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高大的身体, 沉沉压在沈禾身上。两手环住了他的腰,整个人都埋在了他的怀中,呼出的酒气灼热滚烫, 烫得沈禾忍不住缩着脖子,想要躲开。沈禾托着戚拙蕴两条胳膊,身子后仰, 努力低头想去看看戚拙蕴现在什么情况。怎么醉成这样?也没注意他喝了多少酒啊。沈禾担忧的喊了句:“哥哥?”靠在他颈窝的太子闷闷发出声:“嗯……”语调拖长, 嗓音沉沉, 带着些醉意浓沉的沙哑, 听得沈禾耳尖发痒。沈禾无可奈何, 瞧着忠洪上马车,急忙道:“哥哥喝醉了。”忠洪上前不是, 不应沈禾也不是,好在昏暗的马车中, 看不清他面上那零星异色。他帮着沈禾,将太子殿下扶起身,坐在沈禾身侧, 整个人都倚靠在他身上。而后便悄悄离得稍远一些。少年无知无觉。他还很担忧, 用忧心忡忡的口吻问:“哥哥你难受吗?想不想吐?要是想吐告诉我, 别直接吐我身上啊。”沈禾说完,思忖三秒,忍了:“要是来不及说, 吐我身上……也行。”他现在对戚拙蕴的忍耐值可真高!有他这样的头号小弟,真是感天动地!倚靠在他身上的青年, 只是低低应答, 好似浑身的骨头,都被那几杯酒抽走, 唯有身边的少年能够做支撑。如此一路回到东宫,沈禾一下车便回身,张着胳膊对忠洪说:“你扶他下来,我接着,不会摔的,忠洪你放心便是。”忠洪心说他自然放心。太子殿下骗的就是小公子这个傻的。忠洪扶着太子下马车,见人靠在了沈禾身上,扶着人的手早便卸力,只虚虚托着。将人送回主殿,沈禾给累得额角沁出一层汗。不等他离开,床榻上的人攥紧了他的胳膊。戚拙蕴叫住他:“禾禾。”咬字清晰,清醒的不像是喝醉的人。沈禾被这么一声叫住,像是受了惊吓,心跳突兀的乱了几拍。他瞪大眼睛,转过头去看床榻上的人,眸子被灯火映的很亮。青年此刻衣衫半散,一路搀扶,他的披风取下来后,内里衣襟松散。平日里哪怕炎炎夏日,都整齐的紧紧压在喉结下的领口,现在阔着,露出喉结下方与锁骨之间的皮肉。他眉心锁着,往日里温柔的面目淡去,显得有些压迫感深重。沈禾看多了戚拙蕴对他温和包容的样子,忽然看见这种模样,一时愣怔。他当然是知道的,身为太子,未来的皇帝,戚拙蕴必然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他觉得很正常,理所应当,这个能吃人的时代,他如果心慈手软,说不定以后没命的就是他自己。但知道,与看见,与亲身体会,是全然不同的概念。他并不怕,只是觉得,戚拙蕴其实与他熟悉的样子不太一样。戚拙蕴又唤他一声:“禾禾。”这次的嗓音更加温柔,先前那份压迫消失的无影无踪,唯剩下亲昵与惆怅。青年倚靠在床头,用他那双漆黑的眸子盯着沈禾,似乎是是在打量。酒意不上脸,单看脸色,沈禾是一点儿看不出来戚拙蕴醉得神志不清,连自己身为监护人的架子都端不住了。他拉着沈禾的手,眼睫缓慢的颤动,视线一错不错的盯着沈禾,那种神情像是在说,他不能错开视线,不能让沈禾跑掉。沈禾被自己这种解读逗笑了。他咧着嘴角,嘿嘿笑两声,立刻不急着走了。甚至还起了点坏心思。监护人这么失态的时候多少见啊!小时候还有他脸红局促的时候,越长大越沉稳,只有自己被逗的份。沈禾心想,这不就是天赐良机?不逗回来都对不起老天爷!他在床沿坐下来,青年的视线果然随着他的动作垂下,始终没有离开他的脸。沈禾凑近些,喊他:“哥哥?”戚拙蕴用他那低哑的嗓音应:“嗯。”沈禾笑出声:“嘿嘿,你现在喝醉了,是不是?”青年嗓音听起来相当冷静:“没有。”沈禾才不信!说没有就是喝醉了!喝醉的人才会坚持说自己没醉!啊哈!他心中更喜,脸上露出光明正大的坏笑:“哥哥,你是不是在撒娇啊。我以后要是搬出东宫,自立门户,你是不是会伤心得半夜偷偷哭?”