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之中的桃乐丝体态优雅, 灰色的毛发如同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水缎,她有着旺盛的好奇心,幽蓝的眼睛在黑夜之中会发出微弱的荧光, 展现出属于狼的野性与灵性。她能轻而易举地翻过山林和草地, 将猎物击杀与利齿利爪之下。那时天穹仍像一片深蓝色的海洋,轻风吹拂着林中的树枝, 他们一起看过葡子江水上的涟波漪澜,一起在夏日里逗引着嫩芽的叶瓣催它绽放, 看着它色泽碧绿,叶面宽阔。但现在不一样。森芒几乎被桃乐丝扑到在地, 灼热的温度透过皮肤传递过来。她发出的悲鸣声低沉沙哑,带着无尽的委屈,失去了过往的快乐, 躯壳里只留下一个在他乡受尽磨难和煎熬的游魂。动物不会说话,但不意味着它们不会痛苦。森芒的手指拂过桃乐丝粗糙的皮毛,她前后腿的毛皱巴巴的, 明显短了一截,那是被绳索绑过剧烈挣扎留下的痕迹, 她的身上隐隐还有初愈的伤口。泪水在桃乐丝的眼眶中打转, 悲伤和喜悦的情绪就像交响曲冲刷着她的内心。一个确切的结论在从森芒心中浮现,他僵直愣在原地。桃乐丝是被捕的。这些伤痕就是证据。眼泪从桃乐丝眼眶落下。森芒嗓音哽咽, 他的左胸痛得厉害, 好像不仅仅是左胸,他整个心脏整个胸口都在痛, 眼中的每一个细节被无限放大, 变成了一根根锋利的针,扎进他的心脏里。桃乐丝是狼群中最信任人类的狼, 她对整个研究团队无尽包容,毫无保留。但信任带来伤害。这是森芒从未感受过的痛苦,这种从心灵而来的痛苦剧烈而长久,比曾经骨折摔伤、发热头痛还要痛苦,这种痛苦无法向人倾诉。他觉得自己的呼吸被扼住,他再也看不到从山麓里流过的葡子江水,听不到山林中鸟叫蝉鸣的回声,被夏日阳光催甜的野果在污泥中腐烂。*在范崇以眼中,森芒在模仿了几声狼嗥后,迅速被站在后方的一只狼锁定。不过须臾,那只狼扑了过来,将小小的森芒扑倒在地,黑色的鼻子嗅闻着人类的气息,狼的两只耳朵直立向前,锋利的爪子抵在校服上,骇人的獠牙离森芒的脸不到五厘米。一切变成了怵目惊心的慢镜头,宛如噩梦降临。就算是范崇以再怎么不喜欢森芒,也不希望对方被残忍对待。时间变成了夺人命的刀,在森芒被扑倒的同时,背后的狼群后腿往下蹲,做出扑跳伏击的动作,前有头兵打前阵,后有群狼虎视眈眈,没有活路可言。“有狼扑那男孩了!”观景台的游客尖叫。“快来人啊!再迟点他就要没命了!”“保安呢!工作人员呢!怎么还没来!”范崇以的大脑已经宕机了,他奋力伸出手想要拦住那只面目可憎的狼,但骨折的腿让他被迫停在原地无法动弹,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接受噩运降临。整个世界都静止了。紧接着,桃乐丝用她那粗糙的舌头不停地舔森芒的脸。这是桃丽丝对森芒的重逢之吻。“桃、桃乐丝……我也想你……”森芒抱住桃乐丝,感受她粗糙的毛发和炙热的呼吸,桃乐丝的脑袋在他的身上拱来拱去,就像是见到久别重逢的朋友。怎么能辜负这个朋友?在人类对她兵刃相向之后,回赠的不是仇恨与利爪。森芒喃喃道,“对不起……”獠牙上恐怖的温度与粗糙舌苔骇人的触感,是桃乐丝的温柔与友谊。森芒从地上坐了起来,翻腾起了自己的书包,他还记得今早他往里面塞了几个没吃完的馒头,在拉开拉链的瞬间,桃乐丝的鼻子迅速吸了吸。毛茸茸的脑袋就朝他的背包凑来。