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裂的枪声打破宁静,无数无脸新娘前仆后继扑向神梦结社的雇佣兵。洞里不断响起尖叫和哀嚎,姜也闻到铁锈般的血腥味在洞里蔓沿。无脸新娘的数量太多了,雇佣兵节节败退,最后阵型溃败,返身逃跑。新娘咯咯叫着追着他们而去,洞穴里渐渐恢复平静。姜也等了一会儿,确定洞里一丝怪声儿都没有了,才缓缓打开手电筒。四人都安然无恙,张嶷长舒一口大气。溶洞里满地鲜血断肢,血肉糊成一片,泥泞不堪。神梦结社的装备都落在了这里,地上还落了不少手电筒。原来这就是不能开枪的原因,枪声会引来成群结队的新娘,就算是训练有素的专业团队也无法对抗。李亦安的队伍不知道不能开枪,说明他们没有接收到无脸新娘身上携带的信息。姜也查看他们遗落的装备,并没有紫外线灯。如果另一支队伍是神梦结社,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的队友没有携带能照出荧光染料的紫外线灯?留下讯息的队伍,果然不是神梦结社。那是谁?姜也按了按眉心,对张嶷他们道:“收集他们的装备,看有没有用得上的,最好把食物和水收起来。”姜也蹲下身捡了个黑色防水袋,忽有一把刀刃架在了他的颈子上。刀刃太冷,像一块冰卧在侧颈。姜也缓缓举起手,慢吞吞仰起头。面前是浑身鲜血的李亦安。“儿子,”他说,“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听话,让爸爸妈妈操心,”另一边的张嶷和靳非泽都注意到了这里的情况,脸色沉沉,不敢轻举妄动。李妙妙呆愣愣地望着李亦安,眼前的情况太复杂,她死去数月的父亲突然复生,还用枪指着她哥。自从变成凶祟,脑容量就锐减,她理解不了这番状况,大脑一片空白。只有本能仍在,下意识喊道:“爸爸。”“妙妙,乖囡,”李亦安说,“过来。”姜也厉声道:“别听他的!”李妙妙一脸茫然,不知所措。靳非泽抓住她的后脖领子,把她往后拽,满脸阴森地说道:“你最好用你的蠢脑袋分清楚敌友,要不然就捏爆你无用的脑子。”姜也举着双手,缓慢地站起身,直视李亦安的双眼,道:“学院说,李妙妙身上有生物实验的痕迹,是你干的,对么?”“她本来就是生物实验培养出来的胚胎,”李亦安笑着说,“这样不好么,你看,她现在变得多完美。如果没有实验,她怎么可能在博爱病院里活下来?当初为了接近你妈妈,扮演一个好男人,我选择了这个孩子带出结社。我的眼光不错,不是么?你和她真的成为了好兄妹。”姜也心中发沉,他猜得没错,李亦安是神梦结社的卧底。他就知道,神梦结社要查姜也的生平轻而易举。他们甚至派了个卧底跟随姜也的成长,既然如此,他们到底为什么会相信姜也就是江燃?他又忍不住思考,妈妈知道李亦安是卧底吗?姜也哑声开口:“冰箱里的头和那具无头尸……”“你妈妈走了,我没有继续扮演你们父亲的必要。那些都是我脱身的把戏,太岁霉菌感染的替身而已。深市公安局有神梦的人,伪造一个DNA鉴定报告轻而易举。好了,闲话少说,”李亦安道,“小也,既然咱们遇见了,你就跟我走吧。其他人,乖乖站在原地。哦,对了,靳非泽,你的危险性太大了,我需要你废掉自己一条腿。”靳非泽的脸色更阴森了,他不怒反笑,“废一条腿?”“没错。”靳非泽看向姜也,毫不留情地嘲讽,“小也,你真没用。这种程度都没办法反抗么?你既然能无师自通地开车、狙击,为什么不能反抗他?”李亦安手里的匕首贴近了几分,姜也的脖子划出一道红痕。李妙妙本还茫然着,见姜也脖子流血,一下子龇起了牙,凶狠地望着李亦安。“不要耍花招。”李亦安警告他。姜也额头沁出冷汗,如果是姜也自己,作为一个只训练了一个学期的菜鸟,确实反抗不了,可如果是江燃呢?靳非泽冷冰冰看了李亦安一眼,从腰后抽出匕首,对着自己的大腿比划了一下。张嶷惊了,问:“不是吧,你真要废自己一条腿?”姜也深吸了一口气,幻想着自己回到那些古怪陆离的梦境里。如果是江燃,他会怎么做?姜也感受着四肢百骸,努力去感受江燃的存在。脑子里一个一个画面鸦羽般纷纷闪过,一会儿是梦境里他血洗实验室,一会儿又是他在太岁村的密林里奔跑穿行。