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也厉声问:“你疯了吗?”他很无辜,“我救了你,你却骂我。我拖他来的时候他还没死,傻小也,只有活人才有血压,才能采血。”“可因为你不救他,他死在了这里。”“伤太重了,救不了呢。”靳非泽笑眯眯道,“反正他都要死了,那些血不用白不用。这群废物为你献血,是他们无用人生里唯一有价值的事。”算了,这个家伙冷酷无情,根本不是正常人,和他说不清。姜也最后问:“他是谁?”靳非泽往他身侧抬了抬下巴,姜也转过头,对上那苗寨考生的阴森长脸。所有考生都发现这家伙的不对劲,全部缩在了房间另一头,张嶷还拖上了昏迷的霍昂。之前冲张嶷“抛媚眼”的女生拼命向姜也眨眼睛,做口型道:“自杀的不是我,是他。”苗寨考生眼睛一翻,一只黑漆漆的刺蚁爬过他的眼球。姜也终于明白了,他已经死了,所以这些嗜血吃肉的蚂蚁往他身上爬。他露出极端的恐惧的神色,脸庞扭曲得不像话,“为什么这里只有九个人,多了谁?快告诉我,”他脸上爬行的刺蚁越来越多,“多了谁多了谁多了谁多了谁多了谁?”那女生含着泪举起枪,瞄准他的后脑勺。姜也举起手,示意她不要动。“沈老师的意思是,这里有九个人一条狗,”姜也凝视他浑浊的眼睛,“霍昂不是人,是狗。”苗寨考生没有因为姜也的谎言而平复,他的五官越来越扭曲,几乎成了个漩涡,“你们会抛下我吗?这里有黑妖怪,很可怕很可怕。你做过那个梦吗?祂站在你的背后,你怎么跑也跑不出那片黑暗……”姜也想起昏迷时的梦境,轻声道:“是,我做过那个梦。”“祂不会放过我们。”苗寨考生簌簌发着抖,“祂会把我们都吃了。”姜也发现了,似乎所有死在这里的人都会沉浸在黑妖怪的恐惧里。他闭了闭眼,心里像被刀割开了一个口子。妙妙死在这里,她会得到安息吗?她是最怕鬼的,她也会像这座病院的病人和死去的考生那样迷失在永无止境的恐惧中么?“我也不会放过祂,”姜也咬着牙,说道,“我会把祂赶出这座医院。”只有这样,妙妙才不会彷徨在恐惧里。考生的脸庞终于不再扭曲,定格成一副倒错的五官。“你会杀了祂……”他喃喃。姜也一字一句道:“那只黑妖怪,我去杀了祂。”苗寨考生的脸逐渐恢复平静,他凝视着姜也,慢慢闭上眼,肤色变得青紫,尔后直挺挺倒在地上,成了一具尸体。那麻花辫少女走过来,跪在他的尸体旁,泣不成声。她对姜也说:“我叫庄知月,是靖州庄家人。如果你真的能实现他的遗愿,我会记住你的恩情。”房间里陷入沉默,大家都紧张了起来。不用靳非泽的提醒,大家也都感觉到这所医院的不正常。待在这里的人,似乎都会慢慢发疯。精神病院的病人生病到底是因为自己本身有病,还是因为这座医院有东西让他们生病?沈铎要多久才能找到入口?不能再等了,姜也想,再等下去,没有人能幸免于难。他下了床,扶着墙站起来,道:“我出去一趟。”张嶷神色凝重,“不是吧,你真的要去杀他说的黑妖怪?”姜也回答得很干脆,“是。”神梦结社提供的狙击枪还在三楼导诊台,姜也打算过去拿。“你有办法?”姜也道:“我想把它引到地面停车场,然后狙杀她。”“你有装备?”“有。”“你练过狙击?”“没有。”“……”张嶷无语,“那你不是找死?她速度多快,普通的狙击手恐怕都无法保证狙击成功,何况你这个没练过的青瓜蛋子。”张嶷说得没错,姜也对自己的狙击能力也并不自信,这个计划的危险性很高。然而姜也的表情并没有多大变化,还是一如往日般平静。他道:“我必须试一试。”张嶷凝视他良久,心情非常复杂。