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们也努力过, 但事情的发展的确有些不可控。”在一个普普通通的下午,即将下班前最让人快乐的时间点,濮落宣布了这个糟糕的消息:“只有我和园长的话忙不过来, 所以各位老师如果有经验的话,能不能搭个手,当然, 动物园会付加班费的。”员工们对此都表示理解——只要看到园长办公室里面那恐怖的雏鸟数量的员工都能表示理解。鸟类的消化道短, 雏鸟尤甚, 差不多一个小时就得喂一次。人工育雏的工作也不仅仅是投喂, 在小鸟们吃饱喝足安静闭嘴后, 人类还要帮它们清理巢穴更换垫料,称重量体准备下一顿的食物——并不是所有的雏鸟都是吃虫子的, 有不少吃的是父母的半消化物。就算是吃虫子的雏鸟也没那么好打发,由于鸟没有牙齿, 它们吃食物都是硬吞的,这就意味着不少昆虫在抵达鸟类消化器官的时候还活着,它们自然会拼死一搏咬上几口。这对成鸟都算不上不痛不痒的一口对雏鸟就是致命的, 所以在投喂前, 必须小心地将昆虫的脑袋剪掉, 这个过程光想一想就让人头皮发麻。更不用提为了让雏鸟营养均衡,动物园还得想方设法买各种昆虫,换着花样喂。体型大的还好, 一些体型小的诸如樱桃红蟑螂这类移动速度飞快的,简直是饲养员的噩梦。唯一的安慰是——大部分雏鸟晚上并不会求食, 只要在睡前吃饱就行, 这点比不少哺乳类好带多了。不过这也不意味着饲养员们晚上就没事干了,保温箱再智能也无法模仿父母的毛肚皮, 人类数据再精确,也比不过父母对子女需求的了解,而且和人类一样,夜晚是雏鸟身体状况最弱的时候,稍微有一点放松,第二天即便抢救也来不及了,所以即便是夜晚,也要每隔2、3个小时就起来检查一下。所以在看到一窝又一窝雏鸟被送到动物园后,饲养员们早就做好了准备,只是没想到园长和小濮老师居然撑了这么久,直到现在才求助。“我和家里已经说过了,我们随时可以开始,不过园长,这些雏鸟是要搬出来吗?”之前为了方便照顾,陆吾就将那窝棕头雅雀蛋放到了园长办公室,也因为它们在,后来在捡到雏鸟后,那些雏鸟也被放在了园长办公室,不知不觉间,园长办公室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大的鸟巢,一个又一个的保温箱取代了参考资料和文件被塞在了各个地方。“如果搬动的话,是一笔大工程呢……”员工们看着壮观的室内感叹。“先不搬动了,搬运加断电的过程都有可能出现意外。”陆吾显然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了:“就在园长办公室养,各位可以睡在我**,我和小濮老师去他的房间睡。”众人:……嘎?濮落带着些对世事无常的感叹,开口说:“也没办法,这下我和园长只能爬窗了。”不知情的饲养员们嘎嘎直乐,和濮落交换着爬窗的经验,气氛中充满了直男的快乐,而目前唯一知情的鲁淼淼则是将谴责的眼神投向了陆吾。园长,你的良心不会痛吗?首先,小濮老师之前为了给燕子让地方挪到了园长办公室,为此还买了个双人床,然后,现在园长办公室也没法睡了,那您二位难道不是应该去住酒店什么的吗?咋又回小濮老师房间了?所以燕子孵蛋果然是个借口吧?燕子和人相伴几千年了,从来没听说过燕子怕人的!陆吾面色不变,他冲小鲁饲养员微微颔首后又说:“对了,今年春招动物园有大概10个饲养员名额,各位可以看下学弟学妹中有没有比较优秀的可以内推一下。”“最动物饲料与动物营养、畜牧工程技术、动物科学等动物相关专业都可以,如果有打算往动物园设计岗位发展的人才更是急需。 ”“哇!有新人了!”饲养员们顿时就忘了之前的话题,全面乐开了花,周身都洋溢着工作压力即将被分担的快乐,有些更是直接摸出了手机,大咧咧询问:“园长,咱动物园工资给开多少啊?我去问问我导师。”“还是得看职业情况的,这个我们到时候可以面谈。”陆吾轻声细语,“对了,有新人加入的话,各位老师的职位也要调动和调整一下了,过几天等这波雏鸟季过去之后,我和小濮老师会和各位谈一下职业规划和倾向,如果有想法的话,各位也可以在那时候告诉我。”这就是要升职加薪调整岗位的意思了。饲养员们暗戳戳交换了一个眼神,不过他们很快意识到了一点不对,园长刚才说的那些岗位里,咋没有医药学?现在动物园里面的执证兽医就只有园长本人和王强国两人,但他们一个是主要承担行政管理工作的园长,一个是大部分心思都放在人医上的半个兽医,怎么看动物园的医疗资源还是要加强吧?“园长,咱不招兽医吗?”小钱饲养员弱弱开口。“招的,不过我已经有物色好的员工了,现在在等对方的回复。”陆吾显然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多说:“这个岗位就先待定,别的可以先招起来,对了,如果有特种动物养殖或者是有野生动物饲养、保育工作的人才,不计学位。”“啊,那我有一个人想推荐一下,……呃,不过他不一定愿意坐班。”小钱饲养员迟疑着举手:“园长,咱有特聘岗位吗?”“可以为人才让步。”陆吾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我能问一下是哪方面的吗?”“他主要是两爬类的,”小钱迟疑着说:“那个,园长,能借一步说话吗?”