画面哗啦啦一张接着一张,有些画面他竟然从未梦见过,可它们就是如此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脑海。深不见底的地洞……不知名的深处传来的呼唤……无意义的呓语、阴影中的巨物、被窥视的恐惧……靳非泽举起匕首,森冷的刀尖即将扎入大腿,寒冷的刀光掠过姜也的眼皮。姜也蓦然睁开眼,身体里的细胞忽然被唤醒了似的,每一寸骨骼都像机械里的齿轮自己运转。他猛地歪头,避开李亦安的刀刃,同时双手抓住李亦安的手腕往后一掰,令人牙酸的咔嚓声响起,李亦安的腕骨立时断裂。李亦安还想反抗,姜也踹他右膝,反剪他双手,把他摁在束缚袋上。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情况瞬间逆转,李亦安成了他们的俘虏。与此同时,靳非泽的刀堪堪悬在大腿上方。他长眉一挑,笑吟吟道:“我们家小也真棒。”姜也:“……”张嶷找了条绳子把李亦安绑起来,李亦安不断向李妙妙求救:“囡囡,快,救救爸爸。”李妙妙蹲在远处,像朵顶着乌云的小蘑菇。“你、不是、爸爸。”她闷闷地说。“妙妙胡说什么?”李亦安喊道,“我就是爸爸!”她撇开脸,捂起耳朵,“爸爸、不害、哥哥。”姜也冷冷道:“你忘了吗,在你‘死前’留下的视频里,叮嘱我和妙妙不要相信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东西。你做戏扮演一个好父亲的时候,应该没想到今天吧。”他找出一个录音机,开始审问李亦安,“妙妙不会理你的。现在,把事情交代清楚。”李亦安冷笑,“交代什么?”“接近我妈的目的。”李亦安打定主意不配合,靳非泽往他嘴里塞了块破布,然后一刀扎进他的左腿。他痛得满面通红,青筋暴突,奈何布堵住了嘴,叫也叫不出来。靳非泽拔出刀,张嶷给他快速止血急救,靳非泽的刀尖一转,又扎进他的右腿,再次拔出。李亦安冲着姜也不停摇头,姜也取下他的封口布,他气喘吁吁,痛得眼冒金星。靳非泽没玩够,还要扎。李亦安抖得筛糠似的,拼命向姜也求救,“我说,我都说!”姜也拦下靳非泽,示意李亦安继续。李亦安喘了口气,道:“你这么聪明,怎么会猜不到?你十岁的时候,和那个人长得已经很像了。那个人费尽心思把你藏起来,可你终究要上学,要去医院,只要你的信息录入人口数据库,神梦就不可能找不到你。你虽然不姓江,但是你的模样和他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神梦怀疑你和他的关系,派我去调查。”“那个人?哪个人?”张嶷一脸懵逼。姜也冲李妙妙打了个手势,李妙妙捂住张嶷的嘴。李亦安继续说:“我拿到了你的DNA,和那个人的DNA一对,竟然一模一样,分毫不差。显然,那个人自己不在了,可他留下了自己的复制人。那时我们猜测,那个人是要培养你成为第二个他,继续阻止我们降神的计划。神梦本来要制造一场车祸,让你消失,免得你像那个人一样碍事,但是我们却从你妈妈那里得到了更为惊人的消息。”“什么?”姜也问。“你妈妈有严重的心理疾病,要定期去看心理医生。”李亦安顿了顿,说,“心理医生,是我们的人。他催眠了你妈,询问你存在的作用。你妈妈只说了两个字:回归。”“回归?”“没错,就是回归!”李亦安感叹道,“这时,我们才明白你绝不是一个复制人这么简单!这件事要从头说起,小也,你不知道,为了觐见圣堂上的神明,我们的祖辈做了多少努力。《尚书》说‘绝地天通’,人神从此断绝来往。这个事件让神远离了我们,可并不是所有通道都完全断绝,这世上还有一些地方能让我们见到祂的面目。可惜,祂又是如此崇高,遥遥不可及。所有试图接近祂的人一旦跨过界限,要么疯狂,要么失踪,成为神秘的一部分。那个人,你的前身,去了《鬼荒经》记载的一座‘凶城’。传说那里是世界的终端,一切的尽头,神居住其中,俯瞰万物。自古以来,进去的人从没有活着回来的。而那个人不一样,他留下了你,你是他回来的通道。”姜也沉默了。他分不清,李亦安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他已经回来了,不是么?”