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国公府的前府,跟定国公府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过这也难怪,规制如此,只能这么干,多一块砖、少一块瓦都不行。当然后府肯定各有千秋,然而成国公和沈默又不熟,所以他也没捞着进人家后huā园看看。不过成国公也没怠慢了沈默,请他正厅相见,还请上座。沈默倒不至于受宠若惊,但看他有些过分殷勤的样子,隐隐觉着必是有事相求。他不说,沈默也不问,拿出奏章让他签上名,然后便不咸不淡的闲扯淡,倒也不急着离去。成国公朱希忠已入天命之年,但因为善于保养,看上去要年轻的多,见沈默不可能主动发问,只好开口道:“有个事体,想跟沈相讨个说法。”“公爷请讲。”沈默心中一动,关切道。“听过皇上,要把禁军四卫重收御马监。”成国公皱眉道:“还要重新往三大营里派监军。”,这消息简直太糟糕了,尤其是前半段,他兄弟还掌着禁军呢。“哦……”,沈默不动声色道:“公爷听谁说的?我怎么一点不知情。”“嗨,跟沈相实说吧”,成国公道:“是宫里有人过来,让我主动上这个疏。”“是皇上的意思吗?”沈默微眯着双目道。“皇上肯定是知情的。”,成国公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那位,走出了名的耳根子软,让边上人念叨多了,说不定就点头了。”“嗯……”,沈默沉吟道:“公爷什么看法?”“我?”,成国公嘿然一笑道:“不瞒你说,那是一百个不愿意。这天下交给太监的事儿,就没有一件不搞砸了的,尤其是掌军……沈相要搞军制改草,万万不能让他们掺和进来。”沈默看他一眼,心说问你呢”把我掺和进来干嘛?便淡淡笑道:“这倒是公认的。”“是啊。”成国公欣喜道:“请内阁务必要顶住”那可是先帝难得的善政啊!”,“那公爷的奏疏,到底上还是不上?”,沈默看看他道。“呵呵…………”成国公反问道:“沈相的意思呢?”“呵呵……”,”沈默笑起来,望着成国公道:“公爷可自决。”,“…………”知道沈默的太极功力,是自己无法战胜的,成国公终于不再兜圈子道:“我是不想上这道疏的,但他们假传圣旨,我也不得不遵。请大人给个法子,看看能否两全,“……”,说着抱拳道:“这个情,本公铭记在心,日后若有差遣,必将全力报效。”,“拖一拖吧。”,沈默沉吟片刻,这才轻声道:“他们又能把你怎样?”,语调变得清冷道:“谁也不想回到正德朝,只能大家一起使劲儿,公爷要是妥协了,文官更会觉着事不关己。”,“难道……”,成国公嘴里发苦道:“没有别的办法吗?”,“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沈默摇摇头道:“没有模棱两可的机会。”“唉……”,成国公不再说什么,一直到送沈默出来,都显得心不在焉,看来是愁坏了。坐在回内阁的轿子里”沈默陷入了沉思,其实太监想收复失地的意图,他已经有所察觉……作为和宫里关系不错的相关大员,太监们早就试探过他的口风,只是被他婉言推托了。所以他们才回去找朱希忠碰碰运气,如果在成国公这里也得不到满意的〖答〗案,很可能会直接游说皇帝,通过中旨定下此事。这推测是十分靠谱的,因为隆庆与其父不同,他对身边的宦官极为依赖,登基一年以来,对这些阉人便屡加拔擢、滥给殊荣。犹在执孝期间,便急不得可待的,加恩,宦官,潜邸受赏着五十多人,宫中旧人中,有功者二十多人,皆破格得荫子弟数人为锦衣卫官。比如前任司礼太监黄锦,先得荫侄黄浦为锦衣卫指挥”待其卸任总管,去南京养老时,隆庆又加封其侄为都督衔”佥事锦衣卫事。今年六月黄锦病故,又准黄浦请,授其族人黄保等六人为锦衣卫官,为鼻锦守墓。司礼监又奏请,令黄斌等三十人,充御马监勇士,以存体恤,上皆许之。如此一来,仅为了一个司礼监太监,便在锦衣卫中增设了都督衔佥事以下职官七人,御马监勇士三十人,还居然钦准专设守墓官六人,似此恩泽荣宠,完全凌驾于九卿之上,就是阁臣也远远不及,真可谓一人得宠,鸡犬皆仙了。其余大挡近侍的封赏,虽不及但亦不远矣,短短一年时间,锦衣卫、御马监中便多出近千军官,已经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这当然令朝野愤然,但因为这种封赏向来由皇帝独断,不必经过外廷,所以大臣想也管不着。