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教授为出测验卷忙了一天,功夫不负有心人,随堂测试结束后,成功地让所有学生露出了生无可恋脸。某位助教除外。朱宵不服气地哭诉:“詹老师,为什么骆助教不用考啊?他也和我们一块儿听课啊。”詹子延的回答有理有据:“因为他没有学籍,我登不了分。”“什么?!还要登分啊??”旁边同学拍了拍他:“你忘了?詹老师说过随堂测验要计入平时成绩的。”朱宵的惨叫响彻教室:“啊!!早知道我就再认真点儿复习了!!”“复习就能做出来了?你倒是想得美。”“呜呜呜……”詹教授的良知并没有被学生的哀嚎唤醒,回到办公室后,粗略地扫了几张试卷的答案,叹气:“果然,一个假期过去,什么都忘了。”骆恺南靠着他的办公桌,说:“你这么严格,不怕学生在背后骂你吗?”詹子延:“哪个老师没被学生议论过呢?我这样做,一来能尽量防止他们懈怠,二来,也能让他们怕我,毕竟是要计入成绩的。”“你希望学生怕你?”“也不是,但总比他们一点儿也不怕我强。”詹子延垂眼道,“有时候,性子温和,不是件好事。”骆恺南听完这句话,一下子回想起了詹子延每次与沈皓对峙的场景。尽管力气相差悬殊,可詹子延从未退缩过。很勇敢,也很会自保。前者是天生的,后者更像是磨练出来的。他对詹子延的成长经历知之甚少,仅有的零星半点儿,是上回在咖啡馆内,沈皓给的毕业照。詹子延读研时的导师是章海岳,他倒是能去问,可万一章海岳把这事儿告诉他爸,骆永昌肯定来问:你为什么要打听詹老师的过去?安的什么坏心?骆恺南思索一番后,放弃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机会再问本人吧。詹子延接了杯水回来,在电脑上打开了一个表格,在搜索栏输入了几个字。骆恺南看见那三个字是“叶颖慧”,想起昨天和今天叶颖慧都没来上课,走上前问:“她怎么了?你昨天打电话问了吗?”“问过了,她妈说是闹脾气了,不肯接我电话,但我觉得没那么简单,所以想查查她家地址,近的话周末去一趟……啊,搜到了,原来她和我是老乡啊。”骆恺南也看见了,叶颖慧是裕城人。“这个地址……”“怎么了?”“没什么,以前在这条街上住过。”骆恺南心中微微一动。詹子延看着日历:“明天是周六……周日调休要上班,嗯……应该能赶上。明天我去一趟裕城,可能晚上回来,南南就麻烦你了。”骆恺南:“我陪你去。”“啊?不用了,我认识那地方,你的游戏得抓紧了,别耽误时间。”“不差这一天。”詹子延拗不过他,最终两人安顿好了南南,在周六早上,双双踏上了前往裕城的高铁。这次,骆恺南没有打游戏,也没有戴耳机,歪过身子,压着詹子延的肩膀,问:“你在写什么?又出考卷?”詹子延的小桌板上摊着一本书和一本笔记,钢笔尖下的字迹如他一般清癯。“不是卷子,哪儿有大学老师一周考两次的。这是我明年打算出版的书稿,正在润色中。”骆恺南长长地哼了声,继续压向他:“关于什么的?哲学探讨?”“不,就是些自己人生中的经历和感悟而已。”“比如和一个渣男交往七年?”詹子延肩膀一缩,不是因为这个问题,而是骆恺南靠得太近了,呼吸喷进了耳朵里,特别痒。“不会写这些隐私内容,毕竟要署名的……你坐直了,我快被你挤扁了。”骆恺南坐回去的同时,顺手抢走了他的书稿,看到了这页的内容,眉梢微挑,低声念出了第一段:“第一次坐火车,是在我拿到晋大录取通知书的当晚,我迅速收拾了为数不多的行李,踏着月光离开了这个黑暗中的城市,它没挽留我,也没对我说再见……”詹子延很不好意思,抬手挡住了剩下的稿子:“别念了,还给我吧,等出版了给你一本。”骆恺南没为难他,还了回去:“你大学毕业才第一次坐火车?以前没出过裕城吗?”詹子延合上书稿:“嗯,很正常,许多人甚至一辈子也没离开过自己的家乡,越穷的地方越是如此。”骆恺南问出心中藏了许久的困惑:“可你硕士毕业就买房了,怎么做到的?”“节约加努力。”詹子延回答得很笼统。骆恺南等了几秒,见他没有要展开细说的意思,只能作罢。两小时的车程很快结束,他们俩出了高铁站,打了辆车,直奔辅导员给的叶颖慧的家庭住址。是一处颇有年头的小区,居民楼的墙壁大面积掉漆,露出脏灰的水泥,色彩压抑。詹子延在楼下打了个电话,说明了来意,叶颖慧的妈妈惊诧地从窗户里探出头望了一眼,发现了他们,立即下楼迎接,不住道歉:“不好意思,老师,助教,让你们亲自跑一趟,其实不用麻烦的,孩子就是和家里有些矛盾,过两天就好了。”