姜也明明是个高中刚毕业的学生,他却总觉得这小子跟电影的亡命徒似的。做事全力以赴,不留退路,死了也在所不惜。别人考试拼实力,他拼命。张嶷想他的命真是苦极了,队友不是靳非泽这样的杀人狂,就是姜也这样的亡命徒。他叹了口气,道:“你刚醒,别好不容易被你家这个疯子从鬼门关拽回来,一会儿又嗝屁了。算啦算啦,哥们儿我舍命陪君子,和你一块儿去斩妖除魔。要是能侥幸活下来,记得来哥的演唱会上捧场啊。”他站起身来,背上自己的高尔夫球杆筒,对其余人道,“霍老师交给你们了,千万把他拴住。”大家一起比了个OK的手势,又指了指靳非泽,“你们不带上他吗?”靳非泽靠在墙边,懒洋洋地对姜也笑:“带上我胜算更大哦,不过我不从不白干活儿,你快想想要用什么贿赂我。”姜也把手搭在门把手上,轻轻摇了摇头。他道:“我一直很想问你,你为什么要躲施阿姨?是因为害怕么?”靳非泽眯起眼,漫不经心的笑容从脸上消失,“我说过,我不会害怕。”“那是因为什么?”他压低声音,神情变得有些阴郁,“我讨厌她,这个理由有说服力么?她太吵了,我讨厌有人不停地喊我的名字,这会让我做噩梦。”“你讨厌的真的是她么?”姜也抬起眼,淡然的眼眸将他望着,“你讨厌的是你自己,讨厌自己一个人从这里逃跑,没有把她救出去。你知道她很害怕,你知道她被黑妖怪抓住了,但你无能为力。靳叔叔不管她,许媛恨不得她死,你是这世上唯一能救她的人,但你却什么也做不到。”房间里一片沉寂,地上的考生莫名感觉到一种紧绷的气氛,不敢说话。大家眼前忽然有什么东西一闪,靳非泽以非人的速度冲到了姜也面前,扼住了他白皙的咽喉。张嶷大惊失色,拽住靳非泽的手腕,却根本无法撼动他。靳非泽审视着姜也,笑道:“小也,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多管闲事。或许你不该活,死了之后的你更安静,更讨人喜欢。”姜也的脸上没有任何惊惧,他毫不退缩地凝视着靳非泽,那双静静的眸子仿佛穿透靳非泽的眼睛,望穿他布满乌云和长满泥沼的内心。“够了,”姜也轻声说,“原谅你自己吧。施阿姨在生下你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今天的结局。她早就做好了准备,根本不会怪你。那个呼唤你,怨恨你的怪物,不算是你真正的妈妈。你和我不一样,我没有爸爸妈妈,没有亲人朋友。妙妙死了,我在这世上最后一个牵绊就断了。我死了,不会有人难过。你死了,施阿姨会难过,你爷爷会难过。”一旁的张嶷惊讶得说不出话,这一刻他总算读懂了姜也。常人畏惧死亡是因为在现世有所羁绊,自然而然恐惧未知的死后世界,而姜也不一样,李妙妙死后,这世上没有人真正留恋他,他也不再留恋任何人。死了,什么都没有了。一无所有的未来和一无所有的过去对他来说没有区别。靳非泽定定望着他,黑眸里没有笑意。姜也最后说:“所以,好好活下去吧,即使当个疯子,也要疯得开心。你的妈妈,我帮你救。”他掰开靳非泽的手指,拧动门把手,头也不回地步出门外。张嶷急道:“哎,等等我啊。”姜也的声音遥遥传过来,“张嶷,不要跟过来。你们有亲人,有朋友,有想做的事,你们不能去。只有像我这样的人,才有资格赴死。”他的背影无比决绝,在长廊里越走越远。那一刻他看起来不像个刚高考完的学生,而是奔赴世界末日的孤胆英雄。靳非泽心里有一种没来由的烦躁,姜也给所有人都安排好了将来要做的事,靳非泽当个快乐的疯子,张嶷当明星道士,那姜也自己呢?死在怪物的手下,从此做个复读机一样的鬼魂么?