至于劝谏……当然有不少言官开炮,但已经对他们充满怨念的隆庆,认为,连自只可以做主的事儿,他们也要指手划脚”索性连看都懒得看。是的,自从高拱去后,隆庆对外臣日渐厌恶,甚至认为除了沈默、张居正等昔日潜邸旧人,其余人都是欺负自己的坏人,便愈发不见外臣,已经有半年多不上朝、不理政了。整天在后宫待着,除了采蜜授粉之外,就是在太监的引导下找乐子。司礼监的滕详、孟冲这些人,便争饰奇技**巧以悦帝意,最出名的就是再现前朝的鳌山灯……在北海子中扎一个数丈高的灯棚,上面布置各种灯彩,燃灯数万盏。然后皇帝坐在huā船上,通宵宴饮,如临仙境,十分的开心。开心的代价是,所费内帑无算。当然大部分钱都流入太监的腰包,还哄得隆庆皇帝爵赏辞谢与六卿埒。这使得宦官势力急促膨胀起来,打着皇帝的旗号,搜罗美女,派人到各地督办珍奇贡物。并在京城大肆搜刮民脂民膏…………虽然后来被高拱狠狠整治一番,但在隆庆皇帝的逾分庇纵下大小太监们几乎毫发无伤等到帮着徐阶把高拱拱走了,他们便彻底不再怕谁,不仅重新开皇店、设税卡,甚至得寸进尺,开始向外廷伸手了。最先遭殃的,必然是户部,因为他们有太监最感兴趣的东西。户部尚书葛守礼,按例盘查进项,发现太和山等处所课香钱,解往国帑之数不及往年十分之一。追查之下,发现多为新派出的监税太监侵和……虽然按规定,应当由当地官府和监税太监共理香银,然而事实上,收掌出入多由中官强主。于是葛守礼上书奏请,比照嘉靖旧例,令抚、按官选委府佐一员,专收正费之外,余银尽解部供边内臣不得干预。疏入,皇帝非但不听,反而令其自陈忤逆。葛守礼不得以,只好疏谢曰:“臣愚不能将顺明命,冒渎天威、罪不容诛,但以职司钱谷,目击进艰窃不自揆,欲为朝廷节财用耳。,最后皇帝责其不遵明旨,屡次奏扰,本当撤职,然念其劳苦功高“仅,夺傣半年。这真是匪夷所思,堂堂一国财政大臣,仅在职责范围之内,要求宦官交出香钱余银以充国用,本是正理之事,如何能触及,冒渎天威罪不容诛,?更怎会为此遭受申斥、而至于夺傣?完全不讲道理,视国法于无物。而葛守礼自上任以来,因为抗拒宦官侵权为守护国帑所受的窝囊气远不止此。因为皇帝无集则的庇护,太监们愈加放肆千方百计的想侵占国库,最近的一次,他们以为皇帝、太子、贵妃织造新装为由,便以空札下户部,要取钱二十万两以补内帑不足。募守礼是万万不会答应的,他以,京帑重寄,乃以片札取之,不印不名,安辨真伪?,拒绝,但等来的,却是皇帝谕户部取银进用,守礼再以无此先例拒。皇帝却在太监的撺掇下,非但没有体谅老臣拳拳之心,反而狠狠下旨斥责,又罚傣半年,仍要取银进用。葛守礼虽然至今仍未拨付,但已心力交瘁,连日卧病在家,只不过是为拖延罢了。工部尚书雷礼的处境,也不比他好到哪儿去,他本以为今年停造宫观采办,工部的预算应该很宽裕,谁知却遭受宦官头子滕祥,处处侵越他的职权,危言横索、事事掣肘,令他难以为继,苦不堪言。如以滕祥以传造橱柜、采办漆胶、修补七坛乐器为名,辄自加派,所靡费以巨万;又工厂所存大木,围一丈长四尺以上者,皆价值万金,然而内廷动以御器为辞,斩截任意,用违其才。雷礼力不能争,反倒被内官羞辱,但愤惋流涕而已。雷礼不忿,一纸陈情,把状告到了皇帝那里,并说“中官弄权、事体相悖,若留臣一日,则增多事于一日,乞早罢斥、以全国体”大有绝不两立之势。只要是头脑清醒的皇帝,就应对滕祥严加管束,责令他少干预部务,但事实恰好相反,上览疏不悦,当即令致仕去。若非徐阶极力保全,堂堂大司空,竟因为职权被们轧而发的几句牢骚,要丢了乌纱。像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但在大臣与宦官的争执中,无一不是以宦官胜诉、大臣败北告终,其他官员,因弹劾宦官而被降辄的也不在少数。宦官的贪婪横肆,权势高涨,是嘉靖朝前所未有的,现在他们竟把手伸到军政上来了。坐在轿中,沈默不禁冷笑连连,看来老虎不发威,真以为我是病猫了!果然,没过了几天,见成国公还没动静,太监们便撺掇皇帝,将一道中旨下到内阁。那天沈默也在阁,徐阶看完之后,便将谕旨递给他,沈默一看,乃是上命,腾骤四卫仍属御马监辖,并派太监吕用、高相、陶金坐团营。