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闻希执重复询问：“我抱您下来？”邵遇迫不及待地点头：“嗯。”可他刚刚松开缰绳, 这匹马便停止了晃动，还微微回头，往马背上邵遇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湿漉无辜, 好像在疑惑为什么这人不驾驭着它一并跑起来。邵遇莫名被戳到心弦, 他不禁想，奔跑起来会是什么样, 马背上的风会更热烈一点吗？闻希执看见了邵遇这一瞬的犹豫，以及他脸上不知不觉呈现出的遗憾和失望。闻希执心念一动，开口问：“我带您骑一圈，愿意吗？”邵遇转头看向闻希执, 眼里瞬间迸出光芒：“可以吗？”闻希执笑了笑，回身去问了马场的教练, 得到肯定回答之后, 对邵遇给予回复：“可以。”邵遇心情昂扬起来，先前的紧张渐渐退回到心底角落。他按着闻希执说的往前坐了一点, 脚蹬也松了开来。留出空隙之后, 闻希执左脚伸入马镫，右手握住鞍尾，腰腹一用劲, 干脆利落地跨坐在了邵遇身后。两人距离倏忽拉近，前胸和后背几乎紧贴着。邵遇跃跃欲试的心情被突如其来的靠近打断一瞬，下意识往前倾了倾身。但他都没来得及回味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身后闻希执修长双腿一夹马腹，马即刻便跑了起来。比刚才马匹轻微晃动的速度快了几十倍。邵遇顺从惯性往后靠去。而闻希执双臂从他身体两侧绕过去握住缰绳, 几乎是将邵遇整个圈在了怀里。马蹄阵阵, 追着夕阳和绿草飒沓而去，迎面而来的风滑过全身, 留下一种奇异又灼热的燥意。邵遇从未有过这种体验，他在马背上的风中感受到了夏天。“怕不怕？”闻希执在邵遇耳边问。他此刻并非一个人，有了安全感来源，此前的胆怯早抛到了一边，邵遇欢快的笑声像铃铛清响，他大声回：“有你在不怕，好玩！”闻希执看了一眼邵遇带上兴奋的笑颜，腰腿用力，提醒道：“那就好，抓紧。”话音一落，越发疾驰起来。邵遇紧紧靠着闻希执，隔着两层衣料，对方蓬勃有力的心跳毫无阻碍地传到邵遇心中。最后闻希执带着邵遇跑了五六圈才堪堪停下来。下马时，他顺势向邵遇讨要了承诺："等之后如果有机会去S省西部，我带您去草原骑马。"邵遇激烈的情绪延续到如今，他朝闻希执伸出手，顺势答应：“好，一言为定。”随即任由闻希执将他从马上抱了下来。甫一接触到实地，邵遇腿不听使唤地软了一下。闻希执用力地扶住他，方才前心后背的姿势骤然演变成了迎面相拥。邵遇在闻希执肩头眨了眨眼。好在他很快缓和过来，忽略腿部因为摩擦带来的不适，站直了身子。“我都不知道你会骑马。”以前闻希执的资料上从没提过这些，邵遇无缝继续了先前的话题，“那看来钱导的试镜你肯定没问题。”而他不等闻希执回答，由此举一反三，好奇地问：“你到底还有多少技能是我不知道的？”闻希执回头，看着邵遇因为雀跃而显得亮晶晶的眸子，他喜爱各种冒险运动，攀岩、潜水、蹦极、翼装飞行等等，大约他体内总有不安分的因子，什么危险刺激便玩什么。原本他以为邵遇对这些不会感兴趣，便从未提过，如今看来，好像并非完全如此。“有一些。”闻希执含蓄地试探，“以后有机会依次带您体验。”邵遇生出向往，对于有人愿意带动他，感觉再好不过，他不住点头，越发期待来日：“嘿嘿，好的！”之后闻希执又上去骑了两圈，邵遇顺便帮他录了一个视频，以便来日试镜需要。等一切弄完，天已经黑了下来，两人便打道回府。回去之后，邵遇对于这次骑马的经历念念不忘。可闻希执表演培训和试镜准备任务繁重，邵遇并不能缠着他一起再来一次。不过邵遇也并非完全无事可做，他现在暑假，C大那边不用兼顾，可树梢传媒的工作，他新官上任还是得去看看。总不能将闻希执的事暂时解决之后就完全撒手不管。虽然他来树梢传媒有一大半的原因是闻希执，但也不完全是。这天他一大早便到了公司，可赵西山今天有事不在，他便径直进了办公室，准备再仔细研究下公司发展战略。邵遇经验少、不爱管事，却不代表他什么都不会。