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周五下午四点，微热的光线透过落地窗的巨幕玻璃，洒进海云传媒顶层的会议室中。与会者全是各个娱乐传媒公司的高层，正在商讨影视行业未来发展方向，原本氛围严肃庄重。唯独坐在右上首的邵遇，他一身宽松休闲的学生装扮，左手支着脑袋，薄薄的眼皮费力开合，纤长睫毛随之扇动，像上课时努力抵抗睡意的学生。不同的是此时却无人敢出声提醒，众人纷纷对此视若无睹，还生怕搅扰了邵家小少爷的瞌睡。中场休息时，邵遇终于支撑不住，趴在了会议桌上。身旁两位老总看了看他，压低声音讨论。“小邵总今天怎么来了？他不是一向不参与这些的吗？”“不知道哇，是不是准备要接手邵氏的事了？”邵遇迷迷糊糊中听见，心中回答，不是，是来接人。那晚闻希执答应他之后，他便直接带闻希执回了南山庭。面对赵西山目瞪口呆的神情，邵遇直接装死。而当晚回去实在太晚，邵遇都没觉出什么和昔日爱豆即将同居的实感。直到第二天早上他在厨房看见闻希执穿着围裙在做早餐，见他出来便温温柔柔地对他笑，问他昨晚睡得好不好。他当时一整个大受震撼，进浴室冷静了好久，最后默默给自己点了个赞。原本他是想和闻希执再具体聊聊他俩现在算是个什么关系，室友？粉丝？又或者是……金主？可好像都不太对，但脱离了那晚的情境之后，邵遇就再说不出口了，而闻希执似乎也没有要再提及的意思。邵遇便想，那就顺其自然，勉强当做是他一个货真价实的富二代对娱乐圈未来新星进行的定点资助和长线投资吧。原本他是想让闻希执直接和盈华解约，再不济也要换个经纪人，可闻希执却说不用。邵遇大约明白，闻希执是担心违约金的问题，而以闻希执的性格，绝不会让邵遇替他支付。邵遇碍于闻希执的自尊，没有反复提钱的事，便退而求其次，让赵西山去和冯海那边沟通。赵西山没有暴露闻希执和邵遇建立了关系，只说是他自己和闻希执以前有点交情，所以来做个中间人，以他会说服邵遇不再追究酒店之事为交换，让冯海以后不再管束闻希执的活动。原本闻希执条件优秀，冯海其实很看好他，可自从得罪那位制片人被圈内封杀之后，闻希执就成了一块烫手山芋，所以他才会想冒险送他去够一够邵遇，却没想到还是搞砸了。冯海现在满心害怕得罪邵遇，便也没多想，二话不说同意了赵西山的要求。而不暴露他们俩的关系是邵遇和闻希执共同默认的，毕竟这事儿说到底其实就和包养差不多。邵遇不想闻希执因此被坏了名声，因为他对闻希执本来就没有那种心思。当然了，他自己也不想这件事被更多人知道，不然迟早传到他爸妈和发小耳朵里。至于他今天过来接人，也只是因着这是闻希执复出之后的第一个工作，邵遇放心不下，想来看看，为此还特意找了个开会的借口。但他要是早知道开这个破会这么磨人，他才不来，又困又无聊，还不如在家写论文。正这么想着，那边两位老总的话题不知何时已转到了自身私事上。“今天我看你小情人又上热搜了。”其中一个揶揄道，“你这是包年打卡呢？”“小明星嘛，还是要给造造热度。”那人说，“免得跟我闹腾。”“闹有什么，买点东西哄哄不就行了。”另一个随口举例，“珠宝车子手表，不就喜欢这些。”“人家可不稀罕这个，就要事业要名气。”“那你就给攒个大制作班底，找几个一线做配，拍个片子捧啊，上热搜小打小闹起个什么劲。”那人有点犹豫：“可拍戏周期这么长，聚少离多的。”另外一个老总乐了：“不是吧你？包养关系而已，你搁这儿搞山河绝恋呢——”两人这边说得投入，丝毫没注意身后一道认真的目光。只见刚刚还趴在桌上打瞌睡的邵遇不知何时半坐了起来，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他们。“听这些墙角干什么？”邵遇竖着耳朵正听得起劲，突然插进一句这个，没防备便脱口回答：“我学习学习经验，回头——”回头都给闻希执安排上。好在邵遇说到一半反应过来，及时住了嘴。偏头一看，发现坐他旁边的梁池正一脸狐疑地看着他。梁池是邵遇的爸爸邵鹤松的秘书，一贯雷厉风行，此时眼镜背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来，邵遇蓦然有种被看穿的感觉。