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禾问这话的时候, 还有几分忐忑。捏在他后颈缓慢安抚的手顿住。沈禾趴在戚拙蕴怀里,回抱住他,小声的叫他:“哥哥。”戚拙蕴自然是要说的, 因为他还需要问一些东西,还需要确认一些事情。以此,来决定之后要如何做。尽管他心中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想, 并且确定了九成。戚拙蕴垂着眸子, 看怀里依赖的少年。他耳尖还是未退的鲜红, 雪白的面颊与额角在冬日里带着细润的潮意, 薄红浮动。戚拙蕴用指腹在他面颊上细细摩挲, 擦过那些潮湿发烫的皮肤:“禾禾。”沈禾立刻积极的应声,期待仰头等着戚拙蕴的话。他很愿意听戚拙蕴跟他分享一些不悦、愁苦与问题, 若是他能够想到合适的办法,帮忙解决, 那就再好不过了。即便能力有限,不能帮忙解决,那能够安慰他, 帮他分担, 让他有个人可以倾诉, 也是好的。少年的黑眸明亮。下一刻,他听见戚拙蕴轻声问:“禾禾不是此间人,是么?”沈禾期待的眼神震颤, 盯着戚拙蕴,一时半会儿的, 几乎忘记要眨眼。戚拙蕴问:“禾禾会有一日, 忽然离开哥哥,离开此处吗?”不是上次跟着戚厌病闹的那一出。而是会悄无声息的, 永远的去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沈禾嗓子干涸。好似所有的水分在这一刻抽离,让他哑的说不出话。他小幅度挪动自己的唇瓣,好半晌,没能憋出一个字音。知道……了?沈禾盯着戚拙蕴的眸子。漆黑的瞳仁里,映照着他的面孔,清晰无比,好似盛放在两口幽深的泉里,里面涌动着无数浓沉的情绪。沈禾刚穿到这里来的时候,其实没有少想一些七七八八的东西。想过如果某天,自己被人发现是穿越者,被发现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该如何。想过无数人怕他,觉得他是异类,对他人人喊打。也逗乐子似的想过,会不会有人觉得他是天神下凡历劫,把他供着。想了许许多多。连应对办法都曾在无聊的时候,在脑海中演练过许多种方案。唯独眼前,此刻,这样的眼神是他从没有想过的。不是害怕,也并非看异类的惊奇,而是无比浓郁的恐慌与伤痛。这样的眼神,出现在一个从来冷静温柔,运筹帷幄的人眼睛里。几乎是**裸的展现在他面前。让沈禾知道,原来再如何强大的人,也会害怕,也会悲伤痛苦。而源头是他。浓郁的恐慌裹挟着爱意,向着沈禾毫无保留的倾泻而来,几乎让他溺毙其中。他会离开吗?不知道啊,沈禾想。他也稀里糊涂,什么都不知道,觉得害怕呢。就像他那天夜里,高高兴兴的玩儿着手机,睡前还跟爸爸妈妈说过晚安,自己要好好撒欢两天让他们不要管他。谁想到,再睁眼就是一个陌生的世界,突如其来,毫无预告,让他只能被动接受,没有其他的选择。沈禾不知道自己是否发出了声音。他挪动唇瓣,不断的,小声含着:“哥、哥哥,哥哥……”沈禾慢慢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感觉自己嘴角的肌肉被牵动,似乎露出了个笑脸,不知道是否因为强行挤出来而显得难看。他还听见他的声音,有些哑,带着种跟他心情完全不符合的如释重负的语气,语调微扬的说:“既然哥哥你都知道啦,那我就不瞒着你了,我确实不是这里的人,哥哥你会害怕吗?”他问:“哥哥你会害怕我吗?”戚拙蕴当然不会,沈禾知道,沈禾看着戚拙蕴的眼神,就再清楚不过了。戚拙蕴果然说:“不会,只要你是禾禾,不论你从哪儿来,都是禾禾。”沈禾说:“那就好,我之前一直担心被人发现,会被烧死呢,你知道鬼怪故事里,发现精怪后,经常会有百姓害怕,将精怪推出去烧死……”戚拙蕴垂眸,凝视沈禾的双眼,他问:“禾禾,你是自千百年后来,是么?千百年后,你的史书上可曾写我们的结局?”沈禾有点卡壳。他怕看戚拙蕴的眼睛了。他低下头,趴在戚拙蕴怀里,抱着他轻声说:“是呀。”差不多吧。“我们的结局很好呀,哥哥你是百姓称颂的明君,史书上都对你大夸特夸呢。不过我在那里学习一般,读书不够认真,其他人的结局就不知道了,毕竟史书上常常做出重大举措的皇帝才是最重要的么。”