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子延不是不想叫,而是挨打经验太丰富了,知道自己叫得越惨烈,男人就越嫌弃他聒噪软弱,继而变本加厉地揍他。他忍痛不吭声,果然,男人逐渐没了兴致,力道开始变轻。但他的身体承受能力已不如年少时,钝痛感阵阵袭来,最终还是昏了过去。阖上眼的前一刻,他似乎听见有人破门而入。再次睁眼时,他已经躺在了医院里。窗外是雾霾蓝的天空,几根横斜的疏枝在寒风中抖动着。仿佛能感受到那风有多刺骨似地,他也忍不住抖了一下,蛰伏在身体上的伤痕骤然苏醒,顿时疼得倒吸凉气。“哎哟,你可算醒了。”身侧传来声音,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詹子延扭过酸疼的脖子,看见了半边脸高肿、正敷着冰袋的孟修。“孟老师?你这是……”孟修依旧是早上那身行头,不过西装变得皱巴巴了,发型也乱了,一脸晦气,嗓音哑了许多:“你弟打电话向我求救,我就去你家救你了呗,结果不小心挨了那老东西……挨了你爸一拳,我好不容易才制服他。”詹子延愧疚道:“对不起,我没想到我弟会给你打电话。”孟修摆摆手:“算了,幸亏我平时注重锻炼,身手还可以。”这时,病房门口又进来两人,詹前锦瞧见他醒了,立马扑过来:“哥!你没事吧?”詹子延勉强抬起胳膊,摸了摸他的脑袋:“嗯,还行,你怎么会打电话给孟老师?害人家受伤了,快道歉。”詹前锦乖乖道歉:“对不起,孟老师,我没想到你这么弱,挨了一拳就倒下了——”“咳咳!”孟修突然咳嗽。一块儿来的高旭见状,连忙拍他的后背,同时不忘教育詹前锦:“小朋友,以后遇到这种情况,应该要报警,实在不行就打给我好了。”詹前锦猛点头,目露崇拜:“高老师你好厉害,居然能制住我爸,挨了那么多下也不松手。”高旭哈哈笑道:“我老婆一生气就要回娘家,我平时就是这么求她别走的,习惯了。”詹子延有些迷茫,问:“到底怎么回事?”孟修起身道:“你们聊,我去外边买点吃的。”高旭便坐到了他的位子上,细说原委:“我和孟修在食堂排队买饭呢,突然接到了你弟的电话,我俩就一块儿来了,怕不好对付,先报了警。到的时候警察还没到,就看见你爸在揍你,他力气也忒大了,我们仨合力都差点拦不住他,幸好这时候警察来了,把他带走了,我和你弟刚做完笔录回来。”詹子延叹气:“哎,到底是小孩子,遇事先求救亲近的人,我本意是让他报警的,连累你们了,对不起。”高旭:“说什么对不起,大家都是朋友,哪儿有见死不救的道理?我要是出事给你打电话,你肯定也来救我,对不对?”“对。”詹子延微笑着点头,伸手拿枕边的眼镜,戴上时发现一条镜腿折了,只能勉强挂住耳朵。他扶了扶眼镜,问:“可你们怎么进来的?我记得我爸关上门了。”高旭:“这能难倒我?问骆恺南密码不就行了。”詹子延怔住:“你怎么问他的?他知道我家发生什么事了吗?”高旭:“当然得说啊,如果不是情况紧急,他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把你家的密码给我?他说他马上过来。不过这都一个多小时了,怎么还不……”话刚到这儿,一道身影就冲进了病房。房内的三人齐齐呆了一瞬,差点儿没认出来这是谁。骆恺南喘着气,径直走到病床边,撑着枕头压下来,恶狠狠地问:“谁干的?”詹子延睁大了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心跳砰砰作响,屏住了呼吸。原因无他,骆恺南今天……实在是很帅。平日总是凌乱不羁的头发梳成了背头,整张轮廓流畅的俊脸露了出来,剑眉星目,鼻梁高挺,成熟中又透出几分潇洒。总之特别迷人。詹子延摸上他笔挺的西装袖子,面料光滑,似乎价格不菲,忍不住问:“你怎么打扮成这样?今天有活动吗?”“嗯,和投资人约了饭。”骆恺南稍稍侧目,“你们能回避一会儿吗?”高旭:“你小子是越来越不把老师放在眼里了啊?”詹前锦:“我才不走,我要陪着我哥。”骆恺南回眸,朝底下的人挑起眉梢:让他们走。詹子延魂不守舍的,他要干什么就让干什么,听话地说:“高老师,你带我弟去吃午饭吧,我和恺南有事要谈。”高旭只好起身:“行吧,我俩吃好给你带一份回来。骆恺南,你注意点儿,别聊太久,詹老师需要休息。”詹前锦总觉得这人看自家哥哥的眼神不对劲,吵着要留下,最后还是靠高旭施展老师威压,连拖带拽地把孩子掳走了。骆恺南锁上病房门,折回来,沉着脸掀开被子,毫无预兆地开始脱他衣服。詹子延惊慌失措:“干什么?”“别动,我看看你的伤。”骆恺南动作很小心,解开了他的衣扣,接着脱他的裤子。詹子延浑身疼,没力气阻止,不一会儿就赤条条了,全身只剩下**。骆恺南沉默地盯着他身上的淤青,然后又将他轻轻翻过来,查看他的后背。背上的青紫更多更严重。“谁干的?”骆恺南又问了一遍,声音浑哑暴戾。詹子延知道瞒不住,只能老实说:“我爸,他从学校跟踪我到家……警察已经带他走了,没事了。”骆恺南:“哪个派出所?”詹子延急道:“你别去。”骆恺南低头在他额头印下一个吻,然后摸了摸他的头发:“我就去看看情况,放心,我不会在警察面前乱来。”詹子延:“私下里也别去找他,你忙你的,不用管我。”骆恺南帮他重新穿好衣服,起身说:“他是你的家人,你愿意容忍他是你的事,我忍不了。你不说我就去问高旭了,等我回来。”“等等!恺南!”詹子延伸出手,只抓住了一团空气。他根本不是容忍,只是不想让骆恺南再掺和了。恋爱不该谈得这么辛苦。他们相识后,骆恺南一直在为他操心,先是沈皓的风波,现在又是他爸。