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片刻的错愕,很快郎洋洋和庄硕就恢复平常神情。关于郎志文的身体情况,杨班长早就跟他们预警过,监狱不是养身体的地方,一旦出现衰像,只会一直走下坡路。郎志文常常发疯惹事,看他的状态不会长久。只是没想到这么快。郎洋洋高烧一夜,浑浑噩噩之中呼吸不畅的胸口闷得发痛,烧到呼吸发烫时扯着痛的神经。也许是他不甘又怨愤的离去,想要拉着这个冷漠的儿子也疼一把。病床的靠背摇到最高,郎洋洋靠着枕头不说话。庄硕拿着电话,问电话那头的二姑妈:“姑妈,他是怎么走的?”二姑妈:“说本来就浑身是病,治疗很久都没有好转,昨天突发脑溢血,没救过来,很快就没了。”“这样,那……”庄硕想问问姑妈最终打算怎么处理。二姑妈跟他们提过,爷爷去世前说等他死了葬在旁边。“我先给二奶奶和堂叔说一声。你们先别出去买饭吃,我给洋洋熬点热乎乎的粥过来。”二姑妈说。又叮嘱了两句之后才挂了电话。电话放在枕头柜上,郎洋洋又说困,庄硕让他先睡,要到八点才开始吊点滴。“还要住院几天,我回家拿点换洗的衣服,出了这么多汗肯定不舒服。”“嗯嗯。”郎洋洋点点头,高烧的余威还没有过去,等待他的是无尽的睡眠。庄硕回去拿了衣服,又联系悠悠说了情况,请她们替郎洋洋看着店。自己那边昨天开完会之后暂时没有什么事情,大多数事情小贾都能处理,庄硕安心在医院陪着郎洋洋。他知道这不只是生理上的高烧,也许真的是要拔掉心里的刺,血肉相连,是要疼一阵的。七点一过,庄硕就把衣服带了过来。大概是中间都没有停留过,回家拿了衣服就回来的。郎洋洋还睡着,但看着睡不稳,眼皮下面的眼球总是颤动,鼻尖上细密的汗珠也不断。连梦里都在叹气。“梦到了什么呢?”庄硕轻声自言自语一句,轻轻抚一下郎洋洋额前被濡湿的碎发。八点钟,护士刚扎上留置针,二姑妈也到了。“退烧了吗?”二姑妈把带来的保温饭盒交给庄硕,坐在床边,用手去探郎洋洋的额头。郎洋洋笑笑:“好多了,姑妈。”二姑妈苦笑一下:“昨晚是不是烧得很厉害?我是听说过这种事,有时候是有点蹊跷……”“不说这些,姑妈,我就是着凉了。”郎洋洋握一下二姑妈的手。二姑妈看着郎洋洋,“也是,没事。发烧也是排毒,等好了脏东西都烧没了,一切就都好了。”庄硕也附和:“我妈也是这么说的。”郎洋洋抬头看他:“你跟爸妈说了?”庄硕:“说了,现在不说明天要去他们那里吃饭还是要说。”“也是,”郎洋洋很疲惫地闭一下眼睛:“那你记得跟他们说我已经退烧了,没事了。”庄硕:“我说了,他们说中午就做了饭带过来。”听到有别的人关心爱护郎洋洋,二姑妈自己也开心,终于真心地笑了一下。“你看,住院有人送三餐,多好啊。”说完来了电话,二姑妈去窗边接电话去了。郎洋洋也笑。庄硕把鸡汤青菜粥拿出来,要给郎洋洋喂饭。“我自己吃,打点滴的是左手。”郎洋洋说。只是发烧了而已,手脚没有坏,郎洋洋伸手去拿勺子。庄硕没有强求,帮他端着碗,让他自己吃一点。过了一会儿,郎洋洋粥还没有喝完,隔壁床来了个新的病人,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也发烧了。小孩哭闹着,不肯离开妈妈的怀抱去**躺着,爸爸妈妈好好的哄着,你抱完了我抱。郎洋洋看了一会儿,想到自己这么大的时候,早就不敢这样哭了,怕哭了惹爷爷生气,怕他说你怎么跟你爸一样。很快护士过来插针,小孩子安静下来,二姑妈的电话也结束了。二姑妈走过来:“二奶奶叫我过去一趟。”郎洋洋点点头:“她们怎么说的?”“老人家可能是还是守旧一点,说人要落叶归根,又说爷爷有嘱咐,让我们去把骨灰带回来。”二姑妈说完,叹口气,“我再去说说,爷爷要是知道他儿子后来变成这样,估计也不会想再葬一起的。”郎洋洋没有说话,但是想法写在脸上,庄硕和二姑妈都看得出来。二姑妈抿抿嘴:“我先回去商量一下,他们只知道他死在牢里了,不知道具体是干了什么事,兴许知道了就不想要了。”小城市的的人脉家族联系紧密,郎洋洋和庄硕的上一辈人刚好是从农村走到城市的那一批,对家乡故土的依恋程度很高。二姑妈回去了。“奶奶和堂叔年纪大了,是念旧心软,但还是明事理的,没事。”庄硕在床边的板凳上坐下。一大份粥郎洋洋只吃了小半,庄硕把剩下的打扫了,收拾好饭盒。