但正因为看得懂，对于树梢传媒一片狼藉的管理体系和纷繁复杂的前路才感到十分糟心。邵遇看了一上午，看得头昏脑涨，做下要重新划分职能部门和整体规划艺人发展道路的决定。只是这些还需要经过管理层商议。邵遇暂时放下，准备去泡杯茶提提神。刚走到茶水间门口，却听里面传来说话声，听声音是经纪部和企划部的总监。“你最近在做艺人长线培养计划？做这个干什么？”“小邵总要看，他说艺人是公司核心，但咱们公司显然不具备这种核心竞争力，唉，可愁死我了。”经纪部总监压低声音，劝道：“敷衍一下得了，小邵总这种公子哥，心血**空降到咱们公司，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丧失兴趣撒手不管，你何必这么认真。”“不会吧，都签新艺人了。”“你说闻希执？”经纪部总监暗示道，“就算小邵总对他上心，对其他人却未必，总之真没必要，而且小邵总一看就不是那种有事业心的人，就算你认真做了，他也未必能看明白，咱们陪着他玩玩过家家就好了。”“唉，家里有钱有背景真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随时都有退路。”“……”两人一边说一边走出茶水间，门外空无一人，他们无知无觉地便往各自办公室去了。邵遇拿着空茶杯回到自己办公室，放到桌上，眼睛却看着虚空，微微有些出神。接连响起的微信提示音唤回了邵遇的思绪。他撇了撇嘴，心想，什么嘛，他看起来有这么不务正业吗？随即拿起手机一看，发现是发小群里段星敛甩了个餐厅地址出来，他不像邵遇愿意好脾气地商量，直接霸道发言。【L：晚上八点过来吃饭。】【为人民服务：你们从Y国回来了？】【律政落水狗：啊啊啊好烦！为什么不提前预约，我要加班！】【L：昨天刚回，带了礼物，加班不来的，礼物转二手。】【律政落水狗：……狗东西算你狠，我调班去。】【L：阿遇呢？晚上跟我们一起过去。】邵遇看到这里赶紧冒泡。【多喝热水：我在公司呢，到时候我自己过去。】然后迎来大家对他真去上班这事轮番表示热烈祝贺，邵遇心里舒服了一点。晚上八点，他和闻希执说了晚些回去之后，准时抵达约定地点。没想到去的时候他们几个都已经到了。方艾一见他便站起来给他拉椅子：“哟，邵总来了，邵总您请坐，邵总最近忙不忙。”邵遇笑出声，把她推回座位：“你少来。”林思为过来给他倒饮料，邵遇望向段星敛和裴翊：“Y国好不好玩？我看小段分享的照片好漂亮哦，还有裴翊你穿博士服真好看。”段星敛笑看向他：“就你嘴甜。”裴翊也浅浅笑了笑：“下次有机会请你们一起过去。”方艾气氛组开工：“好好好！一定要等我休年假的时候！”接着段星敛分发给各人的礼物，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但心意到位，他们几个都很开心，给段总的好话说了一箩筐。最后还是林思为话锋一转，他坐得端正又慵懒，笑吟吟地问邵遇：“阿遇，怎么想到现在就去上班？”段星敛和方艾同时抬头看他，显然也好奇。邵遇戳了戳碗里方艾给他剥的虾仁：“就，想去就去了。”“也行。”段星敛转而问，“你那公司的人怎么样？”他一提，方艾边啃排骨边随口问了句：“对，你不会被欺负吧？”听他们问，邵遇想起今天听到的那些话，神色不自觉淡了下去。见他居然沉默，在场几人纷纷蹙眉，方艾震惊，排骨也不啃了：“我草，不是吧？谁？”她一副准备找人算账的样子，邵遇慌忙摆手：“不是不是，还没呢。”林思为推了推眼镜，难得有些严肃：“你说清楚。”邵遇本也藏不住事，鉴见到他们更是憋不住，嘴巴一撇，便将上午的事说了出来。方艾听后稍稍放心，坐了回去，无语道：“就是命好不行吗？酸什么酸，白拿工资不干事还挑拣上了？什么大爷啊？”邵遇强自笑了笑，回道：“但其实他们说得也没错。”他确实很像是一时兴起，而他从来做事都不够坚持，从小到大就连学习都要几个发小监督。他爸妈对他更是什么都不苛求，对他的所有决定都给予支持，哪怕他只当一条咸鱼。