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中晚上来逛商场的人不多,试衣间全空着,快消店的店员忙着整理货架,没那个闲工夫管客人的动向,压根没瞧见两个男人进了同一间试衣间。骆恺南进去就落下了门锁,靠着门,插着兜,说:“脱吧。”试衣间内有一面全身镜,詹子延从镜中看见他眼里意味不明的笑,登时反应过来了。好像……自投罗网了。“要不,回家再说……”骆恺南堵着门,就一个字:“脱。”詹教授脸皮薄,在家遭欺负的时候都怕南南听见,带坏小猫咪,何况是公众场合,哪儿敢乱来:“恺南,我不想在这种地方……”骆恺南无动于衷,表情冷冷淡淡,用眼神催促他。詹子延被逼无奈,仔细听了会儿外边的动静,似乎没有其他客人来,于是背对着试衣镜,先脱了短风衣,然后是毛衣……他的手指停顿在最后一层衬衫上,再次恳求:“我真的不想……”骆恺南扣住了他的肩膀,强硬地转过他的身体,面对试衣镜。接着,从背后亲手解开了他的扣子。詹子延紧张得攥紧了裤子,闭上眼,不敢看镜子里即将发生的画面。最后一颗扣子解开,骆恺南扯下了他的衬衫,附在他耳边:“哪里普通了,这不是很好看吗?”詹子延不知道他指什么,缓缓睁开眼。骆恺南细吻着他的肩头:“如果被乔怀清看到,是他占便宜,你吃亏。所以不准给他看,也不准给其他人看。”说完,骆恺南也脱了自己的套头卫衣,从背后抱住他:“如果有人不喜欢你,是他们没品位。”詹子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还是不懂这具身体好看在哪儿。他骨架偏小,肌肉也不多,身型比骆恺南窄了一圈。骆恺南站在他身后,两边能露出一段肩膀,肤色也形成鲜明对比。“你不觉得我……很不男人吗?”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头,“当然,我知道以体型特征来断定美丑和性别是很刻板的行为,但……在很多人眼里,我的确缺乏男性魅力。人毕竟是活在世俗里的,多多少少会被别人的看法影响。”骆恺南眸色微沉:“谁这么说过你?沈皓吗?”“不是……算了,不说了,你快点儿吧,好了就穿上衣服,别着凉了。”詹子延一副慷慨就义的姿态,靠在他身上,稍稍分开了腿。骆恺南看见他的动作,低笑:“詹老师,不是试衣服吗?怎么勾引我?这可是在外面,玩这么野啊?”詹子延愣了愣,反应过来了:“你耍我?”“是你想歪了,我没有让别人听我男朋友喘的癖好。”“我不喘……”“下次录给你听?”“……不用。”詹子延想起自己最近晚上的表现,底气不足了。骆恺南又笑了两声,回**在狭小的试衣间内,全方位围绕着他,令他窘迫得抬不起头。接着,骆恺南拍了拍他的腰,说:“抬手。”詹子延照做之后,骆恺南就把自己的卫衣给他套上了。款式很年轻,正面印着酷酷的图案,而且是加厚款,里面有一层薄绒,穿上的时候摩擦过皮肤,有点痒,穿好了就觉得特别暖。不光是绒毛暖,主要是骆恺南的体温高。詹子延扯了扯长出一截的袖子,尴尬道:“你的衣服是太大了。”原本码数刚好的卫衣,到自己身上就成了oversize款,衬得他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体型差令人沮丧。骆恺南整理着他凌乱的头发,说:“这件不贵,回头给你买件小码。”“不用,我穿着也不好看。”“我觉得特别好看。”骆恺南搂紧了他宽松卫衣下的腰,“你说我情人眼里出西施也好,说我审美小众也好,总之不是哄你,我真觉得你好看。”詹子延轻轻嗯了声:“现在是人模人样了,你要是看到以前的我——”“以前也不难看,我看过你的照片。”“什么?哪里看到的?”“沈皓给的,你们的毕业照。”“啊,那个。”詹子延的神态肉眼可见地从紧张到放松,“那个还好。”还好?那什么是“不好?”骆恺南正想问,卫衣兜里的手机突然震了。詹子延摸出来递给他,无意间看到了来电人的名字:孙绮。绮丽的绮,应该是个女生。他与骆恺南认识两个月,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原本没往心里去,可骆恺南在看见名字的刹那,脸色陡然一变,甚至忘了自己上身光着,转身就要推门而出。詹子延忙拉住他:“衣服还没穿呢,我还给你。”“好。”两人迅速换回了自己的衣服,詹子延扣子还没系完,骆恺南就出去了。一丝难以名状的异样感从心底浮上来。这好像是一通必须接的电话。而且要避开他接。这个女生是谁呢?前女友吗?那骆恺南就多虑了,他没那么小心眼,年轻帅气的男生,谈过几段恋爱,多正常啊。骆恺南的前任应该都很好看吧,相比之下,他真的算好看吗?詹子延重新穿戴整齐,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抬眼时,镜面上映出的灯光与镜片的反光在某一刹那重叠,汇成一道刺目的白光,刺得他神经突突一跳,防守松懈了片刻,某些压不住的回忆便趁虚而入了。短暂的恍神间,脑海中浮现的画面投影到了镜面上,他似乎看见了一张鼻青眼肿的脸——苍白的脸色,突起的颧骨,湿淋淋的头发,以及流血的额头……狼狈又脏污。