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节的场地在城西产业园内,一大片未开发的空地上,搭建了灯光绚丽的舞台。四人到的时候,舞台前已经有一群乌泱泱的观众了,尤其是靠前的位置,人群挨肩叠背。正值中场休息时间,嗨了一下午的观众各自散开活动,有的靠着充气沙发坐在地上野餐,有的趁机挤到了前排,坐等晚间场开幕。天色铅灰,浓云低压,显露出下雨的前兆。詹子延有点担心:“没带伞,怎么办?”吴迪:“没事儿,音乐节十有八九会下雨,那样更嗨。也不能撑伞,会挡住别人视线。”詹子延望了圈周围,的确没有卖伞的,不过小商贩们另辟蹊径,卖起了帽子。骆恺南仿佛与他心有灵犀,不等他开口,就走向了某个小贩,一分钟后,买回来一顶鸭舌帽,往他头上一扣。牛仔布,宽帽檐,正面印着鲜艳的涂鸦英文:Serein。应该是那支乐队的应援物,现场不少粉丝都戴着。詹子延从来没戴过这种风格的帽子,不用照镜子也能猜到与自己这身打扮有多不搭,可这是骆恺南买的,他就默默接受了,过了一会儿,忽觉不对:“怎么就买了一顶?你们的呢?”骆恺南:“我不用。他们有钱,自己会买。”吴迪:“……骆哥你是不是有点儿重师轻友了……”乔怀清嘟哝:“重色轻友还差不多。”詹子延听他提到钱,掏出了手机:“多少钱?”骆恺南:“送你了。”詹子延愣了愣:“送我?”乔怀清看不下去了:“你能不能送点儿像样的?这么随便啊?”骆恺南只是不想让詹子延给钱,随口一说,经乔怀清提醒后,才意识到,这好像是他第一次送詹子延礼物,确实太随便了。他想改口说“借你戴”,詹子延却似乎很高兴,捏了捏帽檐,低声说:“不随便,我很喜欢,谢谢。”一下就钻进了他心脏里的某条柔软缝隙,填补了近日的郁闷。四个人简单吃了些街边移动餐车售卖的热狗和汉堡,接近六点的时候,人群开始**起来了,纷纷往前挤。他们四个不是狂热粉,避开拥挤地段,找了处相对宽适的空地,离舞台稍远,但两侧的大屏幕足够看清台上的乐队。晚间场比下午场更嗨,一上来就是支摇滚乐队炸场,穿透力极强的电吉他音色划破长空,节奏感极强的鼓点重重击打着耳膜,脚下的地面仿佛随之震颤。强劲刺激的乐曲一下就激活了所有观众,有人骑到了男友肩上,有人甩着上衣狂舞,气氛瞬间点燃。詹子延被一条条高举的手臂阻挡了视线,耳朵也吃不消,只好捂住了耳朵。即便如此,依然能清清楚楚地听到乐队**四射的表演。身旁的骆恺南低头对他说了句话,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一个字也没听清。下一秒,骆恺南的手就覆上了他的手背。宽厚、温热,完全罩住了他的手和耳朵,为他提供了第二道屏障。大半噪音被屏蔽在外,摇滚乐忽然变得很远,心跳声忽然离得很近。如果可以,他希望骆恺南永远别松手。可开场乐队的演奏很快结束了,吴迪说,接下来的嘉宾没有特别吵的曲子,也就是说,骆恺南没有捂他耳朵的必要了。詹子延放下手,搓了搓手背。骆恺南:“冷吗?”詹子延摇头:“不冷。”只是想把你的体温多留存片刻罢了。云层后的最后一道落日余晖彻底消失时,天空果然下起了雨,幸好雨势不大,不至于淋成落汤鸡。多数观众的情绪反而因此愈发高涨,包括吴迪和乔怀清,越跳越嗨,不自觉地挤到了前排去,把他俩落在了后排。詹子延感叹:“淋雨果然更适合年轻人,像我就会显得很落魄吧。”一件外套披到了他肩上,骆恺南仿佛只是顺手这么做,脸上没有其他情绪:“不会让你落魄的,除非你自己想淋。”詹子延低声道了句谢,接着说:“年轻时淋够了,不想再淋了。”骆恺南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以前这么叛逆?”詹子延知道他理解错了,但看见他在笑,就没解释下去,习惯性地摸了摸额头的旧疤,点头:“是有点儿叛逆。”倘若他当时不那么叛逆,低个头,认个错,或许不至于淋那么多场雨。可他那会儿就明白了,爱啊喜欢啊这些情绪,忍不住的。能骗过别人,却骗不过自己。正如他对骆恺南,无论告诫自己多少次,仍然会在外套披上肩头的那一刻,无可救药地心动不已。第四支乐队表演完后,现场开始有人吹口哨、齐声高喊:“Serein!Serein!”雨幕中的大屏幕朦朦胧胧、泛着柔光,率先映入眼帘的并非乐队的成员,而是台下的一对男女观众。詹子延在车上听吴迪介绍过,Serein乐队表演时有个特色,会让摄影师随机切给观众特写镜头,画面中的观众若是情侣就接吻,若是朋友就拥抱,偶尔也会有两个陌生人接吻的事发生,听说因此成了不少佳话,所以这个乐队又被戏称为“月老乐队”。