李亦安盯着他,眼里有无限狂热,仿佛燃着熊熊火焰,“他就在你的身体里。因为他,你才能击中第三只眼。还是因为他,刚刚你才能打败我。我都看到了,刚刚真的是你出手吗?小也,你我都明白,你没有这个能力。江先生!江先生!你听得到我说话吗?我们何必做敌人?我们完全可以成为朋友。你既然见到了祂,就应该知道祂是何等伟大之物。你是唯一活着回来的人,祂选中了你啊!”李亦安吃了兴奋剂似的喋喋不休,神情无比疯狂。姜也心里压了铁块似的,十分沉重。“回归的通道”是什么意思?姜也低头看自己的手心,江燃真的在他的身体里吗?做关于江燃的梦,接受江燃的记忆,这是否意味着他在慢慢被江燃渗透?施阿姨说的“共振”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的思维,正在和江燃的思维共振么?江燃就像滴入他身体的墨,他终究会被染黑,被占据。难道迟早有一天,他会失去他自己,成为江燃?“靳非泽,”姜也低声道,“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被那个人取代,请你照顾我妹妹。”李妙妙听见姜也说的话,滚滚溜圆的大眼睛一下子红了。她大喊:“不、要!”靳非泽幽幽笑了,“我是保姆吗?我凭什么照顾她?”张嶷说:“只有我一个人听不懂他说的话吗,喂你们真的不打算跟我解释一下?”姜也:“……”的确不应该托付给靳非泽。他在想什么?怎么能托付给靳非泽呢?“算了,谁让你是个小废物呢。”靳非泽眼神温柔,掰着他的脸强迫他注视自己的眼睛,“要是你真的那么没用被取代了,我就带着李妙妙自杀。你就算死,也别想离开我。”李妙妙把张嶷拽过来,认真道:“自杀!要带、储备粮!”“……”张嶷愁苦地说道,“妹儿啊,你都要上路了,就不用带粮食了吧!”姜也问李亦安:“你之前说,你知道我妈在哪儿?”李亦安咳嗽了一声,说:“骗你的。”虽然早有预料,姜也心里仍然失望了一瞬。“那么,靳非灏,你总知道在哪儿吧。”“靳非灏?……哦,那个小胖子……”李亦安嗬嗬阴笑,“不要着急,江先生,等神在他身上降临,我们会把他献给你。”姜也眉头一皱,听这话头,感觉靳非灏情况很危险,毕竟上一个被神降临的人是施阿姨,她不仅成了畸形的怪物,脑门上还长出了第三只眼。他扭头看了眼靳非泽,靳非泽一脸漠然,压根不关心。算了,靳非泽不在意,那他也不用在意太多。靳非灏害了妙妙,姜也不想多管他的闲事,反正老太爷会派人找他。“除了你,神梦结社还有谁在这里?”“还有那个不男不女的家伙,”李亦安幽幽道,“你见过他,他在这里抓新娘回去研究。”难道是岑尹?更多的东西问不出来了,李亦安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问东答西,还总是用一种狂热的眼神盯着姜也看,好像狗看见大骨头棒子。姜也本来还想问他出口在哪儿,这帮人肯定是挖洞下来的,一定有一条安全的撤退路线。现在问不出来,也只好作罢。“我们现在还有一个疑问没解开,”姜也说,“新娘身上的讯息是谁留下的?”张嶷摸着下巴道:“你之前不是说荧光染料最多发光12个小时?难道这下面除了你继父,还有别的队伍?哇,想不到啊,这鸡不拉屎的地方来这么多人凑热闹。”“蠢货,”靳非泽漫不经心地睨他,“紫外线照射下会发光的除了染料,还有人的体液。”张嶷无语,“是小也说的,为啥你单骂我一个?”没错,姜也蓦然想到,如果是血迹的话,可以留存非常久。那些新娘身上的字,并不一定是最近留下的。很多年前,有个人到过这地方,还在新娘身上刻意留下信息。他是谁?他的目的是什么?“话说我们该走了吧。”张嶷说,“这里不安全,最好不要在同一个地方逗留太久。”他拿紫外线灯照了一下周围,找到了靳非泽之前留下的荧光箭头记号。“这里阿泽探过路,我们往有记号的地方走。”“我没探过这里哦。”靳非泽冷幽幽地说道。“可这不是你的记号吗?”张嶷指着岩壁上方的荧光箭头。靳非泽扫了一眼,似笑非笑,“那不是我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