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詹教授有堂研究生的课。天气一冷,学生们就开始与被窝难舍难分了,几乎都是踩着点来上课。他提早五分钟到,只看见了叶颖慧和其他两名女生。“早。”他对这三名勤奋的学生颔首,走到讲台上,摊开这节课要用的课件。“早上好,詹老师。”叶颖慧腼腆地打了招呼,走到他身旁,小声说,“您拍的那段视频,特别好看。”詹子延不明所以:“什么视频?”“就这个。”叶颖慧掏出手机,点开给他看。詹教授扶正眼镜,仔细一瞧——原来是昨天学生会录的校庆祝福。一晚上就剪出来了,效率挺高。他昨天忘了下载软件,不熟悉这个界面,就看见侧边的红心下方显示:25.3万。“这数字是什么意思?”“就是点赞数。”詹子延惊讶:“有这么多人点赞?”叶颖慧比他还激动,用力点头:“嗯嗯!是咱们学校账号上点赞最多的一条呢!”另外两名学生听他俩聊起了这个,也大胆加入了话题:“詹老师,您出圈啦,这个点赞数,播放量至少百万呢!”“评论也有上万,好多人问您是不是单身,账号负责人还替您回了。”詹子延闻言,点开了评论图标。果然,第一条就是晋大官方号的置顶回复:「詹教授已有女友,各位别惦记啦~想见詹老师的话,欢迎报考晋城大学哦!」居然拿他当招生简章。詹子延苦笑不得,说:“我一会儿让他们删了。”三名女生齐声问:“为什么啊?”詹子延:“太多人看见了,我不喜欢抛头露面。”更不喜欢这条“有女友”的回复。他没有女友,只有骆恺南。就算暂时不能公诸于众,他也不想对这么多人撒谎。另外两名女生哀叹连天,立刻存下这条即将消失的视频,留作纪念。叶颖慧仍待在讲台边上,等她俩走了,倾身凑近,极小声地说:“詹老师,我理解您的,骆助教看见了,肯定不高兴。”詹子延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他只对Kent聊过自己的恋情和对象,因为Kent离得远,与他的交际圈没有重合,可以避免很多尴尬。像这样面对面地与自己的学生聊秘密男友,他实在难以做到。向别人表达情感的后果,可能会很糟糕。他一朝被蛇咬过,怕到现在。好在叶颖慧只是表达自己的想法,没有期待他的回答,说完就左右张望,好奇地问:“骆助教今天怎么没和您一块儿来?”詹子延暗暗松了口气,回:“他有事,出去了。”具体什么事他也不清楚,骆恺南最近一直在为后续游戏开发资金的事情想办法,孙绮那儿收集证据也需要帮忙,偶尔不来听课,也情有可原。离上课仅剩一分钟,预备铃声响起,学生们终于陆陆续续地赶到了。詹子延的目光平静而冷淡地扫过每一名进门的学生,然后在点名册上打勾。拢共就十几二十个人,扫一眼便知到没到齐,可他依然会做记录,到学期结束时计算缺勤次数,然后按比例折算,计入平时成绩。这也是他的课鲜少有学生缺席的原因之一。多认真负责啊。叶颖慧高高兴兴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心想,她的宝藏老师,终于被更多人发现了。趁着预备铃尚未结束,她又刷新了那条视频的评论区,给夸詹子延的新评论挨个儿点赞。手指划着划着,突然,一条突兀的评论跳入眼中:「有女朋友?怎么可能,他是我的初中同学,孜泉中学的,喜欢男人,老早就因为这事离家出走了,现在居然混成教授了?」地铁缓缓停靠在站台,车门打开,赶早高峰的乘客像沙丁鱼一样挤入地铁站。骆恺南跟随人流出站,按照地图找到了对应的出口,上了电梯,便看见了地址中所写的大楼。与晋城CBD相比,郊区的楼房外墙颜色黯淡许多,看着没那么气派。入驻的企业良莠不齐,员工的平均起薪也赶不上市区的白领。办公室内,沈皓看着自己的卡内余额,愁得头快秃了。本以为自己工作这么多年,离职后怎么着也能投个部门经理的岗位,谁知简历统统石沉大海,了无回信。直到有HR告诉他,是因为做背调的时候,发现他在上家公司的风评不佳。