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会错意了,杀了他,谁给万历皇帝收拾残局呢?“让你们的股东自己,把财产目录、公私亏欠帐目开出来,交户部作价变卖”万历语带嘲讽的笑笑道:“当然,这不是治你们的罪,而是由“带头示范,的名义,带头以自家金银细软田产,向皇家银行兑换银票。”估计这不是万历皇帝临时起意,而是从知道全国发生挤兑起,就在心头萦绕了。张四维原以为万历所谓“自作处置”是让自己自裁,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旋即面上浮现出苦笑道:“皇上小看我们晋商了,所谓“赌奸赌诈不赌赖”连赌徒都讲个愿赌服输,我们晋商岂能连赌徒都不如?我们一定会负责到底的!“说着苦涩一笑道:“寒家的账已经带来了,是否现在就呈上?”“现在就上呈吧!”万历心里说不出个啥滋味。张四维便命人,将他带进宫来的一口大箱子抬上,太监检查无误后,呈到皇帝面前打开,只见里面是码放整齐的厚叠帐簿。张四维双手捧起,送上御前,客用也站起来帮着点交。这么多账册,万历自然不能细看,但张四维不愧做惯秘书的,还专门列了张清单,给万历参详。万历看那清单,蒲州张家名下的财产,可以分六部分。一是,在皇家银行的股份,这一部分经历次增注资、收转股,已经接近三千万两白银。第二部分是遍及全国的一百二十九家当铺:第三部分是在山西、江浙等地的所有田地一百七十万亩,第四部分是其在河套开设的三十七家呢绒厂,设备加上目前所存呢绒,价值超过白银千万两。第五部分是杂项财产,包括一些药店、酒楼、车马行、航运公司等。第五部分是私人财产,包括金银细软、住宅、huā园等,价值超过五百万两。最后部分是非银行的债务关系,借贷相抵,还有一百多万两的应收款项。仅看看清单,万历就倒抽凉气,震惊道:“人都说富可敌国,果然不是虚言。”“皇家银行的股份和当铺、田产、呢绒厂,都是家族的产业,并非微臣的私产。”虽然分辩已经无甚意义,但张四维还是解释道:“只有最后两项,是家父白手起家,打拼出的家业”虽然语调平淡,但还是忍不住眼圈通红,泪水顺着面颊淌下。万历被张四维或者说晋商表现出的担待震惊了,换位思考一下,自己一定会选择赖账的。却没想到,若没有这份担待,民众百姓怎会信任晋商,把血汗钱钱交给日异隆保管呢?一一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口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沉默良久,万历才轻轻搁下清单,望着面色惨白的张四维,长长叹口气道:“朕错怪先生了……”“皇上没有错怪微臣,确实是微臣的错。”张四维摇摇头,目光坚定的望着万历道:“不仅是微臣,日异隆的八大股东,都愿意把全部身家换成银票!”“如此……甚好。”万历感觉有些臊得慌,忙干笑一声道:“这样应该能过关了吧?”“照帐面上来说,收支相抵,绰绰有余。”张四维叹口气道:“然而股东们的现银,早已全都填了皇家银行的窟窿,现在手里的债券股票、货物细软,放在前些日子,自然无比值钱。但想变成支付给客户的现银,只怕必须出之以变卖一途,现如今银价陡升,人人银根紧缩,宁肯窖藏起来,也不会用于消费投资……这种行情下,能半价卖出去就很不错了。”“照此而言,账上的财产能变卖多少现银,根本无从估计?”万历脸色不好看了。“是!”张四维肯定的点点头。“鼻岂不是亏大了”这一刻,万历竟然动起了念头,不如让户部把价钱压到最低,然后自己收购过来,岂不是大赚特赚?到这时候,他还没有一点,将那五千万两归还的想法。开玩笑呢,吃下去的还想让朕吐出来?你以为皇帝是属牛的?“所以微臣才说,现在火势熊熊,已经不是个人能救,我们晋商灯蛾扑火,不过是为得“信誉,二字。“张四维语重心长道:“现在只有皇上的雷霆雨露,能将这场祸国挤兑控制住。”说着委重磕头道:“请皇上为了天下苍生,为了祖宗江山,出手相救吧!”“唉”也不知是被感动的,还是确实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万历终于被说服了,他站起身来,意兴阑珊道:“先生何出此言?说起来,朕才是皇家银行的老板。岂能坐视不理?”“吾皇仁慈!”张四维感激涕零。“你先不要高兴太早”万历摆摆手道:“朕会出手救市,但具体怎么救,不能光听你们的一面之词,还得垂询内阁跟户部”“这是应当的。”张四维点头道:“臣敬候皇上的圣训。”“说起内阁来”万历突然想起一事道:“先生快服同了吧?”“今年年底”张四维心中一动道。“期满了就赶紧回来”万历叹息道:“朕还等着你整顿朝局呢。”张四维此刻名声扫地,哪有脸面再出山,道:“微臣铸成大错,引咎自裁尚不能赎罪,又岂敢再掌国政?”“银行那边”万历沉吟许久,才缓缓道:“不是你的错。”“请皇上收回此言,微臣岂能让圣誉蒙垢?”张四维还以为,万历要自责呢。“也不是朕的错。”他却不想想,朱家的皇帝什么时候有过这份自省?“那是…”“是东南鬼国中,以所谓九大家为首的那些奸商劣绅!”万历阴着脸道:“他们在报复朕取缔了汇联号,所以才卯足了劲儿挤兑朕!”“皇上可有实证?”张四维沉声问道。“这还需要证据么?”