郎洋洋嗯了一声,脑袋很重,像是无法负担这样复杂的思考一样,连眼神都是呆滞的。“我好困。”才一个晚上庄硕的下巴上就冒出了青涩的胡茬,他给郎洋洋掖好被子,“睡吧,我在这儿陪着你,你的手机我也看着,有事我跟你说,放心吧。”郎洋洋昏昏沉沉睡了半天,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钟,点滴已经打完,庄硕趴在床边睡觉。躺了太久背很痛,但是又不敢动,怕轻轻动一下庄硕都会醒来。因为庄硕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郎洋洋静静地看着庄硕的脸,前两天忙着项目的事情,好不容易结束自己又半夜发烧。向来活力十足的庄硕此刻也一脸的憔悴。郎洋洋心里爱他,感谢他,这样看着他的脸,竟然觉得心里安稳了很多。隔壁的小孩应该是回家了,病房里很安静,郎洋洋觉得脑袋松快了一些,但是身体还是很沉重,温度也没有降到正常温度。就这样呆了一会儿,郎洋洋发现有人在病房门口往里探头。是庄硕妈妈来了。郎洋洋轻轻招手:“妈。”和庄硕结婚的前两三个月,郎洋洋是不太等叫得出“妈妈”的,从小也没有叫过,又是闪婚,一时间很难适应。但是庄爸庄妈很随和,说叫阿姨叔叔也可以,怎么顺口怎么来。是在二姑妈被骗事件之后,两家人常常相聚,听着庄硕喊爸妈,郎洋洋也慢慢习惯了。他声音和动作都轻轻的,但庄硕立马就醒了,看向郎洋洋:“怎么了?上厕所吗?”“爸妈来了。”郎洋洋说。庄妈庄爸走进来,拎着一个大保温盒,还有切好的水果。庄妈念叨着:“怎么这么突然,庄硕跟我们说的时候我们都吓死了。”“现在好点没?”庄爸问,到床头柜上把午饭摆出来。郎洋洋嘴唇发白,因为高烧出汗太多,缺水,嘴唇干得起皮。他笑笑说:“好多了,昨晚温度就降下来了。”两个长辈也已经听庄硕和二姑妈说了郎志文去世的事情,但是没有开口说,怕哪句话说不对了让郎洋洋伤心。他们的家庭氛围都很好,有时候也不能完全设身处地的站在郎洋洋的角度去思考问题。只是庄妈妈是个性子急的,看郎洋洋一脸憔悴,忍不住说了句:“怎么舍得让你这样,真是的。”郎洋洋一听就明白了,只是笑笑,没说话。很多年前他也曾无数次的想问问,问他们怎么舍得的,难道自己天生就没福气吗?现在倒是随和了很多,只是觉得生病真的很难受。想了想,开口安抚一下长辈,“没事的,只是发烧而已,过两天就好了。”“是啊妈,人哪有不生病的。”庄硕也说。庄妈妈想了想,叹口气松快一下,笑着说:“也是,咱们中国的古话里有这个说法,发烧是身体在排毒,有些东西郁结在身体里,会把人堵坏的,病一场可能是好事,把这些东西都排出去,以后咱们就能健健康康的。”这番话二姑妈也刚刚说过,郎洋洋和庄硕开始觉得很有道理。庄妈庄爸做了午饭过来,都是清淡的菜,炖了个排骨汤,说要吃点肉才有力气恢复。但郎洋洋胃口不佳,吃不下多少,吃到后面的时候看着这几个菜有点愧疚。人家辛辛苦苦做的,自己却没吃几口。“是不是吃不下?”庄妈坐到床边。郎洋洋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庄硕就先说了,“妈,洋洋生病胃口不好,能吃这么多也很好了。”“我知道。”庄妈嗔怪一句,完了忍不住笑他:“你用不着这么着急忙慌的给洋洋出头,搞得我是什么恶婆婆一样。”他们一家的相处总是这么轻松有趣,郎洋洋没忍住笑了。庄妈见他开心,又接着说:“我的意思是吃不下就不吃了,我切了水果过来,橙子草莓车厘子都有,吃点水果也好。”“谢谢妈。”郎洋洋接过装水果的盒子,每样都洗干净了切好整整齐齐放着,还很新鲜,大概是出门前才弄的。庄妈说:“我还带了酸奶,就是你给我们买的很好吃的那个。”郎洋洋笑着点点头,吃一块橙子,瞬间觉得嘴里清爽很多。“庄硕,把剩下的饭吃了,别浪费。”庄爸坐在床尾的椅子上说。庄硕笑:“好,我知道了。”病房里大家小声的聊着天,你一句我一句的,郎洋洋心情也好了很多。吃完了饭,爸妈要回家了,说晚上再送饭过来。“不用了妈,我们自己做就行。”庄硕说。郎洋洋也补充:“嗯嗯,太麻烦了。”庄妈摆摆手:“有什么麻烦的,我一个退休的时间多得是。对了,你们二姑妈早上是不是来过了?”话音刚落,二姑妈就出现在门口,脸色不是很好,见了庄妈妈扯出一个微笑,“姐姐来了。”