这话编的半真半假。他等着戚拙蕴继续问,脑子里开始编其他的话。然而戚拙蕴没再问他想要继续问的问题,因为他察觉到怀中人的回避。他按着少年的后颈,长久的沉默后,问:“禾禾昨日,是在害怕什么呢?”沈禾蹭了下戚拙蕴的脖颈,用若无其事的声音说:“我猜到世子去干什么了,所以很担心戚厌病。哥哥,世子的事会牵连到戚厌病吗?”戚拙蕴说:“不会。不用担心。”这天夜里,他们仍旧是一起睡的。戚拙蕴并未做什么亲近的举动,连亲吻都仅仅是沈禾的额头。沈禾像是变回了小时候,需要监护人监护的年纪。他被抱在温暖安全的怀抱里,被人珍惜的亲吻,聊着天,然后慢慢进入梦乡。睡着后,指尖无意识抓紧了戚拙蕴的衣襟。比从前许多次都要更加用力。戚拙蕴只是在少年的鼻尖落下绵绵密密的吻。他们的结局是什么样的呢?史书上真的没写吗?或许沈禾学过的书真的没写,但他一定是知道的,恐怕不算是个好结局。沈禾不是在为戚厌病忧心,戚厌病从头到尾没有参与到戚乘风的行动中,纵使看在沈禾的面子上,他也不会对戚厌病如何。他是在担心他自己。戚拙蕴不敢避沈禾回答这个问题。但他需要想个办法知道。世上所有的结局都是被写好的吗?史书上所写文字,便一定不会出现偏差?戚拙蕴不信。如果他们的结局是其中一人会死,戚拙蕴偏要让他们两人一同好好活着。……年关将近。这个新年过的很顺利快乐。什么波折都没有发生。像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平静。沈禾去了后宫,柳宣妃在先帝驾崩后,便成了皇太妃,继续管理后宫。不过如今老皇帝死了,新皇上位,原先那些妃嫔们一个两个都没了争宠的必要,全都歇下了,过起养老生活。沈禾去看自家姨母的时候,柳宣妃正在瞧送上来的新衣裳。听见通报,立刻欢欢喜喜的过来拉沈禾,指挥屋里下人去小厨房端汤来,一面捏沈禾的脸颊肉:“哎哟,叫姨母好生瞧瞧,怎么瘦了这样多?”沈禾凑过脸蛋子给捏,笑嘻嘻的说:“姨母我都多少岁了,再长着张圆脸像个小孩子一样,多不像话呀。”柳宣妃不乐意:“有什么不像话的,是岁数大了又不是长老了,再说你尚未及冠,便还算是孩子。”柳宣妃说完笑眯眯的补充:“呀,咱们小禾别说及冠,只要一日未娶亲,便还是孩子。你同姨母说说,可有相中的闺秀?若是没有,姨母明年便为你花心思瞧瞧……”沈禾脸颊被捏的泛红,他两手求饶的捧着柳宣妃的手小声说:“姨母,姨母,呀,我真不娶妻,您怎么就不信,再说了,小表哥都还没有娶呢,哪里就轮到我了,您给小表哥相看好了。”沈禾秉持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不要脸皮的将柳小表哥推出来。柳峥要是议亲了,后头还有个七表哥在呢!这种时候,作为家里最小的一员,优势便出现了。沈禾还不忘他家沈砚也没娶老婆,总之他可以往后稍稍,等前头一堆兄弟都娶了老婆,火烧屁股的时候,再跟戚拙蕴商量好,决定要不要在家人跟前出柜。柳宣妃倒没有多想,全然不知她心爱的小外甥已然被皇城里最位高权重的猪拱了,还一心想拱别人家的白菜。见沈禾死活不配合,很是抗拒,不得不暂时放下这心思,在心中念叨,看来只是样子朝着大人靠拢,心里跟个小孩儿没差别,还怕娶媳妇呢。柳宣妃好笑不已,又捏了沈禾脸颊两把,捏着的肉比从前少了许多,但手感仍旧不错。她看着恍然间,已经长到这么大的孩子,随口感慨到:“时间过得真快啊,你都这么大了,你娘亲在下面知晓,定然也是高兴的。我替她报了仇,如今也彻底松口气,只等看着你成家立业了……”柳宣妃说到这里停下,察觉自己一时放松,有些失言。沈禾低着头,当做没听见。他这具身体的亲娘,柳五小姐是被皇帝间接害死的。沈家知道,柳家也知道,皇帝自己同样心知肚明,所以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局势。柳家跟沈家不追查此事,皇帝也对柳家与沈家格外恩宠。在皇帝看来,用一个女儿,一个儿媳,换两个家族得到帝恩,是相当划算的买卖,没有人会拒绝。所以死的时候,都想不到是有沈家跟姨母他们在中推波助澜吧?沈禾在柳宣妃那坐了许久。陪着她笑笑闹闹,还去小厨房,亲手给姨母做了自己跟着东宫大师傅学会的点心。