万历恨恨道:“市面上造谣惑众、报纸上煽风点火,银行里带头挤兑,来得如此突然、猛烈,要说这里面没有组织,没有事先的预谋,三岁孩子也不信!”显然皇帝对九大家的憎恨积蓄已久,只见他神经质的攥紧拳头,格格咬牙道:“这些贼子怀不臣之心久矣,没有他们的资助,王学妖风岂能刮遍九州四方?什么泰州学派、琼林学派,什么何心隐、李赞、罗近溪,都是他们的代言人,为他们鼓吹什么非君、什么虚君实相、什么君主乃天下大害!”万历消瘦的面孔,因为愤怒而变得没有丝毫血色。东暖阁中,只听到他愤怒的叫嚣:“可恨那些大臣,还百般为他们辩护,说什么“圣君明主不以〖言〗论治罪,、什么“区区野儒沽名钓誉,陛下不可上当,!可笑朕还听信他们的话,没有深究。现在才想明白,他们,那些大小官员,根本就是东南的走狗,一丘之络!他们联合起来欺骗朕、孤立朕、谋害朕……”持续激动了一阵子,万历觉着倦子,便缓缓坐回御座,语调萧索道:“张先生,你知道么?没有大臣的背书,朕的政令已经出不了紫禁城了…”说着又激动起来道:“天下人都以为,朕查封汇联号是贪财!却不知道,是他们的野心,快要笼罩整个大明,朕才不得不动手铲除!”张四维真想问问,既然如此用心良苦,您何必豪夺那五千万两呢?其实很多时候,人都搞不清自己的内心,原本的动机和贪欲交织,便分不清到底是贪欲作祟,还是真的用心良苦了。一一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口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这是一场战争,朕与那些东南豪族的战争!”万历挥舞着双手,以表达此刻的激动道:“最终的胜利,必将属于朕!朕会把那些企图颠覆皇权、架空朕的乱臣贼子,统统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升!”说着一脸热切的望着张四维道:“张爱卿,你和你的那些乡党,要全力协助朕!胜利之后,朕与你们共天下!”张四维还没有想明白此中的利害,且不能让皇帝失望,只得先含糊答应道:“微臣时刻准备着,为皇上分忧。”“甚好。”万历点点头,端起茶盏道:“你先回去候旨吧。”“微臣告退。”张四维行叩拜礼,倒退着出了东暖阁。丁忧期间,张四维虽然不担任官职,但待遇没减,一顶抬舆乾清宫候在外,张四维坐上去,眯着眼回望堂皇森严中带着些许破落之气的巍峨皇城,他的眉头紧紧皱起,眼神晦明晦暗,心里不知在盘算什么。不知不觉,太监们将他抬到左安门。张四维的家人和轿夫早等在那里。看见老爷出来,连忙落下轿杆、掀开轿帘。看到他灰败的脸色,老管家张德惨然道:“大爷,真的全交了?”“…”张四维点点头,仿佛力气都在东暖阁耗光了。“那可是老爷奋斗一辈子的”张德说到一半,觉着不妥,便打住了,两行老泪却淌下来。“要是我爹还活着”张四维惨笑一声道:“日异隆也不至于陷入绝境…”说完只觉手脚发软、天旋地转,眼前一黑,跌落轿中。“老爷,老爷!”下人们吓坏了,赶紧上前查看,又叫道:“快请御医,请御医!”张四维在京城的宅院,距离左安门很近,因此轿夫把他抬回家去,请御医也到府上诊治。他在左安门昏倒的消息,自然很快传回了东暖阁。万历皇帝正在神情怪诞的吸他的特制香烟,听闻张四维竟昏倒了,摇摇头,打个寒噤,目光迷离道:“真不顶事儿,要是张师傅没失踪就好了………”太监们知道,彼张非此张,乃是江陵张居正。但都不敢多言,因为皇帝在吸烟的时候,极端喜怒无常,不少人因为在这个时间段,稀里糊涂被打了板子,甚至直接逐出宫去,前途尽毁。直到客用拿温热的湿巾,为皇帝擦净脸上细密的汗珠,万历的目光重新清明起来,大家才算松了口气。万历腮边浮现出不正常的殷红,却被身边太监说成是吸了福寿烟,身体更健康的表现。其实他隐隐觉着不是这样的,因为这烟只有吸的时候欲仙欲死,一旦一段时间不吸,就如万蚁噬骨般浑身难受。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两次吸烟的间隔也越来越短,现在只有一个多时辰,竟是彻底离不开这种东西了。经过打听,他知道在吸烟者中普遍存在“烟瘾”觉着自己应该是瘾特别大那种,所以也没有往心里去,反正朕就是一支接一支的抽,也抽得起。客用这才禀报,分管财政的大学士王家屏和户部尚书张学颜在宫外等候宣见了。“让他们进来吧。”万历淡淡道,这几年他政事基本荒废,但在帝王之威上,却日益精进,给身边人越来越强的压力。王家屏和张学颜进来,行礼之后万历赐坐,也不废话,将张四维写的条陈交两人传阅。待两人看完,皇帝沉声问道:“两位怎么看?”王家屏和张学颜交换下目光,还是由张尚书先讲:“回禀皇上,张阁老在条陈中,已经将银票失信的危害讲得很清楚了,微臣也认为,朝廷不能坐视不理,必须要主动承担责任了,否则皇家银行倒闭了事,却遗祸大明万民。”万历点点头道:“那么他的三点建议,张尚书同意么?”“这个,微臣实难芶同。就拿第一条说,以上谕禁止官府向皇家银行提取现银,一切往来收支,包括百姓完税,都必须由银票来支付这不是什么新招数了,当年太祖皇帝发行大明宝钞,为了遏制乒重贬值,便采取这一方法。但除了使朝廷的财政枯竭之外,没有任何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