第一对入镜的恰好是对情侣,就在两人亲上的那一刻,舞台上的演奏开始了。同样是电吉他和架子鼓,Serein的风格明显更慵懒随性,吴迪说过这叫迷幻摇滚,詹子延分不清这些复杂的类别,就觉得好听,于是也像其他观众那样,举起手机录了一小段。录完之后,随手发给了Kent,纯粹分享,没有留言。骆恺南站在稍稍靠后的位置,不动声色地挡开周围挤过来的人,也举着手机录前方——画面的正中央,是詹子延的侧脸。眼镜后的瞳仁里映着舞台光,像被雨水浸润了,剔透明亮。他们之间隔了一道薄薄的雨幕,他仿佛站在水下,静静注视着投影在水面上的月光。很想抓住这道月光,又怕一触即碎。这时,正在录制中的屏幕上方弹出了新消息。Janson:「视频」。骆恺南无声勾唇,暂停了拍摄,切到消息界面,等待片刻,装作看完了这段近在眼前的现场,接着打字问:「你在音乐节?」詹子延还在录后面的表演,以及大屏幕上时不时接吻或拥抱的幸运观众。看到消息,把刚拍的视频也发了过去,同时回复:「是啊,好多人。」Kent:「玩得开心吗?」Janson:「嗯,一开始有点吵,现在好多了。」Kent:「最喜欢哪支乐队?」Janson:「就这支,我给你发的,叫Serein,好听吗?」Kent:「好听。」两个人一前一后,拿着手机互发消息,场面有些滑稽。骆恺南其实抬头就能看见詹子延手机上的字,但还是很认真地扮演了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角色。Kent:「为什么录观众?你也想被拍到?」Janson:「不是,我是羡慕他们能当众拥抱接吻,真好。」骆恺南抬头,看向说出这句话的詹子延——他清隽的脸上没有表情,像个局外人般,安静地观赏着这场不属于他的热闹。「Kent,万一镜头拍到我,而我没有可以拥抱的人,会不会很尴尬?」「你可以拥抱同行的朋友。」骆恺南发完,悄无声息地往前挪了一步,站回詹子延身侧。一个能让对方触手可及的位置。可詹子延却回:「我不会抱他。」骆恺南吸上的一口气郁结在胸腔,闷得很,耐着性子问:「这么嫌弃他吗?」他抬眼,恰好看见詹子延的眉眼弯了弯,不知在笑什么,紧接着,就收到了新回复:「怎么可能,喜欢他还来不及。」喜欢。骆恺南呆怔了半秒,映着这行字的瞳孔急剧缩小。屏幕上又弹出消息:「但他有喜欢的人了,我不能抱他,不合适。」「我想,我可能只会摘下他送的帽子,挡住脸,然后亲一下帽檐吧。」詹子延回复完,切回相机,录制歌曲的尾声。大屏幕上,主唱的嘴唇抵着麦克风,慵懒的嗓音穿透层层雨线,酥软了每位观众的耳朵。录制画面中,前排有许多对情侣,伴着最后几句歌词拥抱接吻。沉浸在这样的氛围里,很难不让人想起心动的那个人。他的那个人就在身侧,肩膀几乎挨着肩膀的距离。真好啊,与喜欢的人淋着同一场雨,听着同一首浪漫情歌,仿佛情侣约会般的场景。如果可以,他想成为这场连绵不绝的雨,把骆恺南永远困在此时此刻、此地此景。伴奏声渐退,主唱哼完了最后一段旋律,舞台下的观众已经做好了欢呼的准备。詹子延按下录制结束键,收起手机,再抬头时,恰好看到大屏幕上的画面,从乐队的全景切换成了观众的特写——这是最后一对被选中的幸运儿。大屏中央,是一名戴着牛仔鸭舌帽的观众,半张脸隐没在帽檐投下的阴影中,只露出了清秀的下半张脸。另一名观众能看清全脸,帅气不羁的外表瞬间引来数声口哨。詹子延暗自苦笑。真是说什么就来什么。骆恺南或许会友好地抱他,但这么多人看着,他不能让这种事发生。万一被熟人认出来,骆恺南也许会被误会。刚才怎么对Kent说的?是了,就挡脸吧。詹子延抬手捏住了帽檐,摘帽的同时往下压——手却突然被人握住。帽子被两只交握的手摘下,挡在了面前。詹子延怔了怔,困惑地转头——眼镜猝不及防地被撞了下,他条件反射地眨了眨眼。就在闭眼的那千分之一秒,有什么东西覆上了他的嘴唇。沾着雨水,微微泛凉。但雨水后的温度,和喷到脸上的呼吸,都烫得他头脑发懵。耳朵里轰的一声,是观众爆发的欢呼喝彩。舞台上的灯光已经完全暗了,乐队暂时离场,两侧的大屏幕却依旧亮着,仿佛摄影师也格外钟爱这对情侣,镜头停留得尤为漫长。尽管所有观看屏幕的观众只能看见一顶鸭舌帽,但谁都知道,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有情人,正浓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