骆恺南其实是很沉稳的性子,却总因他而发火。他不仅没能让骆恺南过得更开心,甚至时常让骆恺南处在糟糕的情绪之中。对他而言,骆恺南是一束照进单调生活中的阳光,但对骆恺南而言……他似乎是个累赘。这时,搁在床头的手机震了震。詹子延以为是骆恺南冷静下来了,急忙拿起来,却发现是吴迪的电话。“喂?”“喂喂,詹老师,骆哥在你那儿吗?”“他刚才在,怎么了?”“我们今天和投资人约了饭,他突然说有事晚点来,现在投资人已经到了,说他不遵守时间,不想跟我们谈了,我打他电话也不接,他在的话你叫他赶紧过来吧!”据高旭所言,派出所就在晋大附近的地铁站旁。骆恺南行色匆匆,坐上了出租车才发现兜里的手机一直在震,来自他最挂念的人。詹子延肯定是来劝他的,想都不用想,可又怕万一真有什么事儿,犹豫再三,他还是接了:“喂,怎么了?”詹子延焦急的声音传来:“吴迪跟我说了,你快去他那儿,投资人要走了,他拖不了太久。”骆恺南根本不在意:“走就走了,我会解释,大不了找别人,没事的,我现在去派出所——”“恺南!”詹子延突然厉声打断。骆恺南怔了怔,头回听见他这么生气。“你不要管我了,真的……不要管我了。”詹子延的声音似乎在颤,“我不想看见你为我这样……”耗费三四年倾尽心血制作的游戏、千挑万选隆重打扮要去见的投资人,这些对于骆恺南而言有多重要,他再清楚不过。但只要他出事,骆恺南一定会放弃所有来照顾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爱他的人,也从来没有这么爱过一个人。他应该要让这个人过得更好,而非被他拖累。不能再自私下去了。“你快点去见投资人,现在就去,不要管我,不要找我爸。”詹子延嘴唇颤动着,抖出的每一个字,也在凌迟自己,“在你自己的事情办完之前,别来看我,否则……我们就不要在一起了。”电话那头静了许久,沉默到令他几乎窒息时,骆恺南终于开口:“子延,你为什么能这么轻易地对我提分手?”詹子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不要骆恺南再心疼他了。“就因为我不是你的家人,我就不能管你的家事,是吗?”“不是的,我……”“我先前觉得该冷静的是我,但现在,我觉得该好好想想的是你。”骆恺南的声压很低,匿着深深的失望,“我对你表白前,思考了很长时间,怕自己没耐心,与你不长久,分手后反而让你比恋爱前更难过。”“我把你当易碎品保护着,舍不得让你伤心,可你把我当什么呢?你能不能也好好思考清楚呢?”“我这段时间不在你身边,你都没来找过我,你真的想我吗?如果有了家人就不需要我了,那我对你来说,算什么重要的人呢?”“恺南,我只是……”只是怕打扰你。他好像陷入了死局。如果他解释,骆恺南会理解他、心疼他,然后强硬地留下来照顾他。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可如果他不解释,骆恺南会误会他,会生气。这也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说:“不来找你,不代表我不想你、不爱你,恺南。”“我不清楚你究竟有多爱我。”骆恺南说,“如果谁对你好,给你个家,你都会喜欢,都会顺从,那这不是爱,子延,起码我不是这样,对我好的人不是没有,可我只爱你。”“你因为这么点事就能对我提分手,说明我在你心里没有那么重要,不是吗?我甚至觉得我在你心里不如沈皓,他那样对你七年,你都没舍得跟他分。”不是这样的。詹子延后悔得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他太害怕了,害怕自己变成一块绊脚石,挡住骆恺南通往更光明的前途,情急之下,口不择言了。骆校说他这辈子已经看到头,说他的生活平凡,他都认,但他刚开始没想过改变。改变是一件风险很高的事,很可能导致意外。他已经吃够了意外带来的苦头,这辈子最大的诉求就是安安稳稳过日子。可如果是为了爱自己的人,为什么不能改变?努力变得更有趣、尽力让骆恺南生活得更好才是他该做的,而非主观认定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不会有更好的结局了、反倒去推开唾手可得的幸福。错得好彻底。眼前的世界逐渐模糊,詹子延摘了断腿的眼镜,捂住眼睛,压下哽咽:“你比谁都重要,恺南,我不想和你分开,当我没说过好不好?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话,你别生气,我真的……真的很在乎你,别离开我。”骆恺南用力吸了鼻子,鼻音仍然很重:“我没有要离开你,我对你表白的时候说的承诺永远作数,你别害怕,别哭。我只是……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了,你证明给我看行吗?证明你很爱我,证明我对你来说是独一无二的。在此之前,我会如你所愿,不来管你,我们都冷静一阵子……就这样吧。”“恺南——”电话挂断了。司机停在路边没起步,旁听了全程,没敢打扰后座明显在和对象吵架的客人,见通话结束了,才小心地问:“那个……帅哥,去哪儿?”客人的脸很俊,眉头却皱得很深,静静望着窗外的医院,天光在泛红的眼瞳中微微闪动。半晌后,他抹了把眼睛,哑声开口:“去最近的派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