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取通知书下来了,姜也正式成为了一名大学生。九月份开学,李妙妙现在不能独立生活,更不用说去上学了。学院也下了严厉的通知,李妙妙和靳非泽必须有监护人,否则还得纳入学院管理。姜也给李妙妙办了因病休学,带着李妙妙,没办法住学校宿舍,老太爷说可以让妙妙住四合院,让高叔看着,姜也不好意思总是麻烦他们,打算自己在学校旁边租房子住。他正好相中一个两居室的小房子,60平米,价格在接受范围内,装修简洁,离学校也近。对门也即将搬进新住户,还在装新家具。姜也心里觉得有点奇怪,有种不祥的预感。每次心里有这种感觉,就说明靳非泽要搞出什么可怕的幺蛾子。但现在这间房价格真的很不错,姜也舍不得放弃。姜也一狠心,签合同把房子给租了下来,第二天就带着李妙妙搬家。对门大剌剌敞着门,门口放了双熟悉的白色运动鞋。姜也放下行李,进了里头,厨房的料理台上摆了一条死不瞑目的鱼。地板上放着个盆,里面装了清水,上面浮着鱼鳞。靳非泽穿着一身透明塑料雨衣,上面溅了星星血点子。旁人这副模样一定很恐怖,可靳非泽居然穿出一种变态的美感。他修长白皙的手里握着锃亮的菜刀,正行云流水地卸鱼肉,刀尖在鱼腹侧面划出一道口子,一挑一切一划,鱼的内脏就被他挖了出来。明明是那么血腥的场景,他却好像在完成一件工艺品一般优雅庄严。姜也:“……”随着靳非泽的动作,那丰腴的鱼肉颤颤而动,果冻似的波浪起伏。李妙妙的口水哗哗流,因为姜也不希望她吃生肉,她愣是没往前走一步。靳非泽把鱼片放进盘里,朝李妙妙招了招手,“吃么?”李妙妙可怜巴巴地看向姜也。姜也不愿意她吃生肉,是因为她异化的程度远比靳非泽要高,姜也怕她越吃越凶,最后吃人肉。可她毕竟不是人了,姜也不能强迫她吃她不爱吃的东西。算了。姜也说:“吃吧。”李妙妙眼睛一亮,奔向靳非泽。靳非泽取出刀叉盘,还给李妙妙系上了餐巾布,用红酒杯倒上可乐。如果忽略那摆在桌头瞪着大眼的鱼头,这架势仿佛在享用高级的西餐。“慢慢吃,冰箱里还有。”靳非泽打开冰箱,里面塞满了已经切好的肉块。李妙妙满脸幸福,疯狂往嘴里塞肉。“……”姜也揉了揉眉心,问,“房子是你的?”“当然。”靳非泽笑得很温柔,“本来想和你住一起的,但是爷爷说不要把你逼太紧,免得把你吓跑。”姜也真的不想和他住对门。李妙妙眼巴巴看着他,可怜兮兮的。“肉。”她说。“我可以去菜市场买。”姜也告诉她。她摇头,“现杀,嫩。”“真可惜,”靳非泽语气带着惋惜和遗憾,“妙妙,你哥哥好像不想住我对面,你跟他还是跟我呢?”李妙妙望着餐盘里嫩生生的鱼肉,陷入了纠结。她又眼巴巴地转过头来,泪汪汪地把姜也看着。“肉!”她说。算了,姜也满心无力地妥协了。开学第一天,姜也报道完打算回家,走到校门口,发现外面停了辆黑色的红旗车。那车子很低调,干干净净,引擎盖上一点儿灰尘都没有,像只虎伏的兽一般稳稳蹲在光下。兜里的手机响了,姜也接起电话,是那个不知名的老人。“上车吧。”他说。姜也打开车门,登上红旗车。车子里只有一个戴墨镜的司机,穿一身军绿色的短袖,大臂上的肌肉把袖子绷得紧紧的,头发剃成寸,皮肤黢黑,看模样应该是当兵的。车子开得很稳,汇入无数游鱼般的车辆静静行驶。“我们去哪儿?”姜也问。司机不吭声。车子一路把他送到京郊一处陵园,门口有人接引,带着他拾阶而上。九月份,已经过了首都最热的时候,山里的风习习拂着耳畔。漫山金黄的银杏树,风一吹过,银杏叶如蝶一样飞向远方。姜也看见许多光秃秃的墓碑,没有镌刻姓名,也没有贴上照片,甚至连出生年月和死亡日期也没有,单只有空****的大理石墓碑,无声地矗立在金黄色的银杏树中。一个西装革履的老人立在一座墓碑前,望着他一步步走来。“终于见到你了,”老人满头银丝,光如蜂子在他的发梢颤动,“老朋友。”姜也心头惴惴,事情走到如今这一步,只能咬着牙硬着头皮把江燃扮演下去。反正这人没见过江燃,糊弄的难度应该不高。“看到这些墓碑了么?”老人指了指满山的无名碑,“他们都是你的前辈和战友。天阍计划执行至今已经二十余年,有三百二十名执行者殉难。祂抹去了他们所有人的名字、身份,所有他们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我们只剩下一个数字,所以只能立下这三百二十座墓碑。我原本以为,你的结局也是如此,所以立下了你的墓碑,就是这一块。”老人垂目而视,目光落在他们跟前的墓碑上。这块墓碑是最新的,同样没有名字,也没有照片。说的越多越错,姜也谨慎地选择了一句不会出错的话,“祂很强。”“没错,”老人点了点头,“‘神’是什么?除了你,没人知道祂到底是什么东西,长什么模样。早在几千年前,人就发现了祂的存在。一开始是祭拜,祈求从祂那里得到生存的力量,把祂当成至高无上的信仰供奉在庙宇里。人世间诸多神明都是祂的一面,祂的化身。后来有人发现不对,开始镇压,开始清洗,迄今为止唯一一件官方承认的异常事件发生在十九世纪,天主教发现了一个德国巴伐利亚少女被祂影响,以复杂的驱魔仪式,历时六年,把祂赶回阴影。”