要是戚拙蕴承认,他以后保准笑他二十年!不不,看在他是尽职尽责的监护人份上,还是只笑十年好了。这回戚拙蕴没有那么痛快回答了。他用那双眸子盯着沈禾,眸光凝固在沈禾的脸上,长久的沉默。沈禾被看得有些尴尬,凑过去用手晃两下:“哥哥?你听清楚我刚刚问什么没有?”他欲盖弥彰:“你放心,难过就说出来,我肯定不会笑话你的!”大家都是人,不是铁打的,肯定会有感情波动,会伤心难过多正常。没等他憋出趁人醉酒诱导的话术,青年盯着他的眼睛,反问:“禾禾想要出宫吗?什么时候?”沈禾:“?”不是,等等,怎么还反客为主了呢?他严肃道:“我先问的,你要先回答我的问题,我才能回答你的!”他胆大包天,去捏戚拙蕴的脸,让他左右晃一晃。不等他晃完,戚拙蕴垂在身边的另一只手抬起来,握住沈禾的手腕。他抓着沈禾的腕骨,压下来,与另一只抓着沈禾手腕的手合在一处,双手这么环着沈禾,掌心向上。看起来,就像是小心翼翼的,将沈禾的手捧在了掌心中。与此同时,将他的手圈住。捧着他,但不容许他逃离。戚拙蕴放轻嗓音,没有正面回答沈禾的话:“如果哥哥说难过,禾禾会一直留在哥哥身边?”他垂着眉眼,让沈禾一下子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恶劣。……怎么,好像真的,很难过吗?他只是搬出东宫,两个大男人要见面,派人吱一声儿他就能进宫,反正他不忙,忙的是戚拙蕴。腹诽归腹诽。沈禾看着戚拙蕴这副模样,心脏不可避免的软化。他又想起来戚拙蕴这么些年,身边没有人来陪伴他,真切的关心他。戚拙蕴坐在皇位上,看似高高在上,实则满身孤寂的场面,从沈禾脑海中一闪而过。也许不仅仅是独属于监护人的焦虑感,还有他要回归孤独的抗拒。没有人喜欢孤独,戚拙蕴亦然。沈禾嘻嘻哈哈开玩笑的心思,顿时灭了大半。他抿下唇角,凑过去抱抱戚拙蕴,像小时候那样。嗓音轻快说:“哥哥不要难过啦,除旧迎新,马上便是新年,我准备了礼物!”他说完,在戚拙蕴反应过来之前退开,步伐飞快的跑出去。脚步声迅速传远,踩着落雪的声音,嘎吱脆响。怀抱里的温度残余。戚拙蕴面上那份微弱的,装出来的凝滞消失。他侧目,瞧见支开的窗子外,那树开得繁茂的山茶。红白的花朵贴在窗口,几乎钻进来,让开着的窗子也透不进多少风。忠洪没敢进里间,在外头隔着珠帘问:“殿下,可要洗漱?”戚拙蕴嗓音淡淡:“嗯。”他嗓音是淡的,听起来不如何高兴。简单洗漱后不久,沈禾兴冲冲回来,从袖中掏出一卷画。他掰开戚拙蕴的手,将画放在他的掌心,眉眼弯弯,献宝:“第一个画的就是哥哥,你打开看看,像不像?”戚拙蕴打开,里头竟然是一副彩色画像。沈禾的黑白画像已经足够逼真,现在的彩色画像更是惟妙惟肖,乍然望过去,简直要以为画里头的便是真人。戚拙蕴卷起画卷,听见少年嗓音上扬,郑重的祝福:“祝哥哥在新的一年,顺遂如愿,万事如意!”戚拙蕴心想,今日的一切都是很好的。如过去每一年,精心准备的礼物,真诚的祝愿,送上来第一份永远属于他。可戚拙蕴发现自己不再如往年那般开心。因为他有贪欲。他不再满足于此。他想要的,贪图的,变得更多更多。他想要眼前这整个人,全都属于他。戚拙蕴抬手,搂住了少年腰肢。他环着人,拉开被子,让人坐在自己腿上,用被子将他与自己围在一起。喉结滚动了下,嗓音不知道何时,变得比先前更加嘶哑:“哥哥也祝愿禾禾,在新岁喜乐康健。”留在我身边。两个人凑得太近,近得沈禾都开始变得拘谨。他终于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他真的长大了。在这个世界,长大,不再是过去那个四处撒娇卖萌的萝卜头。他应该跟戚拙蕴保持点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