,果然是血盆大张,胃口不小啊。“怎么办?”,徐阶看看沈默,目光中却有点率灾乐祸。他一直认为沈默最近的动作过大终于把狼招来了吧。所以说年青人,还不成熟啊……不过与张居正在户部搞的那套性质不同,徐阶是支持沈默这样搞的,在因为高拱郭朴相继去职,而使自己的名声受损严重之际,徐阶是迫切需要有些动静,转移舆论注意力的。“一切听师相做主。”沈默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看着这张御笔条子,还是一阵阵火大。“禁军向来隶属御马监,兵部不过是托管。京营也向有太监监军的传统也是先帝才改了的。”徐阶也没那么多恶趣味,便缓缓道:“所以皇上这道旨意,想要更张很难。”,“如此”沈默皱眉道:“师相是同意让宦官重掌君权了?”,“不……”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徐阶并不含糊道:“岂能让正德之乱相再现?”,“那如何回?”,沈默问道。“你是分管军事的,这事儿交给你来办吧。”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徐阶还是顺嘴道:“你的态度就是内阁的态度。”沈默本也没指望着徐阶能站出来说话,最近老首相和皇帝的关系明显出现出现裂痕,隆庆像犟牛一样牵着不走打着倒退,让徐阁老颇为伤神。徐阶已经不指望致君尧舜了,上不上朝、开不开经筵,都无所谓了,大臣能者多劳,替你办了就是。可这个月皇帝按例当享太庙,这种祭祀祖宗的国之大典,可是谁也替不了的。结果皇帝命成国公朱希忠代行。礼部尚书赵贞吉请皇帝亲临,但隆庆不集。于是徐阶只好上奏言道:“祭礼,国家大典。秋季四时重禋。皇上必亲躬奉裸,而后为孝为敬,祖宗列圣亦必得皇上之躬亲对越,而后来格来歆。且自宫至庙,其路不远:献奠有数,其礼不繁。夫以庙宗之重虽劳且不当避,况非甚劳者乎?请皇上亲诣太庙行礼。,帝方从之。徐阶的疏文一经公布,举朝啼笑皆非这哪是臣子奏请皇帝啊,分明是i蒙夫子在劝谕学童的口气说理、开道、催促兼而有之。隆庆皇帝才不得已而勉强从之。但是勉强而又勉强的去了一次以后,还是不躬庙祀,怎么劝也没用。其懒怠惜劳,抑或另有隐情,非一般人能理解。但徐阶能理解,这是皇帝对自己无声的抗议,其逆反心理已经到了,可以拿国家大事开玩笑的地步。徐阶也有些灰心了,最近对皇帝的态度,不管闹得多荒唐,只要别丰涉国政,他就放任自流。可军政大事岂能儿戏?所以徐阶一上来就表明态度,但实在不想和皇帝发生冲突,所以让沈默尽量自己来处理。当然为了让沈默安心,他还是答应,到了不得已的情况下,会行使封驳权,封还皇帝这道中旨…………但最好不要到这一步,不然跟皇帝的关系,也就彻底闹僵了。明确了徐阶的态度,沈默便挑起了这副担子。其实以他和皇帝的关系,要是别的事儿,也就直接去面陈了。但事关禁军、京营的控制权,让做臣子的如何启齿?熟归熟,乱说话一定会惹是非的…………就算隆庆再信任自己,也架不住太监整天魔音灌脑,三人成虎的故事,可不是说着玩儿的。所以他得讲究策略,徐徐图之。第二日,兵部侍郎谭纶,便上奏反对道:,京军营制经先帝裁定,草去团营,尽复二祖三大营之旧,官有定员、不用内侍,此万世不刊之典,遗训昭然。今一旦易之,不可。,隆庆那边很快回道:,朕观《大明会典》,有内臣监营之制,仍命草敕赐之。,这时有兵科给事中石星助拳道:“中官之设虽自古不废,然任使失宜,遂贻祸乱。近如王振、汪直、曹吉祥、刘瑾、陈洪等,专擅权威,干预朝政,开厂缉事,枉杀无辜,出镇典兵,流毒边境,甚至谋为不轨,陷害忠良,煽引党类,称功颂德,以至国事日非,覆败相循,足以为戒。故先帝尽裁撤监军中官,收军权于兵部,并裁定内官衙门及员属职掌,法制甚明。此乃先帝圣训,伏乞皇上明鉴!”,这话说的深入人心,但太监们却对皇帝道:“这分明是外廷推托之举,京师军权当然要在陛下手中才安心,今不过派遣近侍为监军,便推三阻四,其心为何?大可琢磨。”,皇帝闻言果然上当,大怒之下,竟让锦衣卫把石星抓起来,在午门杖责八十!嗯,找回状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