“怎么样?”庄妈心急直接问了出来。说完反应过来,转身看向郎洋洋。郎洋洋已经猜到了,并不介意他们在自己面前聊这个,对于这个事情已经看得比较开。只是突如其来的高烧让他看起来很受伤。“姑妈,二奶奶她们怎么说?”郎洋洋主动开口问,表明自己确实不介意,也没有那么敏感。二姑妈把包包放在床头柜上,坐下说:“长辈还是说最好落叶归根,我也不知道怎么好。不过决定权还是在你手上。”四个人围着病床,郎洋洋有点紧张,转头去看庄硕。庄硕在床边坐下,没有说话,只是把郎洋洋有点冷的手握进自己手里。庄硕的手永远都那么干燥温暖,掌心有茧,摩挲自己掌心的肉时有奇妙的触感,宽大有力,很让人有安全感。长辈喜欢见到小辈恩爱,郎洋洋和庄硕感情好,他们可能比本人还开心。“嗯……”郎洋洋想了想,既然自己不在意,那就随长辈的意就好,于是说:“那就听二奶奶和堂叔的。”二姑妈轻叹一口气,说:“好,那等你好了我们就去把骨灰接回来,现在已经不让在乡下土葬了,得去墓园,买个偏僻的位置,安置了吧。”“二姑妈。”“嗯?”“骨灰必须要去接吗?”二姑妈苦涩道:“是啊,骨灰也没办法寄。”郎洋洋微微抿唇,不说话。在场的人互相看,都理解郎洋洋的处境,他心里的怨可能都还没有消干净。但是他是唯一的儿子。郎洋洋心里很不情愿,但是想到自己要是不去,那就要二姑妈自己去,那绝对不行。他抬起头,“那好。”“哎呀,这病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好呢。”庄妈妈说。二姑妈想了想,说:“也是,其实就是去拿个东西,那边都会弄好,就一个小罐子而已,我自己去吧,明天出发,后天就回了。”郎洋洋:“不行,姑妈,我跟你一起去。”二姑妈:“没事,你在医院好好休息着。”“姑妈……”郎洋洋身体还虚弱,说话的声音自带委屈氛围。“要我说啊,就让庄硕去。”庄爸突然插嘴。众人看向他。“是啊!”庄妈也说,她解释道:“去接骨灰,坐飞机高铁都不好,得自己自驾,亲家你现在还有多少精力开长途呢?再说,他们既然结婚了,就是一家人,这身份也是不违和的。”郎洋洋莫名觉得有些不好,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总推给庄硕。但庄硕立刻就答应了。“好,我替洋洋去。”事情就这么决定了,监狱那边有期限,第三天下午郎洋洋退烧,庄硕把他接回家,和二姑妈商定好次日一早就出发。回到了家里,雷公呜呜直叫,主人终于回来了,小狗高兴得一步也不肯离开。郎洋洋对雷公说:“雷公过来,给爸爸暖脚。”雷公耳朵立起来,猛地倒地一躺,对着郎洋洋露出大肚皮。看见小狗心情真的很好,郎洋洋摸摸它,和往常一样把脚放在它身上,说一些很想念它的话。“洋洋,昨天郎月送了人参和燕窝过来,我拿人参煮了鸡汤,你吃一点。”庄硕在旁边坐下,给他递勺子,“我出门前炖好了温着的,现在温度刚好。”郎洋洋笑:“也用不着这么补吧。”庄硕:“要大补特补。明天我出门前,把桃胶和燕窝给你炖好,你起床了就能吃。”“好,知道了。”郎洋洋轻轻往庄硕身上靠去,“辛苦你了,老公。”郎洋洋的嗓子还没有恢复,说话的时候声音有点沙哑,又故意声调往上,甜得发腻,把庄硕喊得骨头都酥了。但是郎洋洋大病初愈,也不敢做什么。庄硕满足地笑着,看他喝人参鸡汤,说:“洋洋,陈家寨那边定了时间,下周六我们和书店一起开业。对了,墓园那边已经联系好了,骨灰一拿回来就埋,不做仪式不进家门,你堂叔会在墓园接。你要是不喜欢,到时候就不来了,我给你办好。”郎洋洋点点头,下巴放在庄硕的肩膀上,这次全身心地依赖他,他说:“还是去一下吧,没关系的。庄硕。”“嗯?”“谢谢你呀。”“那再叫一声老公给我听听。”这种玩笑话之前也经常说,郎洋洋他们很少这么称呼彼此,庄硕说这种话大多是想逗逗郎洋洋,看他明明很害羞却总是佯装生气地打一下自己。但这次好像有点不一样。郎洋洋笑得有点坏,鸡汤往庄硕手里一放,顺势往下,刚刚病愈的身体软得像没骨头,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庄硕敏感的脖颈。“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