他没想到这件事影响这么大,可能会断送他的前途,甚至可能会导致他离开好不容易扎根的晋城。走投无路之下,他只能暂且放下身段,先找了份底层员工的工作,从头干起。没了女朋友,也没了詹子延的免费房子,他现在一个月的房租就要将近三千,占月薪的一大半。这怎么活得下去……“小沈!有人找你!”同事忽然喊他。沈皓顿时从愁绪中抽离,连忙换上标准职场笑脸:“诶!来了——”然而当他看清门口的年轻男人时,笑容迅速凝结在了脸上。骆恺南没有多余的寒暄,对上他的视线,轻挑了下眉梢,就转身走了出去。“……”怎么又找上门来了啊?!沈皓内心叫苦连天,却也心知肚明,自己惹不起这位祖宗,只好离开工位,跟了上去。两人来到楼下的便利店,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买速食早餐的打工人在收银处排队,沈皓担心被同事看见,捂着半边脸,问:“你还来找我干什么?我没再联系过子延了,放过我吧。”骆恺南拧开矿泉水瓶盖,咔哒咔哒的声音像在拧人的脖子。沈皓不敢吱声了,等着他开口。骆恺南喝了小半瓶水,压下了一拳揍上去的冲动,声音沉沉地问:“子延家里的事,你了解多少?”他没有报太大希望,沈皓连詹子延以前在哪儿兼职都不知道,再往前点的事,估计更不清楚了。但无论如何,沈皓是在他之前,与詹子延走得最近的人,他别无选择。听见这个问题的沈皓先是一愣,然后果不其然地说:“不太清楚。”骆恺南:“他没有提过吗?”沈皓抓了抓头发,苦思冥想:“好像提过吧……哦对,我问过他为什么要去兼职,他说家里不给生活费,我就多问了句为什么不给,他说家里不想供他读书了,所以初中毕业就出来半工半读了。”一模一样的说辞。骆恺南却越听越不对劲,以前忽略的某些细节,在反复揣摩怀疑之下,终于露出漏洞:“如果他家里很穷,为什么他不申请免学杂费?如果他家里不穷,为什么不供他继续读书?”沈皓摊手:“这我哪儿知道。”骆恺南陷入沉思。詹子延给所有人的印象都太正直了,因此所有人都会自然而然地相信他说的话,也很少有人会去细究别人的家事。但只要仔细思考,就会发现这个故事里的逻辑有些反常。许多乡下地方重男轻女思想横行,对儿子应当是宝贝的。假如家里只有一个儿子,除非穷到揭不开锅,否则父母通常都会砸锅卖铁地送儿子去读书。当然,世界这么大,也不排除奇葩家长的可能性。“他还提过其他以前的事吗?”骆恺南接着问。沈皓被他盯得心里发怵,不得不调用所有脑细胞去回忆,还真想起来一桩:“提过,但你可能不乐意听。”骆恺南平静道:“你说。”沈皓:“我问过他以前有没有谈过恋爱,他说没有,只有过一个稍有好感的男同学。”骆恺南不痛不痒:“然后呢?”沈皓:“没了,你不吃醋啊?”骆恺南:“只是有好感,又没交往也没发生关系,我吃什么醋?”沈皓暗自腹诽,我也没和他发生关系,你怎么就逮着我揍呢?骆恺南看他这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估计也想不出更多了,再待下去也是浪费时间,还不如回去再磨磨詹子延。于是抓起矿泉水瓶,打算走了。沈皓见这尊大佛终于要走,喜上心头,忍不住咧嘴笑了笑,结果牵动了先前被骆恺南打破的唇角伤口,“嘶——”地倒吸凉气。骆恺南听见声音回头,看见伤口,突然想起什么,顺嘴问:“子延额头上的疤,是你打的吗?”詹子延之前说是小时候磕到桌角造成的,他没怀疑过,但现在一想,如果詹子延瞒着家里的事,也有可能瞒着其他事,多留个心眼总没错。“怎么可能是我打的?我从来不打他!”沈皓察觉他神色中的敌意,心惊胆战地后退了几步,急忙撇清关系,“他说是骑自行车摔的,脑门磕到石子儿了,我要是把他打成那样,他都可以去报警了……”骆恺南愣了愣,心头霎时一堵。事实摆在面前,他再不愿接受也只能接受:詹子延,从一开始就在对他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