可邵遇偶尔深夜醒来，想到他身边的所有人都有条不紊地忙碌着，他也会在无聊的时光里感到一些孤独惆怅。他原本安慰自己，每个人的人生进程不一样，他已经足够幸运，只要开开心心的，顺便不要让他们为他担心就够了。此前出于这种想法，所以邵遇就算受了委屈，也都尽量装作不在意。比如之前冯海算计闻希执一并算计到了他身上、蒋齐鑫对他阳奉阴违、徐贺更是敢直接对他下手……还有今天，公司的人摆明了搪塞于他。邵遇虽然心大，但也没大到那个地步，他当然是生气的。可他一旦选择大动干戈，这些事势必会被爸妈和发小们知道，邵遇不想横生枝节，更不想给他们添麻烦，他本来就已经什么都不做了，安安静静不惹是非就最好。邵遇暗自呼吸，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了，居然没绷住。他揉了揉脸，收拾好心情，像以前一样笑起来：“也没什么，我——”“阿遇。”但他话没说完，林思为便打断了他，“不开心可以不用笑。”邵遇一顿，眨了眨眼，笑容变僵：“没有不开心啊。”林思为不再看他，回头和段星敛说：“崽子这是长大有心事了。”邵遇嘟囔：“我们明明差不多大。”段星敛点点头，煞有介事地和林思为对话：“是强颜欢笑有一阵了。”林思为一针见血：“大概是被你们卷的，还没毕业呢，就急着去吃上班的苦。”方艾加入话题：“滚，你不卷？你最卷，早就说了拒绝内卷！”邵遇急忙解释：“我不是被卷——”林思为兀自继续：“现在也不和我们说实话了，长大了就是更生分。”段星敛配合着应：“没错，结婚咱可能都坐不了主桌。”最开始邵遇还被勾出委屈，眼眶有点发热。听到后来这你来我回的对话，怒从心起，他放下筷子站起来大声制止：“你们不要阴阳怪气！”包厢内余音回**，他们不再开口，回头看向他。邵遇复又坐回去，终于不再假装无事发生，垂下脑袋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我是想过得充实一点，可我缺乏恒心和毅力，做事总是有始无终，干什么都干不好，也就你们不嫌弃我，别人不愿意浪费时间很正常。”方艾不擅安慰，顿时不知所措地看向其他几人。邵遇又叹口气，抬眼看向林思为，截断他的鸡汤：“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过程比结果重要、目标可以找寻、这是正常的迷茫状态，我都知道，真的没什么，所以你们不用安慰我。”话虽这么说，嘴巴却翘了起来。等他说完，周围当真没了声音，邵遇心里一凉，差点要哭，怎么说不安慰就真的不安慰啊！一片寂静中，裴翊清清淡淡的声音传出：“可你一路走来，中考、高考、考研，并没有一味依赖他们，都是你自己取得的成就。”邵遇看向裴翊，心中委屈更甚，裴翊走到他身边，笑了笑又说：“你很优秀，不用妄自菲薄；而且了解你的人都很喜欢你，这很难做到。”邵遇听到这里，伸手抱住裴翊，眼泪花儿没控制住彻底冒了出来：“呜呜呜。”方艾不合时宜地低声询问段星敛：“你们家裴翊什么时候学会开解人了？”段星敛摇头：“我也很意外。”林思为插嘴道：“看阿遇那样，很难不心疼几句。”邵遇哭得伤心，裴翊还替他捋头发擦眼泪。过了片刻，邵遇抽噎着仰头，双眼红红地望着裴翊，突然问：“还有吗？”裴翊不解：“嗯？”邵遇不太好意思地说：“……能不能再夸几句。”其他几人：“……”段星敛率先忍不了，走过去按着邵遇的头调转方向，烦道：“行了，要做什么放手去做，反正成不了我们又不会嘲笑你，方艾大学创业做全自动化妆机器人赔了一千万，林思为励志当科普博主还花大价钱营销结果归来粉丝六十八个，你看我们笑过吗？”突然被cue的方艾咬牙：“你嘴抹了毒？”林思为推推眼镜，以牙还牙：“段星敛首次炒股就亏钱，自己存的第一笔钱去买房结果开发商跑路烂尾，他学金融、家里还搞房地产，你看我们笑过吗？”眼见着越抖事儿越多，邵遇左看看右看看，突然害怕他们吵起来。他擦擦眼泪，赶紧当起和事佬：“别、别说了吧，都挺难过的。”他这一开口，几人同时笑出了声，邵遇看着看着，也终于跟着笑了起来。