梁池想了想方才那两人的对话，再联系邵遇的说法，蹙了蹙眉：“你学这些经验干什么？”邵遇偷偷咽了咽口水，头皮都紧了，他不会出师未捷身先死吧？他勉强扯开一个笑容，解释道：“梁叔，我瞎说呢，就听听八卦。”好在这时大家都陆陆续续回归座位，很快会议继续，梁池便没再追问。邵遇偷偷瞧他，见他开始专注于会议记录，也渐渐放下心来。一小时后，这场画大饼的行业会总算结束。可是身为会议主办方的海云传媒还安排了会后参观，大约是想给大家看看项目实力，以便促成合作拉拢投资。邵遇没兴趣，但现在时间还早，他便打算去找刚巧也在海云大楼拍摄杂志的徐微然玩玩。一行人往外走时，梁池却想到刚才的对话，他比邵遇大不少，看着他长大，算半个长辈，而他知道邵遇有追星的爱好，他担心邵遇是动了什么心思才有此一言。于是到底忍不住想叮嘱几句，他没有转弯，开口便道：“小少爷，如果您要是真喜欢谁，大可不必舍近求远，直接跟我说就行。”他如果办不到，邵先生和邵夫人总能办到。而邵遇都快忘了刚才那事，不妨梁池突然开口：“嗯？什么？”梁池补充说明：“包养关系是不健康的关系，本身不建议采取，所以有些经验没有学习的必要。”“咳咳咳！”邵遇没想到他梁叔半把年纪说话这么直白，一口气走岔了，咳得眼睛红红，赶紧给自己拍拍胸口，睁大眼睛道，“梁叔我知道！”梁池给他顺了一下背，面色一如既往的严肃：“知道就行，别学他们干坏事。”邵遇一顿，眼睛飞快眨了眨，再开口时莫名没有底气，含含糊糊地答：“唔，不、不会。”-五分钟后，邵遇和梁池告别，直接去了十七楼找徐微然。上次两人联系还是徐微然告诉他闻希执的消息那时。邵遇过去时徐微然刚拍完一组照片，正在休息。原本他想的是和徐微然见见面聊聊天，时间应该就差不多了。可谁料他刚一见到徐微然，对方蹬着个小高跟，袅娜多姿地走过来，拉住他就往外走，神神秘秘地说：“带你看点新鲜。”邵遇一路被她拉着走，途中经过一个男团的录制棚，还以为徐微然是带他去这儿，他拉长声音道：“我上上个月就不喜欢他们啦。”徐微然脚步不停，回头笑他：“知道没新人能在你小子这儿熬过一个月。”没一会儿，两人停在一个摄影棚前，徐微然好像提前打了招呼，径直便走了进去。此处灯光杂乱，正在拍摄的是一个不知名配角，邵遇这才明白这好像是个定妆照拍摄现场。徐微然四下张望，没看到目标，又说：“这儿没什么好看的，咱们去后台。”邵遇隐隐有了一种预感，还没来得及问，大棚一侧联通后台的黑色幕布处却突然有了动静。帘布掀开，依次从后台出来几个演员，身侧都有助理或是经纪人陪同。各个造型光鲜亮丽，站在一起看着十分养眼。走在最前面的是剧组男一号岳良，站定之后趾高气昂地看了看他身后，目光似有不屑。同时最后一位演员走了出来。这人和前面几个不同，他孤身一人，没有助理陪同，似乎也还没定妆，素面朝天、衣着简单。即便如此，他甫一出现，还是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相比之下，其他人都仿佛黯然失色。煦色韶光，灼灼一隅，大约就是如此。徐微然看见目标，立刻回头看向也注意到了那边、眼睛一眨不眨好像瞬间呆滞了的邵遇，一打响指，笑着询问道：“怎么样，新鲜吧？”今天她在这儿见到闻希执时就想跟邵遇说来着，却没想到邵遇居然也在这里，当即便决定拉他过来看看。徐微然见邵遇盯着那边不说话，心想孩子追个星真不容易，便撺掇道：“要不要去要个签名，顺便加个微信？”本以为邵遇会欣然答应，可谁知邵遇一听却回头紧盯着她，然后使劲摇头：“不要不要！”说着还准备转身往外走。徐微然还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她便说：“那我去帮你要，我和他同公司，应该没问题。”谁知邵遇听后直接上手拉住她：“别别别，别去打扰他！”徐微然不解：“只是要个签名而已，怎么会打扰，你以前不还特意收集吗？”邵遇呐呐地说不出个所以然，脸都胀红了，小卷毛支棱起一簇。