陆吾看了他一眼,答应了,于是二人挪步到众人视线之外,等小钱再回来时,他的表情轻松了不少,显然,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濮落看了眼神色不变的小陆园长,有些好奇,不过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什么都没问,而是和大家讨论了下这几日的工作情况,接着很善良地在下班之前半小时解散了团队。“小钱认识的人是比较早期的民间两爬类爱好者和繁育者。”夜晚,在巡视动物园的过程中,陆吾对濮落解释道:“早些时候这样的民间团体挺多的,那时候国家对野生动物没什么保护方针,也没有法律和管制力,法无不禁即可为,所以有不少民间爱好者自发翻墙、走-私、自己出国采购等手段,将那些动物带到国内。”“是好奇、热爱也好,为了利益和金钱也罢,就结论来说他们中的不少人都成为了动物研究和繁殖业的先驱和开拓者,甚至突破了不少技术难题,他们留下的资料也在之后成为了很多动物保护的重要参考文献,甚至于,他们当年写的BBS、贴吧、每一次成功和失败,在杂志上的投稿,甚至于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不少年轻人的启明星。”濮落歪头看着他,明明是在说着如此明亮的话题,但陆吾面上却没有一丝快乐的模样。“但是,时代是会改变的,随着制度的愈加完善,世界信息的沟通、交换,越来越多人明白了之前我们的许多‘理所当然’其实伤害了很多我们爱着的动物。”“它们能够跨越大洲穿过大洋到达这儿的宠物市场,完全是用同类的性命换来的,正因为损耗率高,所以它们能够卖出很高的价格,而这些高昂的价格又能催动商人去捕捉更多的野外物种。”“爱好者得到了宠物,商人得到了钱,只有它们本身得到了浩劫。”“基本很多‘爱好者’口口声声说着自己突破了繁育难题,但它们突破的再多,多的也只是玩家手中的宠物数量,对这个群体,对它们的野外情况没有任何改善,甚至恰恰是因为他们的这些所谓的‘专业’和开拓,使得这一物种在野外数量急剧减少。”陆吾侧身坐到了供给游客们休息的树桩模样的凳子上,修长的两条腿岔开,他半个身体都躲在阴影里,沐浴着月光的半张脸看不清表情,“我知道这些是因为……我也曾经是这样一个玩家。”濮落眼眸微微瞠大,他的表情让陆吾轻笑一声:“我入场的时间还挺早的,也在我感兴趣的领域内混出了些名声,我培育出的品种直到现在还是这一领域中的明星品种,甚至于当时有国外的玩家特地跑来求购,我曾经很骄傲,直到我得知那个物种因为人类的野采,种群数量缩减了三分之一。”“当消息传来的时候,他们说我们也不知道,主要的错误是商人、是资本,是国外的饲养者,他们为我开脱,为我辩解,但我却很清楚我也是推手之一。”“不知道,并不等于没有罪。”“他们叫我们是宠物行业的开拓者,但其实,我们是动物保护的罪人。”清风搅动云丝,男人的表情再也无法掩藏,那一双乌眸中的痛苦和内疚凝成了冰霜,“所以,我现在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在赎罪而已。”“有的前辈去了保护野生动物的第一线。”“有的前辈学习专业知识,去参与到物种的繁育和野放之中。”“有的前辈则是致力于科普和纠错,试图让已经成为宠物的它们能够有更好的生活,将更正确的知识传递给饲主。”“当然,也有些人至今也沉**在那个市场里,从‘爱好者’变成了‘繁殖商’。”陆吾勾了勾嘴角,有些讽刺地说:“……当爱好变成事业,当金钱、家庭、欲-望越来越大之后,底线这种东西不过是随意可以跨越的毛线,轻轻一踩就过去了,昔日他们看不起的手段,他们鄙夷的操作,现在都成为了可以为了利润让步的寻常。”“小濮老师,动物园的经营很好,现在越来越好。”“你说,我会不会也和他们一样呢?”“会不会有朝一日,来到这儿的动物不再是动物,而是一个个数字,我会为了营业率,将可以野放的动物留下,无休止地繁殖名贵物种、会将野生动物卖给私人,甚至将它们的皮毛骨当作生意?”濮落静静地看着他,夜色中的动物园那么安静,就连聒噪了好几个星期的青蛙也失去了交流的兴趣。它们好像都在等着濮落的回答。“咚咚”“咚咚。”濮落清晰地听到了这个声音,它是园长的心跳声,也是这个动物园的心跳。它响亮得仿佛能让这一片土地震颤。它又那么渺小,只要一念之间就能不复如今。“那就,让我来做你的保险绳吧。”濮落站到他的面前,冲着他举起手:“陆吾,我不会委屈求全,不会给你纠正的机会,如果你变成了我不认识的样子,那我一定不会再爱你。”“作为杀死我爱人的你,我会对你很残暴的。”“我会毫不犹豫地和你分开,撕开我们的契约,将你驱逐出这个动物园,让你失去你所在乎的一切,一无所有宛若丧家之犬一般,所以,你做好觉悟了吗?”陆吾没有说话,摇动的树叶将他的表情藏住,濮落没有催促,他只是静静等待着。片刻后,一只足够修长却并不白净细腻的手放到了他的掌心,濮落听到了恋人委屈的声音:“小濮老师,你都没有和我说过爱我,怎么就能先说不爱我……”“闭嘴!”濮落有些暴躁,他用力捏了把陆院长的手:“回去了,该给鸟喂饭了。”月光下,男人的嘴角一点点勾起,他小声提醒:“小濮老师,晚上鸟不用喂食的。”“都说了让你闭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