森芒从背包里拿出馒头,经过翻腾和被扑,原本白白胖胖圆圆的馒头被压得扁扁的,相貌半点不如当年森芒送给桃乐丝的那个馒头。但桃乐丝依旧接受了他的礼物,就像接受那个当年的馒头一样。她嗅了嗅,咬过馒头,骇人的獠牙半点没有伤害到森芒。森芒坐着,手指温柔地摩挲着狼的后颈,引来了对方信任的呜呜声。桃乐丝还是和以前一样,是一只嗜甜的狼。周围的狼群似乎被桃乐丝的举动安抚了,眼中面对森芒的敌意消失了,再也没有龇牙咧嘴。它们半点没看受伤流血的范崇以,反而将森芒围成了一个圈。舒适地蹲坐在他的身旁,傲慢地伸了伸懒腰,然后好奇地打量着这位新成员。“森、森芒……!喂!”范崇以眼睁睁地看着狼群将森芒围住,好几只狼也凑上前去吃男孩手中的馒头,似乎忽略了他整个人。范崇以不敢大声说话,刺激狼群,只能压低声音,“你快从那边出来,别离狼群那么近!”“不用担心,我很安全。”森芒回复道,心思完全没在范崇以身上,完全沉浸在给桃乐丝顺毛里,他的手摸过桃乐丝柔顺的皮毛,桃乐丝半趴着,抖了抖直立的耳朵。他知道森芒胆大又特立独行,却不知道他能与众不同到这个程度!与狼共舞算安全吗?站在暴风雨的悬崖边上算安全吗?他的小命可完全掌控在这些狼身上,谁敢信任这些喜怒无常的野兽?!狼群好不容易被安抚下来,范崇以可不愿意再重现狼与人对峙的场景。他蹲坐在原地,默默希望这些狼群将自己视为隐形。一只小狼挤不进包围森芒的狼圈,它跳呀跳,怎么也抢不到美味的馒头。随后它尝试看着范崇以,站在离他好几米外的地方用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范崇以不敢说话,只能假装看不见这只小狼。他紧张得喉咙发紧,不小心咳了一下。这只小狼吓得往后缩身,小跳了一步。它半抬着的尾巴紧紧夹住,一个急转身就跳回了妈妈身边。岩石上的影子让狼山像鱼目般发灰,纠缠的藤蔓在其中划出了分界线,阴沉的天空在此刻显得又干又硬,云朵在其中像是萦绕的鬼魂。观景台上的人群在议论纷纷,围观狼山的游客也越聚越多。“那个男孩子好像会和狼群交流一样!狼群完全没有伤害他的意思!”“能和动物交流,安抚动物,是什么牛逼的能力!”“我天,狼群竟然把他围住了,是把他当成团体的一份子了吗?这也太神奇了!”“我要拍到网上去,他是天生德鲁伊吧?!”“血脉觉醒了属于是。”无数手机镜头对准了狼山里两个人类的身影。但大多数镜头瞄准的是被狼群围住的森芒,镜头里的他没有微笑,反而平静得有些难过。男孩浑身都沾满灰,脑袋上沾着杂草碎,他无心理会,反而心无旁骛地为趴在他身边的狼梳毛,一只小狼费尽全力挤到他身边,试图趴到他的大腿上。它的努力没成功,但这只不安分又胆大包天的小狼没有气馁,它故意跳到桃乐丝身上,企图挤掉桃乐丝的位置,惹得桃乐丝呼噜呼噜地呵斥。小狼立刻假装倒下,蜷缩成一团,嘴里呜咽地哼着。森芒依旧独宠桃乐丝,揉了揉撒娇捣乱的小狼便继续为桃乐丝梳毛。那是一副宁静又亲密的画面,让人不忍心打扰。忽然观景台上传来喊声,“工作人员来了!”穿着动物园工作马甲的人急匆匆赶来了,他们紧皱眉头瞥了一眼损坏的栏杆,领头的队长立即大声疏散人群,“这里危险!请大家不要在这里聚集!”他在接到通知时就已经立即准备装备,通知队员。“维修和疏散群众交给你来处理。”他果断扭头对其中一名队员下达了指令,“剩下的人穿上防护服,跟我去救人。”“小彭,麻醉带了吗?”他继续问道。“带了。”队员点头。“很好。”