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室内, 只有一束打在桌子上的光,钦原坐在灯光的中央,在强光的牢笼中, 它看出去的每个地方都是黑暗的。这份黑就像他的心一样,是那么地冰冷。“犯罪嫌疑人钦原,你有什么要交代的?”一个男女不明, 沙哑诡异的声音响起。钦原被吓得啪叽一抖, 小翅膀都耷拉了下来, 但很快, 它就化惊恐为愤怒, 大声逼逼:“我能有什么错,我这是反抗侵略, 反对暴行,是自卫反击战!”“呜呜, 你不知道蜜蜂有多苦啊!它们每天早出晚归,辛劳一整天为花朵授粉,寿命本来就短也就算了, 还要被各种动物觊觎, 那些鸟来动物园偷吃东西本身就已经很不讲道理了, 居然还要吃小蜜蜂,而且还专挑带着蜜回来的蜜蜂吃,和撸串一样还带蘸调料的, 你说它们过不过分,该不该驱逐!”“而且我们这么辛苦, 也是为了保护动物园的财产啊!那些鸟一来吃的喝的不都是动物园的, 它们还要在动物园排泄,弄脏花花草草, 最重要的是,它们每天都要叫唤,还影响大仙你睡眠不是,我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它说得好像也有几分道理哦。濮落摸了摸下巴,关闭了手机变声器,“鸟吃蜜蜂这个事我倒是没关注过,不过你们现在把鸟都赶走了,一个不好明年咱们动物园要出虫灾。”“虫子一多,除了动物会容易被感染之外,蜂巢也容易被寄生虫危害,到时候还要杀虫、清巢、搬家、影响生产反而更不合算。而且,吃蜜蜂的动物太多了,鸟、蛙类、壁虎、蜘蛛、蜻蜓、螳螂这些都吃,如果你要保护蜜蜂就要将这些狩猎者都赶走,那么长久下去,我这个动物园除了蜜蜂别的也不需要养了。”濮落静静看着它:“蜜蜂也是这个生态链的一部分,只要没有遇到大规模入侵和减员你都不用管。”钦原用翅膀拍桌子抗议:“你连员工安全都不给保障,你这是黑心资本家!在我们老大还在的时候,你是要被吊路灯的!”濮落伸出手,一巴掌将它按扁在桌上。黑心资本家?他怎么就黑心资本家了,这群蜂蜜来的时候啥都没有,他和园长又给它们房子又给工作,从夏天干到秋天,就问人收了那么一次蜂蜜,如果放到外面的蜂农,这几个月都不知道收了几茬了。他这么节制,甚至去和小熊猫抢蜂蜜吃都不去收房租,居然换来黑心资本家的称号?好家伙,既然如此,是时候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黑心资本家了。钦原刚刚支撑着从桌子上站起来,就听到这个卑鄙的黄鼠狼精轻声细语地说:“你说得也有些道理,这样,我明天就去给你们蜜蜂们买一套豪华双层大别墅,还帮你们搭好巢基的那种,这个季节野生蜜蜂可能不肯搬家了,但它们反正听你指挥,你就辛苦一下让大家搬个家,”“到时候我给你们搬到树林比较密集的地方,再给你们装上防鸟网,既能够保证巢穴的安全,又可以温暖过冬,你觉得怎么样?”这只坏黄鼠狼会有这么好心?钦原怀疑地看了他两眼,他将濮落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两圈,一时之间发现好像没什么问题,也没什么陷阱。难道,难道是资本家的反省?他伸出了试探的脚脚:“搬家的话,秋天就不能采蜜了哦!”“没问题,你们可以把蜂箱里面的蜂蜜都带走,空巢给我就行了。”钦原:这么好说话?!他试图得寸进尺一下:“之前已经被采走几块蜂巢了,蜜蜂们有些心灵受创……”濮落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行,你们搬完家之后,给你们补充糖水当奖励。”“那……”“嗯?”濮落将手肘放在桌子上,手掌搭成小塔的模样,再一点点将下巴靠上去,一张漂亮的脸蛋在手电筒的打光中显得格外阴森,即便他的声音现在听起来非常柔和。钦原思考了下,决定还是尊重自己第六感发出的警报,将更多的要求咽了下去。不过他眼珠子一转,说起了另一件事:“对了,林子里的那棵沙棠快要开花了,那个蜜可以采吗?”濮落一愣,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差错了,“啥要开花了?”