他们这边的动静引得附近的人送来目光，想必闻希执不久便会注意到了。邵遇才不想和闻希执碰面，到时候被这么多人盯着，他俩却还得装不认识装没关系，会尴尬致死吧。可正此时，身边却突然响起一道声音：“微然姐，你是特意过来探我班的吗？”岳良老早就注意到了这边，以前他和徐微然合作过，期间不小心得知徐微然竟和邵家公子是朋友，他还见过照片，因此一看见邵遇他便认了出来。于是抱着套近乎的心思过来了。可徐微然跟岳良却不算熟，并且他身上瓜多，此刻突然听到他这么自来熟的一句，徐微然也不太想搭理，便只礼貌性地回了个‘你好’。邵遇更是没心思回复，一边遥遥看着闻希执一边想着要不直接跑。总之两人的注意力还是在闻希执那边。岳良见自己被忽视，顺着二人目光一看，脸色瞬间黑了下来，怎么又是他！今天在化妆室，他听见了化妆师偷偷说他连闻希执这么一个配角都压不住，将来播出肯定会被按在地上摩擦。岳良此刻越发气不过，便直接走过去，挡在了徐微然和邵遇面前。徐微然和邵遇皆是一愣，可与此同时，邵遇发现梁池和那一群老总们竟然参观到了这里，正要从门口进来。邵遇想想被他们围笑着喊‘小邵总’就一阵头皮发麻，恨不得原地遁了，可偏偏岳良不长眼睛，拦着不走，还故意问：“微然姐，这是您朋友吗？”邵遇蹙了蹙眉，不太高兴地看了这人一眼。就这么一打岔，那群人便进了门，主办方打眼一看见他，立刻朗声热情招呼道：“小邵总！”邵遇：“……”与此同时，剧组导演也慌慌张张地赶了过来。他们这边聚集了这么多老总，但凡会看点眼色的都会过来打招呼，遑论娱乐圈都是人精，场面瞬间嘈杂起来。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一阵应答声。邵遇平时挺活泼一人，但此刻被这么多人围着叫‘邵总’‘邵老师’，弄得他都差点原地社恐。好在梁池和徐微然后来替他挡去了大半。可邵遇心中仍是后悔，早知道就不该一时鬼迷心窍过来海云。“邵先生。”熙熙攘攘中，邵遇耳边忽地响起这样一道声音，如珠落玉盘，使耳畔暂明。邵遇一抬眼，正对上闻希执因含笑而敛去锋芒的眉眼。邵遇没想到他竟然会过来和自己打招呼，下意识看了看四周，最终官方回答：“你好。”闻希执却没再说话，好像只是礼节性地唤他一声，而后便眸中带笑地看着他。邵遇莫名被他笑得脸热，抿了抿唇，率先挪开了目光。终于，闻希执再度开了口，却带着些趣味似的：“听徐老师说，您想要我的微信？”邵遇抬头，往徐微然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徐微然朝他眨了眨左眼，似乎在说不用谢。邵遇一阵窘迫，周围这么多人，他不想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便硬着头皮摇头否认道：“没有没有。”闻希执同他说话一向轻轻缓缓的，又笑着问：“那请问需要签名吗？”邵遇没想到闻希执还真演上了，他悄悄看他一眼，心想那天不是签过了吗！但闻希执能有什么坏心思呢，肯定是怕徐微然那边看出端倪。连番拒绝也不符合他在徐微然眼里小粉丝的人设，可他又没带签名本，便只能说：“那麻烦你签我衣服上吧。”邵遇身上一件宽松的白衬衣外套，闻希执拿来签名笔，掀起邵遇的衣角，微微低头靠近。此刻没什么人注意这边，闻希执眼睫垂着，再次认真地写下他的名字，却是在邵遇的衣服上。而在这人声鼎沸中，在这仅他们两人可听闻的瞬间，闻希执忽而轻声开口问道：“您今天是特意过来接我回家吗？”邵遇耳朵一痒，抬眼看向眼前的人，眸色清亮，他想，闻希执一贯内敛含蓄，问出这样的话想必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他得给出正面回答，于是没有回避，狡黠地笑了笑：“嗯，车牌号我刚刚发你微信上了。”闻希执签完最后一笔，像落下什么标记，微微抬眸，漆黑瞳仁盯着邵遇白皙的脖颈，他将獠牙收好，蛊惑似的说：“那您再等等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