骆恺南要是看到这幅画面,肯定说不出“以前也不难看”这种话了。詹子延轻轻倒抽了口气,眨了眨眼,目光重新聚焦。镜中凄惨的少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体面干净的男人。他不自觉地摸上了额头的旧疤。愈合那么久了,偶尔仍会抽疼,就像患关节炎的病人,到了雨天就发病。而他总是在感到幸福的时候发病。一边不放弃追寻幸福,一边潜意识里患得患失地认为,自己拥有不了幸福。或许正如孟修的形容:他是个乐观的悲观主义者。但这些想法在热恋期说出来就太扫兴了,没有人爱听,骆恺南也不需要知道。孙绮的电话来得突然,骆恺南走到店外,才想起应该对詹子延解释一句。但这会儿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先接。谁知这一接就是二十分钟。主要内容可以概括为:道歉和恳求。“听了你那天说的话,我特别内疚。”孙绮很诚恳地说,“我回去之后想了又想,那件事与你根本没关系,你却为我承担了这么久,已经仁至义尽了,现在对喜欢的人也不能说实话,我……实在过意不去。”骆恺南倒没什么情绪:“没事,你不愿说就别勉强。”“不,我要说,我那时候太懦弱……现在不一样了,我要去质问他。”孙绮的声音微微哽咽,“但是,我一个人不敢去,你能陪我吗?我想不到其他人了……”说到底还是害怕。骆恺南轻轻叹气,问:“什么时候?”“等我准备好了再联系你,不会拖太久的。”“行。”“谢谢你,恺南。”孙绮的声音有了哭腔,“这事儿解决之后,我会向大家解释……”“不用,我和我对象解释清楚就行。”想到詹子延,骆恺南心里就柔软,“其实不解释,他也相信我。”詹子延在店里逛了半天,迟迟等不到骆恺南回来,出去查看,恰好在店门口瞧见了他。骆恺南正靠着玻璃橱窗打电话,俊朗的侧脸被店内投射出的灯光映得十分柔和,嘴角勾起一个很浅的弧度。特别温柔。詹子延很想多欣赏会儿,又怕打扰,默默退回了店内。过了五分钟,骆恺南回来了,问:“衣服挑好了吗?”詹子延摇头:“没,你来帮我挑吧。”“行。”骆恺南带着他逛,顺口说,“刚才是我一个高中同学,有事找我。”“嗯。”詹子延没听到下文,也就没多嘴问。两个人兜兜转转,最后挑了一件浅咖色的羊绒外套,颜色不沉闷,款式也偏年轻化,对詹教授来说已是重大突破。人买了新衣服,就会开始期待穿它的场合,詹子延等着骆恺南开口,等到周五,也没听他说周末有什么安排,只好主动发问:“周末想去哪儿逛逛吗?”骆恺南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手机握在手里,似乎在和谁聊天,有些心不在焉:“这周末吗?我要去外地一趟,可能没时间。”詹子延之前没听他提起过,微微诧异:“去哪儿?”骆恺南抬起视线:“去帮朋友的忙,回来再告诉你。”“嗯,什么时候去?”“明天一早,可能要住一晚,周日回来。”“好,带齐东西。”詹子延说完,觉得这个话题也就过去了,虽然骆恺南说得神神秘秘,但以他对骆恺南的了解,应该不会去干什么坏事……忽然,上方投下了一片阴影。骆恺南不知何时来到了身后,弯腰俯身,手撑在他桌上,说:“不是故意瞒着你,刚定下时间,朋友有苦衷,让我先保密。”詹子延的耳朵被他呼出的热气烫了下,肩膀下意识地一缩,像某种自我保护意识很强的食草动物:“是你之前说的那个朋友吗?”“嗯。”骆恺南亲他耳下——这是昨晚新发现的敏感地。詹子延颤了颤:“好,没事,你不用特意解释,我不介意。”“你介意点儿吧。”骆恺南揉他头发,“男朋友出去和人过夜,没条正当理由,你不担心我出轨?”詹子延:“如果你有那个心思,我担心也没用。如果你没那个心思,我又何必担心?”好像是这个道理。骆恺南被说服了,目光落到他镜片后的眼睛上。这双眼睛清澈得仿佛晃着碧波春水,水光之下,却是墨一般的浓黑,似乎藏着很多情绪。“我不在的时候,有事要告诉我,知道吗?”“嗯,应该没事,工作都忙完了,我就在家看书。对了,你也记得复习。”骆恺南莫名:“复习什么?”“下周一期中考。”詹子延推了推眼镜,“我课上不是说了吗?”“……我也要参加?”“嗯,你爸把你交给我的时候,说过要看你的期中期末成绩,合格了再放你走,你忘了吗?”“…………”早忘了,当时光顾着看教授。不过没事儿,如今教授成了对象,还愁搞不定小小的考试吗?骆恺南低头,去亲对象的唇:“男朋友就免考了吧?”詹子延捂住他的嘴,镜片寒光一闪:“我不能徇私舞弊,恺南。”“……上回讲座的听后感你不也帮我写了?”“那不一样,这次是大考,是对你这阶段学习情况的检验。”好脾气的詹教授突然严厉起来,“这件事上我不能作假,你再求情也没用。”“…………”骆恺南终于明白为什么詹子延在学生间的风评如此两极化了。爱学习的勤恳学生自然喜欢这样严厉公正的老师,至于像他这样学习劲头不大的,真的会郁闷。对男朋友都这么绝情,真是恃宠而骄了。回来再好好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