詹子延摆摆手:“我们上去说吧。”楼内没有电梯,三人吭呲吭呲爬上六楼,进屋之后,却没看见叶颖慧。“她去她爸店里帮忙了,晚上回来。我身体不好,不然也去帮忙了。”叶妈妈说着,顺便给他们倒了茶水。詹子延瞧她皮肤黄黑,像是常年被油烟熏染,气色看起来的确不太好,便问:“您家开什么店?”“小饭店,就在小区旁边一条街,生意还不错。”妇人局促地搓了搓手,不好意思地笑笑,“您要是不嫌弃,晚上去吃顿饭吧。”詹子延:“不用客气,我就是担心叶颖慧出了什么事,来看看她,如果没事,我下午就回去了。”叶妈妈的表情略显为难:“没出大事……”骆恺南冷声问:“旷课两天还不算大事?”叶妈妈顿时无话可说了。詹子延轻声嗔怪:“你别说话,我听骆校长说,你以前也经常旷课。”骆恺南:“起码我会让同学对老师说一声,免得他们来找我。”“……”还挺理直气壮。詹子延无奈,暂时不对付他,接着说:“叶颖慧在学校很上进,我不希望她被记过,所以没记她旷课,但明天无论如何也要让她回去上课了。”叶妈妈面露愁色:“不瞒您说,我和她爸都不希望她继续读这个专业……不是针对您啊,只是家里需要用钱,这个专业的就业前景……听说不太好。”这下轮到詹子延难以反驳了。他不能昧着良心说读哲学很赚钱,也不能说赚钱是次要的、兴趣才是第一位。这些都是很现实的问题,对于体会过生活不易的成年人来说,根本不会信。骆恺南低哼:“备考期那么长,为什么你们当时不说,现在她都入学了才说?”叶妈妈:“当时是想着她高兴就好,我们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也养得起她,可是……八月份的时候,我肺部查出了些毛病,不是特别严重,但需要持续治疗,医药费贵,开销一下子就大了。”骆恺南沉默了会儿:“抱歉。”“没事,我也很内疚,知道不该让孩子来承担,但万一哪天我和她爸都干不动了,积蓄花完了,她工资又不高的话,该怎么办?总要为将来考虑。”詹子延:“叶颖慧知道您生病的事吗?我没听她说起过。”叶妈妈:“不知道,不敢告诉她,怕她担心。她以为我们就是单纯反对,她爸又是个粗人,说话不好听,说她反正读出来也就千把块工资,不如去店里当收银员,还能给家里省点钱,这几天一大早就拉着她去饭店忙活了,搞得她不太高兴。”詹子延记下了这些情况,点点头:“我明白了,这就去找她,问问她是什么想法,要转专业或者找工作就尽快,不能这样一直拖下去。”“诶,好,谢谢您了,詹老师。”叶妈妈最后说,“请您也帮忙转告她,虽然我们希望她转专业,但其实无论她最后做什么决定,我们都会接受的,父母嘛,总是盼着孩子开心的。”詹子延听见最后句,身形微顿,然后说:“好,您放心,我一定转达。”走去饭店的路上,骆恺南问:“你真要劝她退学?”詹子延叹气:“先听听她的想法再说吧,这种情况,我们外人也不方便干涉太多。”两人过了马路,按照叶妈妈给的饭店名字找了过去,离得越近,詹子延的脸色越不对劲。直到站定在“全福饭店”门口,他终于反应过来了:“啊……我以前在这家饭店打过工,它改名了,难怪地址这么熟悉。”骆恺南难得听他说起过去,追问:“什么时候?干什么活?”“刚上高中的时候吧,洗了一个暑假的碗。难道叶颖慧的爸爸是……”正说着,接到妻子电话的叶爸爸就出来迎接他们了。叶颖慧也跟在后头,羞愧得满脸绯红,一上来就不住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詹老师,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对您说……”叶爸爸嗓门洪亮:“让您操心了,老师,我让这丫头和您请假,她一直拖着,不好意思开口。”詹子延抿唇,浅浅一笑:“豪哥,您不认识我了吗?”叶建豪蓦地愣住,上下打量这位文质彬彬的老师,他这辈子还没见过气质这么文雅的人,疑惑地问:“您是……?”詹子延摘下眼镜,捋起额头的碎发,露出了那个已经变浅许多的疤痕:“现在呢?”叶建豪回想了半天,突然瞪眼:“你……是阿延呐?你居然……考上大学了?!”詹子延笑得更开了:“还当上副教授了呢。所以,您看,学这个专业,也不是没法出人头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