逗的柳宣妃笑得合不拢嘴。然后依依不舍的将孩子送到宫门口。沈禾提着衣裳,边走边往回扭头挥手:“姨母再见!快进去吧,我过几日再来看姨母!到时候带好吃的来!”柳宣妃应:“你走你的,担心摔了!”然后渐渐的,便走远了。除夕夜,宫中举办宫宴。这回戚拙蕴不能再陪在沈禾身边了。因为现在的戚拙蕴成了皇帝,沈禾总不能堂而皇之的坐到皇后的位置去。他要是胆敢坐上去,今天的宫宴也别办了,就安静欣赏一些老臣表演撞柱死谏就成。戚厌病也没来参加宴席,他还在禁足中,不能出恒亲王府。柳小表哥他们如今也有官职在身,坐得远,且很守规矩,不能跟他一起眉来眼去。京城中都流动着诡异的氛围,大家都很清楚,要不了多久,就要发生大事了。沈禾很无聊。非常无聊。于是他为了缓解自己的无聊,开始寻摸东西吃。吃吃桌面上都水果,每一样都尝一点。再吃吃点心。大冬天的,点心冷的很快,水果还有个吃头,点心反而不那么好吃。尤其是有些点心是油炸的酥皮,一冷,就又硬又腻味,沈禾尝过一个后就后悔的不行,立马去剥个橘子压压油腻味儿。上首的视线不时落在他身上。沈禾时不时的抬头,对戚拙蕴偷偷摸摸露出个笑容。不久之后,有宫人偷偷摸摸到沈禾身边来了。手里端着几碟子冒着热气的柔软点心,看起来绵软甜蜜。沈禾眸子发亮,跟偷油老鼠似的,嘿嘿笑着将点心昧下,低着头吃,偶尔就一口桌上放的甜果汁。八成是杨梅汁,一直放在冰库里冰镇着,能保存到现在很不容易。每桌都只有一小壶,可见其珍惜程度。沈禾一口不浪费,全喝下肚了。甜的,但有一点涩,还有一点儿扎嘴。不过沈禾在吃喝方面,放一百二十个心,这么多人呢,总不可能送上来的是变质的坏果汁。不用怕!喝就完了!许久后,沈禾有了点儿模糊的意识。他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抱回东宫了。他男朋友搂着他,脱他衣服。沈禾勃然大怒:“好哇!你干什么脱我衣服!”在他睡着的时候,趁人之危是吗!然后他男朋友就很鸡贼,竟然低头来亲他。亲完后,就用那双很温柔,让他心脏受不了,只会砰砰砰一个劲狂跳的眼睛,盯着他。沈禾心中大叫:奸诈!太奸诈了!他一手捂住自己的嘴,瞪大眼睛盯着戚拙蕴,另一手护住自己的裤腰。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这副样子,落在对面男人的眼中,有多么的可爱。戚拙蕴忍不住笑出声,低头在少年捂着嘴的手背上亲了一下。而后就看见沈禾跟被烫了一样,马上收手,还将自己的手背在身后。本就布满红潮的面颊变得更红了,眼底还满出一层动人的水光,在烛火里波光粼粼。戚拙蕴于是在少年大方露出的唇瓣上,啄了一口,温柔的哄着他说:“禾禾,哥哥给你洗澡,别闹,乖乖的。”沈禾手忙脚乱,捂嘴也不是,不捂也不是,小声嘟嘟囔囔:“我能信?你肯定没有好心思,就是想对我做点什么。”沈禾觉得自己的灵魂都有一半飞出来了,整个人都飘飘然,他像是分裂成了两半,身体外的那一半说:天啦!沈禾你疯了,你说的什么智障话!要点儿脸吧!你绝对是喝酒了,还不快给嘴把门!身体里的那一半却表示:人生在世,就活那么几十年,想说啥就说啥,我说的本来就是真心话,戚拙蕴这厮阴险权谋玩家,以前还装直男挑·逗我,现在一看就是不怀好心!管不住,根本管不住,嘴想说什么是什么。反正羞愧难当想钻地缝的,是清醒过来后的理智禾。现在的沈禾只想发酒疯。戚拙蕴凑得更近了,两个人面颊几乎贴在一起,少年呼吸中带着梅子甜酒的清香气息,甜味儿诱人想要仔细尝一尝。他轻声问:“哦?那禾禾说说,哥哥没安好心,相对禾禾做什么?”沈禾哼哼两声:“你自己知道。”“知道什么?”戚拙蕴锲而不舍的追问。他的呼吸变得不问,滚烫灼热,与喝酒后发烫的沈禾不遑多让。滚烫的气息燎着彼此的肌肤。少年睁着眼眸,缓慢的眨一下,又眨一下,然后羞耻的小小笑了一声,凑上来亲到了戚拙蕴的嘴唇:“哥哥,我好喜欢你呀。”醉酒的少年用微微沙哑的嗓音,吐出带着甜意的气息这样说。戚拙蕴放弃了给沈禾洗澡的想法。忍耐力被轻飘飘一句话推到了崩裂的边缘。他掐住少年的下颌,攫取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