队长说,“尽量以不伤害动物的前提下救人,若遇上迫不得已的情况,一切以两位学生的生命安全为重,懂了吗!”“懂了!”队员异口同声地说。云阴沉沉地压下来,天气闷热,时不时吹来的风并没有缓解在场人焦躁的心,水泥砖头建成的狼山被冰冷的钢铁锁着。队长拿出钥匙,解开了门锁,推开了狼山的门。一声喇叭声吹响了,那是通常是饲养员入舍喂养打扫卫生的声音,大部分狼安静地停在原地盯着,剩下一两只原地绕了个圈犹豫了下选择听从本能,直奔着饲养槽去了。所有游客都屏住了呼吸。铁门嘎吱响了两声,工作人员全副武装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范崇以眼泪都快流下来了,在漫长的煎熬中他觉得自己终于等来了他人生中的曙光。狼群因为这些陌生人的进入又更加警惕紧张起来。尤其是桃乐丝,她从原本放松趴下的坐姿变成了蹲坐的姿势。她的双眼警惕地看向这些装备齐全的陌生人类,她已经进入了预备战斗的模式。队长必须先营救那位伤势较重的同学,他尽量远离那群警惕的狼,走到范崇以面前,“你怎么样,同学?能站起来吗?”范崇以终于遇到一个会关心自己伤势的人,吸了吸鼻子,几乎要泪如雨下,他哽塞道,“我、我的脚太痛了,走不起来了……”队长将他整个扶了起来,将他放在另一个队员背部。救护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随时会将他送进医院救治。范崇以靠在工作人员的背部,他已经被解救出险境,他回头望了眼坐在狼群中的森芒。周围蹲坐的狼群几乎要将他小小的身影遮住。对于范崇以来说,这是一场救援。那对森芒来说呢?队长心想,这个小孩的情况可比那个高中生复杂多了。饲养员站在他的身边,企图唤走狼群,将它们引到吃饭的区域。喂食区已经添上了香气扑鼻的美食,就等着狼群进食了。但情况并不像他们预料中发展。只有少数几只狼抵挡不了美食的**离开,更多狼是停在原地,对美食视若罔闻。他们每靠近森芒一步,狼群眼中的警惕便多一分。这些狼群将幼狼团团围住,组成保护圈,竟是将森芒也当做他们的幼崽对待。虽然狼群现在不攻击那小孩,但今晚就会不攻击吗?或者说狼群愿意放那小孩走吗?队长可不敢冒这风险,只能先劝服森芒,“小同学,那边很危险,不如过来叔叔这里,叔叔送你到安全的地方。”桃乐丝是多么聪明的一只狼啊。她曾经受到过人类残忍的对待,又怎么会让他们带走森芒?她从嘴里发出咆哮的吼叫,挡在森芒面前,锋利的爪子按住地面,随时准备暴起攻击。周围的狼群也被她感染,喉咙里发出低吼的威胁声,企图赶跑这群入侵者。战争一触即发。队长看着那只眼神凶狠的母狼,是她在保护小孩的同时引导整个狼群的动向。看来不得不先麻*%醉她才能将那个小朋友解救出来了。队长的肩带上放着对讲机,他下达了指令,“准备麻%醉#枪!”站在不远处的工作人员点头,拿着麻%醉#枪瞄准桃乐丝。狼的视力是不容小觑的,当桃乐丝看见麻@醉#%枪的时候,被捕的愤怒与仇恨席卷了她。她永远忘不了被迫离开山林的日子,忘不了那些拿着武器的人类。就在她预备暴起的瞬间,森芒仰起头模仿着狼的嗥叫声。他边喊着,边从狼群的包围中走出来,站到狼群的最前方,用身体挡在桃乐丝面前,不允许其他人用把武器指向她。桃乐丝站在后面,用无情冰冷的眼神盯着工作人员。“不要伤害她。”森芒说,“她是我在葡泸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