方艾走过来一拍他头，松了一口气：“好了宝子，再不笑我都想替你揍人了，反正谁让你受了气，你就对谁发，当老板当打工人都别委屈自己。”林思为十分认可：“我们也不该成为你的压力，只会是你无所顾忌的底气，明白吗？”段星敛想了想，难得敞开心扉：“阿遇，其实多年以来，并非我们照顾你，前些年也多谢有你照顾我。”裴翊闻言看他一眼，有些怔忡，方艾和林思为也意识到什么。其实邵遇以前并不是一定要住在南山庭，只是他担心段星敛状态不好，这才特意跟了过去。他一直这样，像个默默散发温暖的小太阳，照拂着身边所有人。方艾和林思为未免再度伤感，连忙扯开话题。邵遇有些怔怔的。他们倒也不催，等他自己缓过来。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邵遇心中乱麻被理顺，心中长时间沉坠的悬石化作源源不断的力量。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家庭配置友情配置简直拉满，完全足够他肆无忌惮，根本没必要这样内耗自己。他吐出一口气，眼神越发坚定，信誓旦旦地点点头：“好！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邵遇想通之后，整个人是前所未有的放松，好像也找到了一些关于未来的意义。他吃完饭回家时，甚至还欢快地哼起了歌。“快乐池塘小跳蛙~”邵遇唱到一半见闻希执走出来看他，笑得眼睛弯弯，轻快地问，“诶，你回来啦，你吃饭了吗？”“吃了。”闻希执受他感染，也笑起来，“什么事这么开心？”邵遇可不好意思把那些矫□□和他分享，他蹦跳着去冰箱里拿了一盒酸奶，回答：“和我发小们吃饭聊聊天。”闻希执垂下眸，对于别人让他这么开心的事不置可否。邵遇走过来又关心道：“你今天培训怎么样？还有几天就要去试镜了对吧？”“还有四天。”闻希执走到茶几边上，拿起剧本和邵遇分享，“这个角色有一个设定，可以通过与人对视进行催眠控制，到时候试戏应该会有这一段。”“这么酷！”邵遇一边喝酸奶一边感叹，“果然是迷人的反派角色。”闻希执笑笑，再开口时语气里含着思虑：“可表演老师说我的眼神戏有待进步，我担心试镜发挥不好，还要再练练。”邵遇问：“这要怎么练？”“对视。”闻希执借着别人的旗号，“老师说与人对视时注意力都在眼神上，想表达的情绪都可以得到很好的传达。”邵遇没有防备，自告奋勇道：“那我陪你练！”邵遇以前总和方艾玩干瞪眼，他玩这个可厉害了。他没意识到危险靠近，试图问清楚好加以配合：“要怎么训练，需要我不眨眼睛或者做鬼脸——”但他话没说完，目光便猝然撞进了闻希执眼睛里。闻希执眸子如夜色漆黑，眼皮内勾外翘，眼尾平滑延伸，睫毛长而密，衬得眸光愈像天边悬月清润如水。邵遇不妨训练开始得这么突然，刹那连呼吸都屏住。闻希执光明正大地看着他，眸中含着笑意，回道：“没有要求，随意即可。”邵遇听后，这才呼出一口气，他眨了眨眼，没注意两人之间距离在渐渐拉近。以前他很少这么仔细端详闻希执，主要是也不太好意思这么直白地盯着他看。邵遇脑子有点乱，乱中挣扎着想，闻希执这么一双含情目，眼神戏到底有什么好训练的！他咽了咽口水，眼看着闻希执的睫毛越发清晰，呼吸似乎都开始交织。但下一刻，闻希执忽然抬起指尖，轻轻触了触他的眼皮，轻声询问：“眼睛怎么红了？”指尖微凉，激起皮肤一层战栗。邵遇这才意识到，他和闻希执的距离有多近。好像一偏头，就能毫无征兆地吻上去。邵遇心跳漏了一拍，率先败下阵来。他挪开目光，不自觉往后退开，腰部微微倾斜。“揉眼睛揉的。”邵遇随口解释，紧跟着从沙发上站起来，眼神仿佛找不到落点，“我、我有点热，先去洗个澡！”闻希执看着邵遇暴露在外泛出粉色的皮肤，往后靠上沙发，手臂随意搭在眼睛上，轻轻笑了笑，也不知道是在折磨谁。他曲起一条腿掩住异样，想到邵遇眼尾发红的无措模样。忍不住想，邵遇哭起来是什么样？想让他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