真无聊,无聊透顶。靳非泽头一次碰到姜也这种怪胎,这世上大多数人都自私自利,比如他的父亲靳若海,看起来尽忠职守作风正派,其实是个伪善的衣冠禽兽。再如那些不顾后果为他冲塔的人,要么是想睡他,要么就是想被他睡。而姜也竟然是个十足十的大圣人,他竟然可以为靳非泽这样纠缠他侮辱他欺骗他的神经病去死。从在网上认识开始,姜也为他花钱,帮他扛罪,背他离开禁区,从来对他别无所求。为什么?靳非泽发现自己忘了问,之前在手术室姜也快要死的时候,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可恶,可恶,第一次有一个人让他看不透。他心里再一次有了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好像少了什么似的。只有抓住姜也,才能填满心房。张嶷看他脸色阴森森的很不对劲,警惕地说:“小也不在,你别又失控啊。”靳非泽忽然举起枪,瞄准地上那些坐等救援的废物,“跟我走,我们一起去杀了那只怪物。”“不行!”有人脸上浮起惊恐,“我们打不过那种东西!我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那只异常生物的评级起码是A。你的小男朋友不要命,你不能强迫我们也不要命!”其中一个女生举起枪,毫不畏惧地同靳非泽对峙。“你最好别乱……”她话还没说完,靳非泽眼也不眨地扣动了扳机,子弹打穿了她的手。他温柔地微笑,“你们不是姜也,我才不管你们死不死。像你们这样的废物,能在小也狙杀我妈妈之前为他抵挡片刻就已经是你们人生中最大的意义。你们不去,我现在就杀了你们。晚点死,胜过早点死,你们说对不对?”他又开了一枪,子弹打进一个考生耳畔的墙壁,所有人被电击似的震了震。“现在,”他居高临下,神色冷漠,“能跟我走了么?”***姜也下了三楼,安全箱还在原地。他提着安全箱,来到地面停车场。之前为了躲刘蓓的鬼魂,姜也录了一段靳非泽的录音,现在再次派上用场,他决定用这个来吸引施医生。他设置好定时播放,进入门诊大楼。根据梦境里的观察角度,江燃的射击点应该在门诊大楼三楼的某个窗口。姜也潜入门诊大楼,悄无声息地上到三楼。门诊大楼没有恢复用电,走廊里仅仅有尽头窗户的一格天光,整个走廊像一口深深的井,不知羁押了多少幽魂。三楼靠停车场的方向是一溜妇科诊室,从1排到15。姜也举着手枪,挨个进入诊室确认射击点。1不是,2也不是,角度都不对,和梦境里的相差太大。姜也继续往前走,进了12诊室,从窗户望下去,几乎正对地面停车场。应该差不多了,再往前走一间。他正准备打开门,忽然听见外面有“咯……咯……”的声音。有鬼来了。姜也并不惊慌,贴着门细细听,那咯咯声停在门口不远处,似乎就是冲他来的。大概他之前就已经被这只鬼跟踪了,只是没有发觉。姜也放下安全箱,抽出别在后腰的制式手枪,深吸了一口气,蓦然开了门,脚步迅速左转,瞄准咯咯声的来源。即将扣下扳机的刹那间,姜也的眸子一缩,僵在了原地。眼前满身鲜血的少女一寸寸扭过头,露出她苍白如天光的脸颊,还有一双黑得无比纯粹的眼眸。她的头发上还别着兔兔小发卡,是她最喜欢的一款,身上的JK又破又脏,裙子沾了泥泞的血污。她显然不是人了,甚至发不出人的嗓音。“咯……咯……”她向他走来,越走越快,脸上露出狰狞的凶狠表情。最后,她像豹子般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