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高叔告别之后看天色不早,姜也就回家了。当晚,姜也又做起了怪梦。这次他徒步行走于一片黑暗中,他能感受到,周围是崎岖不平的山体岩壁,道路逼仄狭窄,他时不时要匍匐爬行。黑暗森严沉重,只有他一人独自前行。他想,他又变成江燃了么?这是江燃什么时候的见闻?姜也潜心观察,却只能看见无尽的黑暗。这一走,不知道走了多久,起码得有好几个小时了。梦里的时间感觉竟能这么逼真么?走到半路上,远方忽然有怪异的叫唤声传来。粗哑尖砺,听得人心惊胆战。他步伐加快,在缝隙中游鱼般挪动。终于,他停了步子。因为脚下再往前走一点儿,就是万丈深渊。他打开手电,灿白的光像一把利剑刺入黑暗,斩碎漆黑的帷幕。他看见自己站在崖壁高处,下方是个巨大的祭坛,无数畸形怪异的尸体跪坐在祭坛下,呈圆形包围着祭坛。祭坛上是个巨大的圆形坑洞,黑乎乎的看不清楚。又是个无底洞?姜也抬头,发现他的头顶上有数条粗壮的锁链,向祭坛中心延伸,一具爬满螾的棺材被铜锁悬挂在巨洞的上方。棺材上有螾,难道那棺材内部就是通往那个世界的入口?姜也爬山锁链,这锁链粗壮无比,踩在上面竟然一点儿也不晃悠。姜也沿着锁链向上爬,来到棺材边缘。棺材没有封棺,他举起一个冷焰火,把周围的螾清空,然后站在锁链上,攀上棺材边缘。探出头往下一看,他愣住了。里面并没有什么入口,却躺着一个熟悉的年轻人。年轻人脸色苍白,眉目安详,与他自己无比相似。他以为他又梦见了江燃的记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年轻人忽然动了动,似乎即将醒来。就在此时,姜也听见一个巨大的心跳声蓦然勃动,从棺材下方的黑洞里传出,犹如擂鼓般巨响轰鸣。巨大的腕足从黑洞里海藻般伸出,绳索似的捆住了棺材,蓦地向下一拉,锁链脱落,棺材向下掉落。姜也眼疾手快,拉住了锁链,悬挂在半空。下坠的棺材里,他看见那年轻人睁开了双眸。姜也蓦然睁开眼,额头上净是虚汗。拉开窗帘,天刚擦亮。只是个梦,却如此逼真。姜也叫了辆车,去了京郊岫云观。张嶷带着李妙妙在这里猫着,李妙妙房间里查出窃听器,不知道来自何方势力,反正不是神梦就是聂南月,哪个都不是善茬,个个儿都想着姜也去死,只不过前者要姜也帮他们降神,后者要姜也帮他们弑神。张嶷思来想去,干脆带着李妙妙进山。道观矗立在半山腰,他俩就隔祖师爷悟过道的山洞里待着。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信号不好,有窃听器也不好使。姜也到的时候张嶷刚起床,蹲在洞口刷牙,满嘴泡沫星子。他换了身乌衣道袍,脚踩布鞋,身后还背着他那宝贝尸阿刀。要不是这满头的白毛,这一身道士行头还真是有模有样。可惜,张嘴就露馅,一股流里流气的痞子味。“你可终于来了,快把小妹领走吧,我呀是真受不住了。”张嶷亮给他看自己满手臂的牙印红痕,“幸亏最近向我师叔偷学了金钟罩铁布衫,要不真得交待在小妹嘴里。”姜也把妙妙的托管费付给他,他掂了掂信封的重量,喜滋滋地收了。“还有件事要麻烦你。”姜也说。“好说,”张嶷笑嘻嘻,“只要不是帮你照顾小妹。”“不用你照顾了,报酬丰厚。”姜也道。“那行,”张嶷拍了拍胸脯,豪气冲天,“都是哥们儿,甭管啥忙,尽管开口,哥就算肝脑涂地也给你办成。”“好。”姜也道,“明天早上十点,开一辆卡车上107大道十字路口。”“哈?我不会开卡车,”张嶷说,“我开卡车恐怕会撞死人。”“会撞人就行,”姜也平静地说,“我希望你帮我撞一辆车。”张嶷懵了,“……啥车?”“学院的防弹囚车。”张嶷沉默了,听姜也把靳非泽出的事儿一说,更是愁容满面。靳非泽迟早是要惹乱子,只是他以为有姜也在,这乱子能来得迟一点,没想到这么快就发生了。张嶷十分为难,道:“老弟啊,咱俩是同生死共患难的关系,不是哥不想帮你,这实在是很难办啊。你想想看,我是天师府的继承人,和学院关系很密切的,逢年过节那都得互相串串门送送礼,低头不见抬头见,说不定以后还得当学院的领导。我要是跟你干了这事儿,我恐怕要被逐出山门。”姜也垂下眼眸,声音低了几分,“抱歉。”“你没点儿别的人脉?”张嶷愁得白毛直掉。话说完他自己就有了答案,就姜也这孤僻性子,能和靳非泽谈恋爱还是靠靳非泽水蛇似的缠着他。“霍哥或许会答应帮忙。”姜也蹙眉,“时间太急了,不好找人。雇道上的人没有时间制定详尽的方案,更没有时间训练和磨合,成功率会非常低。”姜也说的对,雇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万一一不小心被背刺呢?更说不准会混进神梦的奸细。张嶷抓着头,道:“跟你说老实话,我虽然和阿泽很熟,但称不上朋友。小时候我守玲珑塔的时候他就想弄死我,当然我觉得这情有可原,毕竟是我们把他囚在了塔里,所以我也没怪过他。后来他长大了,出塔了,我挺高兴的,一半儿是因为他得到了自由,一半儿是我不用再和他待一块儿了。