“您是说,那些仪式的背后是弑神者和信徒的斗争?”老人道:“的确如此。但牠很难对付,到最后,那无辜的女孩儿还是死了。我们的先祖发现祂要更早,上古‘绝地天通’,人神分开,就是为了使百姓免除祂的影响。但是,人们从来没有真正消灭过祂,甚至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祂。祂的目的,我们不知道。祂的所在,我们也不知道。我们只知道,一旦祂真的来了,将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姜也拧着眉心喃喃:“变化?”老人举起拐杖,指了指旁边的路灯杆,“这根路灯杆有两米长,现在是下午一点,太阳高度角差不多是六十度,它的影子应该有一米二。现在,你目测一下,它的影子多长?”姜也略略目测了一下,“两米?”“你再看看你的影子、我们大家的影子,是不是要比计算得出的长度更长?”姜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影子,老人说的没错,他们大家的影子都变长了。老人慢慢说道:“有东西藏在我们背后,但我们看不见它们,我们只能看到它们的影子。”姜也悚然一惊,心头暗暗铺上一层薄薄的寒气。他想起那天被第三只眼看住的时候,他的身边多出了许多黑色的虚影。难道就是那种东西?“这也是姜教授的发现,”老人道,“她写成了一篇论文,告诉我们各地种种异常事件都不是偶然,它们是祂降临的预兆。为了社会稳定,我们不得不屏蔽了这篇论文。一个对我们有善意的生物,又怎么会鬼鬼祟祟地藏在我们身后?太岁村的血腥祭祀,这三百二十条人命,无一不表明祂的恶意。在天阍计划之前,还有数个计划,统统宣告失败,所有深入禁区的战士都尸骨无存。我们本以为毫无希望,长夜将至,但是你带回了曙光。”老人微微笑起来,“孩子,你是我们的英雄。”不,江燃失败了。姜也心头巨震,目光微颤。有一种无可奈何的苦楚从心底生出来,像发芽的藤蔓,越长越粗壮,紧紧缠绕着他的心头。他该不该告诉他们,江燃已经不存在了。“我得了癌症,时日无多,”老人缓缓道,“我会把这个号码交给我的继任。希望你担负起这个责任,让这三百二十个人死得其所。”姜也抬起眼,忽然问:“您知道我是谁,对么?”“我当然知道,”老人笑道,“你是首都大学的新生,姜也。”“不,我的意思是,”姜也深吸了一口气,道,“您知道,我不是他。”气氛一下子沉默了,老人的目光看起来是温和的,却又似乎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压力。姜也轻声道:“一开始,您叫我老朋友,后来叫我孩子,您根本不用跟我介绍那么多,如果是您的老朋友的话,岂会不知道这一切?您其实已经意识到了,我不是他。”“你错了。”老人笑着摇了摇头,“你就是他。你没有发现么?祂惧怕你啊。”“什么?”姜也一愣。“祂能够抹去一个人的存在,就像你眼前这些墓碑的主人,他们统统死于祂之手。可是你顶着那个人的脸,那个人的身份,活到现在,这说明什么?第一种可能,祂的力量受到了限制,祂衰落了。第二种可能,”老人道,“祂惧怕你。”“所以,”老人的目光有种难以言喻的压迫力,“你必须是他,你只能是他。”姜也咬紧牙关,心头像压了一座山,无比沉重。江燃做的事,他怎么可能做得到?况且,他还要照顾李妙妙,看管靳非泽,他怎么可能像江燃一样奋不顾身,抛弃一切?“你必须想清楚,”老人叹息道,“当年的天阍计划选了很多人,虽然我已经忘记他们是谁了,他们独立于学院行动,掌握最高权限,可以调动一切等级的资源。只有拥有这些东西,你才能达成你自己的愿望——比如说,找到你妈妈。”给的条件很诱人,但是代价太大了。三百二十个人为了弑神赔上了自己的全部,江燃也下落不明。弑神的代价是被所有人遗忘,这种感觉……太孤独了。就像孤身一人潜入深海,不会有人找,也不会有人的呼唤传来,世界一片寂静,从此没有尽头地下坠。姜也闭上眼,道:“他的责任太重了,我担不起。”“李妙妙的身世,你不想查么?她接受了什么人体实验,是谁干的?只要你想查,就会有人帮你去查。”姜也道:“妙妙不能牵扯进来。”老人哈哈笑了,“你年纪还是太小了,想得很天真,这不是你能决定的。”姜也低声问:“老爷爷,您跟我说这么多,想必还是希望我自己选择的吧?我只想问,是否加入你们计划的决定权还在我手上么?”老人目光灼灼,点了点头,“在。”“如果我选择不加入,你们会继续让实验室解剖妙妙么?”姜也又问。老人哭笑不得,“放心吧,组织不会拿这个为难你。我向你保证,决定下了就不会再更改,就算我死了也是一样。”“好,”姜也的决定非常果断,“我拒绝。”老人深深看着他,道:“你不用现在回答我。记住那个号码,我死之后它会交给我的继任,永远都不会废止。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孩子,老朋友,祝你好运。”作者有话说:李妙妙:孩子只是想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