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过后,两个人回酒店稍作休息。到两点半时,下楼走去了裕城大学,顺利找到了小礼堂,在校方人员的引导下入座。骆恺南脑子里不受控地循环重播着午饭时那段对话,导致讲座开始后,压根没听进去几句。台上的主讲人是一位知名老教授,小礼堂内全是慕名而来的同行和学生。他们两个凭着章海岳的关系拿到了前排座位,詹子延坐在他身旁,察觉了他的心不在焉,胳膊肘悄悄撞他:“别走神,我们是代表学校出来的。”骆恺南只好勉为其难地专心听了会儿。老教授的讲授方式深入浅出,即便是他,也能大致听懂,写个听后感的框架应该不成问题。詹子延时不时地贴到他耳边,给他解释某些专业术语,像只勤劳的蜜蜂,嗡嗡嗡的。反正他一个字也没听清,就觉得痒。讲座结束后,校方的主持人接过话筒,说:“请各位同学有序离场,请各位老师们挪步隔壁的会议室,参加研讨会。”詹子延提起公文包,说:“研讨会只有老师能参加,你先回酒店吧。结束后有聚餐,不用等我吃晚饭了。”骆恺南没来得及说什么,就有其他老师招呼詹子延一块儿走了。明天就是中秋节,裕城大学内挂满了五颜六色的花灯,灯下垂着红艳艳的纸条,供回不去家的学生们写上祈福与心愿。没了可以蹭饭的人,骆恺南为了节省饭钱,去了裕城大学的食堂,凭着一副好相貌,轻轻松松问学生借到了饭卡,买了份盖浇饭。裕城比起晋城更偏内陆,属于二线城市,物价稍低,连带着食堂的一份盖饭也比晋大便宜三四块。在老家这儿当个教授不也挺好?生活成本低,竞争压力小,安逸舒适,很符合詹子延淡泊的性子,为什么要背井离乡去晋城?“滴!”刷卡声响起,令他回了神。……怎么买个饭都能拐几个弯想到詹子延?这时,手机突然一震,乔怀清在群里艾特了他:「@Kent,你前阵子不是说,有朋友要找对象,问我要那个交友论坛的地址吗?后来找到了吗?」骆恺南都快忘了这事,端着盖饭找了个空座坐下,回:「没。」乔怀清:「那正好,我有个朋友最近恢复单身了,人挺好的,介绍他俩认识?」骆恺南:「刚分手就找对象,能好到哪儿去。」乔怀清:「先聊聊再说嘛,说不定就看对眼了。」骆恺南:「不用。」乔怀清:「我又没问你,问问你朋友去。」骆恺南开始吃饭,目光出神地落在贴着“杜绝浪费”的桌子上,鬼使神差地,替詹子延做了决定:「他说不用。」这顿晚饭吃得比午饭更心神不宁。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自作主张拒绝了乔怀清,但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如此。或许只是听了中午那些话,一时动容,生出了似是而非的念头,不能作数。但毫无疑问,他没对其他人产生过这样的念头。詹子延是第一个。饭后为时尚早,骆恺南却没心思逛了,独自回了酒店,洗完澡,坐在办公桌前,继续修改游戏程序,用工作来抵抗胡思乱想。专注的时间过得飞快,直到眼睛酸了,他才从屏幕前抬起头,稍作休息,顺便看了眼时间:八点了。詹子延还没回来。好不容易消退的无意识挂念重新占据大脑。聚餐可能会喝酒,那家伙会醉吗?醉了会不会又抱着哪个男人不放?这样不就暴露了吗。得提醒那家伙早点回来。骆恺南本想直接打电话,但转念一想,万一詹子延没喝酒,这样显得他很爱管闲事,于是换了个身份,旁敲侧击:Kent:[Janson,在忙吗?]大约过了十分钟,詹子延回他:[在外面吃饭,怎么了?]Kent:[哦,没什么,有点事想请你帮忙,你电脑在手边吗?]Janson:[不在,急吗?等我回去帮你可以吗?]Kent:[行,你还有多久回去?]Janson:[我也不知道,他们喝得正高兴,拉着我一起,我很想走了,但不方便。]骆恺南心里有数了,回:[那我找别人,你慢慢吃。]紧接着切号发消息:[詹老师,需要我来接你吗?]就詹子延那点儿酒量,喝两杯恐怕就趴下了。詹子延的确已经喝了两杯,不过是啤酒,杯子很小,还没到醉的地步,只是有点头晕脸热,看着骆恺南发来的新消息,恍惚了片刻。他不是女孩子,更不是骆恺南的女朋友……为什么要来接他呢?因为担心他吗?好像从来没人这么担心过他。他忽然想起了被他遗忘许久的沈皓。要想在公司里升职,光凭能力是不够的,还得讨领导欢心。为此,沈皓经常在饭局上轮番敬酒,红的白的混着喝,时常醉到上吐下泻,需要人扶着走。而他也会时常在深夜接到来电:“喂,是沈皓的室友吗?麻烦你来接他一下,地址是……”他在沈皓的通讯录里,一直都是“室友”这个备注,没有名分就算了,连名字也没有。沈皓的同事都知道他的存在,却都不知道他们真正的关系。但即便那般,也比现在好。詹子延聚不起焦的目光迟钝地扫过圆桌旁的其他人。因为是中秋前夜,校方事先就贴心地通知了他们,研讨会结束后的聚餐,可以带家人一块儿来。此刻,许多人的身旁都坐着伴侣、子女……他从外地来,即使没带家属,在外人眼中也算正常。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正常。