“沙棠啊,沙棠,秋花冬实,食之不溺的那个沙棠。”钦原的表情也一点点变得疑惑起来:“你难道不知道园子里种了这个吗?”濮落:“……”呃,那是什么?大眼对复眼,两脸都是懵逼。濮落默默掏出了手机,万能的百度告诉了他答案。远古食物宝典《山海经》上有记载,昆仑之丘有一种叫做沙棠的果树,黄花红实,其味如李而无核……后面的话濮落已经看不进去了,他的目光定定锁在两个字上——无核!濮落缓缓搜索了一下现在市场上有没有无核李,顿时眼睛发出了万丈光芒。市场上还没有无核李啊!人生三大不幸是什么?水果有核、鱼有刺、园长总是想方设法让他吃胡萝卜,濮落烦吐籽这件事情已经很久了,其实以他的身体素质,什么核什么籽都可以咽下去没问题,但是大部分的籽都苦苦的,口感不好,咬碎的话会严重影响水果的口感。所以濮落只能在硬吞和吐核之间做出一个选择。嗯?市场上也有无核无籽的品种?濮落当然知道,地处农作物种植大省,几乎所有的新品种他们这边都能第一批尝到,偶尔还能吃到一些农学院培育出来的失败品种咧。但说来也怪,和动物们绝育后会安心养膘不同,植物被绝育后反而口感和香味都不如有籽的那么甜,口感也没有那么细腻。所以在美味面前,濮落还是选择选择传统品种。但如果可以兼具美味和无核,谁都知道该怎么选吧!等等,他刚才是不是还漏了一个重点:“这个是冬天结果?”在濮落灼热的目光中,钦原往后缩了下,小小的身体几乎要缩到桌子上的搪瓷杯子后面,在对方已经实质化的目光压迫下,怯怯点了下脑袋。濮落:“……”很好。濮落站起身,关闭手电筒,拉开窗帘让阳光进入,瞬间,刚才还阴森森的房间就变成了温馨的小屋子。下一刻,钦原被捧起坐到了一个小垫子上,前一刻还是大反派的濮落现在笑得特别慈祥:“小钦啊,这个园里面还有什么果树吗?”钦原整个虫都要发抖了,这,这黄鼠狼怎么还会变脸那招呢?不过濮落很快失望了,园里奇怪的果树只有那一棵沙棠,而且这颗沙棠也不是动物园的原生种,而是之前那次大栽树的过程中不知道谁种下的。可能因为之前是盆栽的关系,整棵果树不过一人高,分枝也就六七根,看上去又瘦又小,还是个未成年。然而这位未成年却可以开花结果啦!不对!“它单株繁殖吗?还是一定要找一棵雄株?”钦原答不上来。濮落目光如炬:“这不是你家乡的果树吗?”钦原感觉自己好冤,是他家乡的树没错,但是哪个虫会去考虑一棵树有没有伴能不能结果啊,它可是正经虫!“不用担心,就算不能结果,也可以做嫁接。”陆吾收起了记录沙棠数据的卷尺,发出了农业人的声音:“如果嫁接后能改善果核情况最好,如果不能,增加李树的耐寒性也是很不错的培育方向。”“欧洲很多特殊品种的李子就是耐寒性不够,如果能够改善这一点,就可以在黄河流域种植。”陆吾思考了下,“唔,当然,如果可以将本土李树的耐寒性提高到能够在冬春结果,也能让这些反季节李子抢占市场。”濮落的眼睛也跟着亮了。反季节他懂啊!就像园长的桃子酱一样,吃一点少一点,要想再做就得买超贵的进口桃子,那价格直接翻了好几倍,是贫穷的动物园园长以及他的鼠鼠吃不起的程度。他们的李子如果可以搞反季节,岂不是也能卖个翻倍的价格啦!“不过嫁接之后,它还有那个特殊效果吗?就是吃了之后不会淹死的效果?”陆吾将目光从两双写着“你在说什么,宝宝听不懂”的眼睛中移开,陆吾思忖了下,说:“……算了,到时候试试就知道了,这种效果也不容易被发现,就算有,食客应该也对不上,而且如果真的有效果,那也算是救人一命了。”“你是叫钦原吧?多谢你了。”陆吾冲着在空中悬停的钦原点了点头:“抱歉,你来了这么久,我也没正式和你见面,我叫陆吾,是这座动物园的园长。”钦原愣了愣,它抖动翅膀,在空中飞了一个欢快的8:“园长你好,我是钦原,我超级毒的,你讨厌谁可以告诉我,我去帮你把人做……”“啪!”濮落用园长的记录板将得意忘形的虫虫拍到地上,他看着地上的虫虫目露凶光:“不许带坏园长!”“园长你别听它瞎说,这家伙有毒,但是对人没什么用,但它的毒可以作用于树木,如果你想要砍树,而碍于国家法律不好砍,就可以让它把树搞死,这样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砍树了。”