谁知道后来因为这因为那的,咱又不得不混在一起。之前在鬼校,阿泽还拿我当诱饵引出江老师来着。”他说得很委婉,底层意思就是靳非泽压根不把他当人看,他又凭什么拼出一切去救靳非泽?姜也沉默了。靳非泽这个家伙,实在是……作恶多端。的确,如果他是张嶷,他也不想救这个恶魔。这个家伙到处树敌,一个朋友也没有,更糟糕的是,姜也自己也没有什么朋友。“张嶷,我相信他没有杀人。”姜也涩然道。“你一个人相信没有用,”张嶷叹了口气,“得学院相信啊。”“你也不相信,对么?”姜也轻声问。张嶷说:“他杀的那四个人是以前在实验室虐待他的人,其实他杀的也没错。”姜也明白了,说到底,张嶷还是不相信。山风清冷,吹得姜也脸也冰冰凉。姜也看了眼首都的秋山,漫山通红,他们仿佛站在一片火焰里。被张嶷拒绝,他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只道:“晚上我会把计划发到你邮箱,你如果来就来我说的地点,如果不来也没有关系。我该走了,抱歉打扰。”张嶷赧然,“小也,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不够义气?”“你帮的忙已经够多了。不用愧疚,强人所难的是我。”姜也冲他点了点头,转身下山。张嶷站在山阶上看,他穿了一身白色长袖,看上去腰身劲秀,挺拔如松竹。只见他孑然的身影慢慢没入火红的枫林,如一只扑火的蛾。路隐没在枫林里,逶迤绵长,仿佛没有尽头。张嶷正纠结着,忽见身边多了个黑黝黝的脑瓜顶。他转头一看,发现李妙妙正睁着大眼睛,茫然把他望着。“你咋还在这儿?”张嶷愣住了。李妙妙朝他龇出鲨鱼齿,寒光森森。张嶷疯了,转身就跑,喊声刺破云雾。“等等啊小也,你忘记把你妹带走了!!”***姜也去找霍昂,到了霍昂的住所,门没关,推门只见满地酒瓶子薯片袋和可乐罐,没见着人。唯一一块干净的地方是依拉勒的牌位,上面烧着三炷香,还供奉着新切的苹果。姜也给依拉勒上了炷香,又看了看其他三炷香,只烧了一截儿,说明人刚出门没多久。他正要出门,忽然撞上跑回来的霍昂。“我正找你呢,”霍昂累得气喘吁吁,“你大清早跑哪儿去了,我还以为你又迷失自我了。”“抱歉,我去了趟道观。”姜也道。“我得跟着你,在家待着等我上门。”霍昂调了下闹钟,“我以后起早点去找你,昨天盯小靳的事儿盯太晚了,今早起晚了。对了,你到我家来,找我肯定有事吧?啥事儿?”姜也的余光投向依拉勒的牌位,他们两兄弟好不容易从太岁村逃出来,弟弟没了,哥哥活着,如果这次跟着姜也再跑一趟,可能哥哥也要折进去了。霍昂本就是顺利逃出局外的人,又何必再次入局?连累他们,太过自私。姜也摇了摇头,说:“我有事,明天不用来找我了。”他转身要走。霍昂回头看了看依拉勒的牌位,道:“小也,如果依拉勒活着,肯定希望我帮你。小靳要被送去人道毁灭,我不相信你坐视不理。”姜也沉默不吭声,霍昂掏出根烟来抽,火星在他唇畔明灭,烟雾升腾成幻景似的云气。“你觉得他杀了人么?”姜也忽然问。“你问我?”霍昂吐了口烟,“我觉得他杀了,小靳是个狠人。”姜也闭上眼,心中钝痛。所有人都相信靳非泽杀了人,只有他不信。倘若没人相信他,又有谁愿意跟姜也去救人?“但我觉得,”霍昂又道,“小也,你为什么要去在乎别人对小靳的看法呢?最了解他的人,应该是你吧。沈铎跟我说,小靳小时候就进了道观修身养性,十七岁才放出来,一放出来白天跟你做同桌,晚上跟你搞网恋。你俩朝夕相处的,恐怕连靳家那个老爷子都没有你和他待的时间长吧?”姜也一愣,缓缓睁开眼。“既然如此,”霍昂耸耸肩,“你为什么要去在乎我们这些和小靳从来没有深入接触过的人的看法呢?”霍昂说的对。姜也猛然醒悟,最了解靳非泽的人,只有他。其他人相信不相信,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他没有杀人。”姜也道,“按照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杀那四个人。拜托你,跟我一起去救他。”“很好,”霍昂扔了烟头,用脚碾灭火星,“那我们就去救人。妈的,小靳那么无辜,我这种正义感爆棚的善良大哥哥看不得有情人生死两隔啊!”霍昂答应得十分爽快,姜也蹙了蹙眉,又道:“这次的行动,会非常危险。”“哪次行动不危险?先别急,我可不是免费的啊,”霍昂摆摆手, “两百万,这个数可以吧,你出不起老靳家出的起吧?半个小时内打我海外账户,我现在去摇人,日本韩国越南老挝总有地儿的兄弟能在明早之前赶到这儿。你想想怎么搞枪,晚上七点之前给我回复。今晚别睡了,在我家把作战计划捋一遍。”作者有话说:就这么写了。所有人都觉得靳非泽杀了人,只有姜也一个人相信他没杀人。我觉得这就是信任的体现了,但是好像还是有读者觉得姜也不信任靳非泽(挠头)我也不知道要咋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