他像一颗蛀空了的牙齿,表面光洁白净,内里空洞麻木,平时没什么感觉,可只要受到一丁点刺激,就会疼痛不已。他已经没有沈皓了,没有一个可以在深夜等待的人了……更没奢望过有人会在深夜里等他回去。骆恺南只是热心肠而已,不能作为长久停靠的港湾,可他漂泊得太久了,乍然见到港口灯塔向他投来的一束光,就不由自主地朝那方向驶去。哪怕只短暂地停靠一晚,也是好的。酒店房内。骆恺南靠着椅背,无聊地等了几分钟,手机终于传来了回讯——是一条语音。他点开,率先传出扬声器的,是嘈杂的背景音,过了一秒,才是詹子延的声音。很轻,很软,像是湿润的嘴唇贴着话筒说的:“好……恺南,一会儿来接我吧……结束了我发你消息,麻烦你了。”骆恺南不自觉地笑了,也低声回了句:“嗯,我等着。”由于许多人的家属在场,这顿聚餐只持续到八点半便散了。有人喝嗨了,嚷着再来一瓶,被老婆揪着耳朵丢脸退场。众人哄笑不已,随后也各自打道回府了。詹子延迫于人情世故,又喝了一小杯酒,这会儿有些犯晕,勉强能站住,提起自己的包、和主办方发的月饼礼盒,跟随大家一块儿出了包厢,来到饭店门口。从这儿到酒店不过一刻钟的步行路程,他五分钟前给骆恺南发了消息,再等会儿,应该就能等到了……正想着,一旁忽然伸出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詹老师?你还好吗?”詹子延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视觉并未模糊,记忆也并未丧失,转头看清了拍他的人,认出了是刚才坐在他旁边的一位老师。出于礼貌,他们交换了姓名,互加了好友,对方名叫孟修,恰好来自晋城的另一所大学,因为很巧,席间他们多聊了两句,基本上是孟修问什么他答什么。“我没事,我在等人。”詹子延捂着额头,支撑混沌的脑子,客气地问,“孟老师,你怎么还不回去?”孟修笑笑:“哦,我看你脸色有点红,怕你喝醉了,就问个情况,没想到詹老师有家属来接啊,是我多虑了,原来我才是孤苦伶仃的那个。”詹子延担心一会儿骆恺南来了被误会,连忙解释:“不是家属,是我的助教,这回跟我一块儿来听讲座。”“是助教啊。”孟修似乎很高兴,紧接着问,“詹老师是单身吗?”詹子延微微一怔。这个问题的目的性太强了,他不傻,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们才刚认识,问这种私人问题非常冒昧,孟修情商不低,席间与其他老师相谈甚欢,饭局结束的时候,好几个人说下次去晋城要找他约饭,显然是个左右逢源的男人,不该犯这种最基本的社交忌讳。而且仔细一想,孟修刚才似乎有意暗示他,自己也单身。莫非……“詹老师好像很敏锐嘛。”孟修或许是瞧出了他眼神中的警惕,摸了摸鼻子,趁其他人都没注意这边,悄悄靠近他,“那我就直接问了……要去我那儿坐坐吗?”“……”詹子延这辈子到目前为止,接触过的同类只有沈皓和任绍辉,沈皓甚至算不上同类,任绍辉则是踏实的类型,从来没遇到过第一次见面就求偶的。孟修却仿佛习以为常,还对他的反应感到奇怪:“你怎么好像很惊讶?难道……你不是?”詹子延犹豫了半秒,孟修就确定了,重新笑道:“我就知道,我直觉很准的,从来没看走眼过。”“抱歉,我不能接受这样的……”詹子延不好意思说出“约炮”两个字。孟修诧异:“难道你从没约过?真的假的,你应该很受欢迎吧?”詹子延平日深居简出,上回去酩酊是生平第一次去酒吧,哪儿有渠道被人约。“我……比较想要一段长期稳定的关系。”他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拒绝。孟修听明白了,哈哈笑了两声:“詹老师好纯情,我岁数也不小了,比你还大三岁,也想发展一段长期稳定的关系,但总要先试试合不合适吧,否则怎么稳定?那方面的体验可是很重要的。”露骨的话题直截了当地抛到了面前,詹子延不知所措。他隐隐觉得孟修说的不无道理,但又实在无法接受这种从性开始的了解,不知该从何反驳起,唯有尽量拉开距离,表明自己的态度。酒气趁着大脑疏于防备,再度涌上,他晕得比刚才更厉害了,往后躲避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其他刚出来的客人,险些摔跤。孟修顺势揽过他的腰,感觉到那处的柔软纤瘦,心潮又澎湃了些。詹子延一出现就吸引了他的注意,稍微攀谈了几句后,更是令他心动不已。顶着一副禁欲的清冷长相,却是温文尔雅的好脾气,一看便知在**会很顺从。让人很想看他颤栗哭泣。孟修打算再问一次,或许詹子延晕晕乎乎地就答应了。他正欲开口,突然,前方传来一道男声:“喂。”孟修抬头,循声而望——一个高大年轻的男人站在三米开外,手插着兜,面沉如水,甚至不愿挪动脚步走完这最后几步,就站在那儿,冷冷盯着他们。更准确地说,是盯着他怀里的人。“詹子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