陆吾:“……”他家小濮老师……这是守法,但是没有完全遵守啊。看来小濮老师最近应该是学了什么不该学的东西,花花网络世界果然容易教坏孩子。陆吾决定重新给小濮老师树立一下华国法律的尊严,并且教导孩子不要乱钻漏洞,否则迟早成为法内狂徒。濮落目前还不知道自己将被园长拉着去看著名法学科普节目《张三那些事儿》,他正苦恼收割的事呢。当时他们没有注意到动物园没鸟是钦原搞的鬼,一时脑热就发出了招工贴,现在知道了,招工贴却已经报名报满了——话说泉城的人们是多热衷于各种课外活动啊?为什么连让他们来割麦、割稻、割荞麦他们都能踊跃报名啊?这可是没酬劳的哎,动物园就包一顿中饭,说廉价劳动力都不为过,想不通现代都市人们对玩耍热情的濮落只能将其归功于泉城的居民们普遍善良,这是体贴和支持他们动物园咧。活动当天是周末,参加活动的有十个小队,有带娃家庭,也有大学生组合,濮落已经事先给他们划好区域,分发了镰刀和劳动手套后便将大家带到了农田。不过让这十个家庭没想到的是,在开启他们的收割活动之前,动物园还给他们安排了业余活动。“刀疤、阿清阿美,你们先去跑一圈,把农田里的小动物赶走。”濮落一声令下,穿着动物园小制服的三条狗狗就蹿入了农田,高高的稻穗和麦秆几乎是瞬间就将它们的身影淹没,但大家时不时可以看到狗狗们上下蹿动的小脑袋,当然还听到了狗狗们警告的吠叫。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士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他和自己的同伴嘀咕了几句,两人小讨论了下,似乎是没有得到答案,便看向了濮落:“小濮老师儿,它们在赶什么啊?”濮落看了他们一眼,眼神很是理所当然:“基本上什么都赶,不过主要赶的是蛇。”“蛇!!”众人纷纷发出了惊呼。濮落也被他们喊迷糊了,他一指这一片农田:“这些都是谷物,而且是成熟的谷物,这些天都已经开始掉穗了,老鼠当然不会放过这顿大餐,有老鼠自然会引来蛇啦,啊,不过你们放心,我们这儿的蛇几乎没有毒蛇,就是看着凶了点,而且吃老鼠的多为锦蛇,除了王锦外别的都挺温柔的,你们看,它们和狗狗商量得多好。”众人:“……”真的吗?我们不信,狗狗们明明和对方吵得很凶。见众人紧张,濮落无奈,只能给人配备了打蛇棍。在大家犹犹豫豫往田地里走的时候,他有些不甘心地嘀咕道:“真的不用担心的,我们可是动物园哎,如果这里有毒蛇的话,我们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它抓起来做员工,哪会让它们在地里待着啊。”——说出来了!他说出来了!这家伙果然是黑心资本家!巡视领地刚好经过的钦原打了个寒颤,立刻毫不犹豫得转头就走,也因此,它错过了最佳赶走天敌的机会。“扑棱棱——”“唳——”“喈——喈——”就在众人在农田里忙碌,并且感慨着这事看着容易,做起来好难的时候,一阵振翅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就在所有人的瞩目中,一只只飞鸟款款落地,它们抖了抖飞羽,优雅合拢于背,比起深秋却戴着太阳帽和全套防晒装备,此刻在农田里忙活得热火朝天汗流浃背的人类,它们无论是落地、拢羽、还是随意梳理一下羽毛的姿势都格外优雅。在人类呆滞的目光中,鸟儿们抬起自己的长腿,一步步踏在他们刚刚收获完的农田里开始啄食起来。那姿态之随意,动作之优雅,行为之泰然,仿佛就像是——“它们好像知道自己是保护动物,所以不会被驱赶一样。”一个提着镰刀的娃爹擦了把汗,然后快手将忍不住想要去看鹤的娃儿提溜回来:“傻子,你也不看看人家多高你多高,再看看人家的嘴多锋利。”“我的谷子啊!!”“话说白鹤不是吃鱼的吗?它们怎么会来吃稻谷?”“救命,那是我刚刚一下下收割下来的谷子,喂,你就不能去吃那些还没收割的吗?”“不对,你们的重点都不对吧?”一位女士快要被这群不靠谱的队友气乐了:“白鹤,白鹤来我们泉城过冬了啊!这是第一批来过冬的候鸟啊!!能上社会新闻的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