太紧张,沈就便闲扯道:“我听说,你们山哈蓝姓,都是以‘千、万、大、小百,的顺序排辈,有这一说?”山哈是畲族人自称。“有。”青年毕竟年轻,沈就一问便打开话匣道:“咱太公叫蓝千明,咱阿公叫蓝万明,咱阿爸叫蓝大明,哨就叫蓝小明,等俺媳妇生了娃,俺儿就叫蓝百明……”郝杰心说,这小子是不是存心占我俩便宜?咋说到长辈都是咱咱硌,一说到老婆孩,就俺俺的了……“那等到你孙子怎么办?”沈就饶有兴趣的问道。“再轮回来呗。”蓝小明一脸你真笨的样子道。“也对,不可能六世同堂。”沈就呵呵笑道。随意的攀谈很快让青年隔阂尽去,开始有啥说啥了。沈就便很自然的问道:“为什么要跟那些大兵交易?”“贪便宜……”一说到这事儿。蓝小明的表情凝重下来,道:“我们山哈人只务农,但今年让官军剿匪闹的,收不了多少粮食了”说着低下头,一脸羞愧道:“那些兵爷们卖的东西,比店里便宜不少……“他们都卖什么?”沈就淡淡问道。“什么都卖。”蓝小明道:“盐、布、粮食、还卖过鸟铳……”他不知要害,言无不尽,却把边上的郸县令吓得脸色白,心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看来刘显只能自求多福了。“缺得很厉害吗?”沈就的注意力,却没放在军队上,追问蓝小明道:“是一直很缺,还是最近才缺?”“很缺的……”蓝小明面容愁苦道:“别得都还好说,布可以自己织,粮食可以自己种,但盐可自己造不出来,原先我们是吃下历的井盐,和广东那边卖过来的海盐,可现在下历成了贼窝,往广东的要道也被土匪挡住了,买不到便宜盐,只有北方运过来的高价盐,咱们山哈可吃不起。”“难道赖清规不卖给你们盐吗?”沈就状若不经意的问道。“卖是卖,但卖的死贵!”蓝小明恨恨道:“还经常把买盐的扣下,要么寨子里出钱赎人,要么跟着他们当土匪!”“对自己同族还如此狠毒?”郸县令感叹道:“看来真是丧心病狂。“他不是我们山哈”篮小明登时急了,大声嚷嚷道:“客家是客家,山哈是山哈,只是你们分不清!”郝杰有些听糊涂了,笑骂道:“你说绕口令呢,什么什么分不清楚?”沈就却眼前一亮道:“你说,造反的是客家?不是你们山哈?”“也有山哈,谢允樟就是山哈,但赖清规不是,他是容家。”蓝小明实话实说道。”我先出去透透气……”郝杰彻底听糊涂了,他都当了半年的县令了,竟连这都搞不清,实在是没脸见人。这时,一直静静坐在角落的何心隐,出声道:“我来解释吧……原来,这赣闽軎交界地带的山区中的居民,其实可以分成两种,原住民和客家人。原住民就是山哈,山哈就是畲族;而客家人,其实是西晋末年,随着五胡乱华而南迁的北方汉人。在漫长岁月里,他徂筚路蓝缕,颠沛流离,历尽艰辛,终于在当时人烟稀少的赣南、福建、广东一带定居下来,繁衍生息,延续汉人的苗裔。其中有一部分,便在这山区中,与土著民族混聚在一起,两族长期相处在一起,必然在各方面相互影响,历经千百年之久,早就深深刻上了对方的烙印,彼此间的生活习惯、穿衣打扮、日常起居、所操语言上极为相近,以至于连郑若曾那样的大才,都把他们混为一谈,统称为畲族。但让何心隐说说,其实他们是有区别的:先客家人十分重视谮牒。谮牒之制源自汉魏的士族制度,客家是中原衣冠南渡的士族,每个姓都修有家谮,并有堂号、堂联,每到除夕,将书有堂号的大红灯笼悬于门,将堂联贴于大门框上,隆重其事,年复一年,代代相传……其规制远比中原严格而隆重。何心隐还告诉沈就,从客家人姓氏族谮看,没有一个姓的祖先不走出自中原望族,而且都是有据可考有源可溯,做不得假的。而且客家的语言,在语调和一些用词上,更类似汉代官话,这些都是和山哈的区别。当然他也承认,经过这千百年的融合,客家和山哈早就界限模糊,让外人难以分辨了。但何心隐还道:“其实分辨起来也不难。山哈不冠不屑,跣足银髻,而客家是穿鞋缠头的。”听完何心德的讲述,郸杰在佩服之佘,也有些不解道:“何大侠怎么了解的这么清楚?”“因为……”何心隐淡淡道:“我也是客家。“原来如此……”郝杰恍然道。沈就笑道:“何大侠当年曾来赣南传授武艺,收了很多的徒弟,其中有客家也有山哈。”听他这样一说,那蓝小明使劲打量着何心隐,小声问道:“我大伯的师傅姓梁,您可认识他?”“哈哈……”沈就笑道:“他就姓梁。叫梁汝元!”“哎呀……”蓝小明上下打量着何心隐道=“你真的姓梁:\}”“小子……”何心隐答非所问道:“你大伯蓝时玉的名字。还是我给起的呢。”说着摆出个起手式道:“他的八卦掌已经练到第几次了?”一听何心隐这样说,蓝小明知道错不了了,因为他大伯的汉人名字,以及会八卦掌的事情,都极少有人知道。他便扑通给何心隐跪下道:“徒侄孙给师公磕头了。”何心隐笑道:“为什么要给我磕头啊?”“因为咱也想学八卦掌。”蓝小明确实是实在,咧嘴笑道:“大伯不教我,说是师门规矩,得师公点头才行。”“想不到他还挺古板。”何心隐笑道:“回头我跟你回去,可得好好说说他。”“你,你要跟我回去?”蓝小明笑得更开怀了:“那太好了「我大伯他们都很想你。”“我也很想他们啊。”何心隐笑笑,朝沈就拱拱手道:“大人,我去看看朋友,这几天就不回来了。”沈就颔笑道:“多年不见,理应聚聚”顿一顿道:“空着手可不行,带上一车盐吧,算是给朋友们的见面礼yo蓝小明问道:“那得多少啊?“五百斤。”都在给他答案。蓝小明便开始掐着指头算,郝杰问他干什么,他道:“算要用多少东西换,粮食肯定是不够的,还得加上全寨的兽皮……”顿了一会儿,有些怪火道:“一打岔全忘了,还得从头算。”“别算了,傻小子。”何心隐一把勾住他的脖子,便把他倒着拉出堂中,口中还骂咧咧道:“真给我丢人啊……”好笑的望着两人离去,郝杰收起笑容道:“看来大人已经是胜算在握了?”“战场上大不了胜仗,没有人会尊敬你。”沈就却摇头道:“不打个翻身仗,一个何心隐也起不到什么作用。”说着沉声道:“把刘显给我叫来。”“是。”关于‘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话题,不要再讨论下去了谁也说服不了谁,愿意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吧……!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