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灯光昏暗,翰城特色原麦啤酒的味道淡淡弥漫,仔细闻还有股玫瑰香水味。吵闹的背影音已经换成柔和轻音乐,俞寂怀里像揣小鹿似的怦怦乱跳,他低垂着脑袋慢吞吞走进去。幸好帽檐和口罩挡住了大半边脸,否则他慌乱的表情就会无处遁形。借着放香烟的动作,俞寂鼓起勇气,心虚的视线迅速且果断地抬眼偷看,果然是沈璧和艾乐意还有宋景乾。他们坐在沙发上,翰城壹号的头牌珍妮弗和妮可黏糊糊陪着宋景乾和艾乐意,沈璧独自喝酒,并不见傅朝闻的身影。俞寂稍稍松了口气,或许后厨那八卦服务生没看清谁是谁,据俞寂对他家少爷的了解,他不喜欢这种钱色交易的场所。这也是为什么俞寂在翰城陪酒三月之久,却从来没跟傅朝闻碰见过。就在俞寂心里逐渐平静时,身后的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艾乐意立刻站起来,露着小虎牙招呼道:“闻哥快来喝酒,兄弟们看你心情不好,来翰城放松,别老往外边跑。”傅朝闻走到沙发落座,晃晃手里的手机,如常道:“集团的事儿,年底忙。”见傅朝闻过来,妮可立刻黏过去,半边身子都快钻进傅朝闻的怀里,热情地倒酒喂他。傅朝闻动作自然娴熟,倾身就着妮可的手从容喝掉半杯,然后亲密地捋着她的长发拍她的腰示意她去伺候其他人。随即右手端着高脚杯,左手又拿起手机,拧着眉头紧接着开始浏览手机屏幕。俞寂在不远处将整个过程尽收眼底,他狠狠咬着自己的后牙根,强迫自己全神贯注手头的事情。按翰城壹号的规矩,服务生应该当着顾客的面把烟盒打开,然后连带着打火机和烟灰缸周到地放到顾客面前的桌上。可是俞寂的手指一直在抖,高档烟盒开关处有个金属卡扣,他哆哆嗦嗦的就是打不开。时间久到脾气蛮好的艾乐意都没了耐心,“兄弟你新来的吧,等业务熟练点再来伺候,不然只会砸你们东家的招牌。”傅朝闻闻言掀起眼皮,草草看了眼俞寂,毫不在意地迅速低下头接着看手机。俞寂感觉有好几道视线落到自己的肩膀,他歉意地低着头,手忙脚乱终于打开金属扣,忙不迭想要撤身退出去。匆忙间,他还不慎踢倒了两只酒瓶,叮呤咣啷地滚到了傅朝闻脚边。俞寂心脏快跳出来了,也不敢出声道歉,连忙跑到傅朝闻面前把酒瓶扶起来放回原地,急出了满身汗。露出来的半截雪白后颈泛着层光泽,傅朝闻皱眉盯了片刻,忽然偏着头耸了耸鼻尖。逃出总统八号包厢钻进盥洗室的隔断间,俞寂靠着墙喘得咳嗽起来,捂着胸口快呕吐,很久才平复呼吸。慢吞吞地摘掉帽子和口罩,俞寂的脸颊变得湿淋淋的,额前微微卷曲的碎发也被打湿。他懊恼委屈到极点,擦着擦着汗珠,眼泪就控制不住掉落。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哭什么,心里就是憋屈得很难受,想起傅朝闻跟妮可亲密的模样,更是忍不住抽噎起来。安静的盥洗室只有俞寂哽咽的声音,这里没其他人他可以稍微放纵,把自己反锁在隔断间哭湿好几张纸巾。这时候俞寂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他还是用的自己买的那款老年机,平复情绪着接电话,那边儿是翰城壹号后厨区的经理。“你去哪儿偷懒了,顾客订单都堆着呢,快回来干活儿!”俞寂匆忙地戴好口罩帽子,边压低声音连连道歉,“对不起经理,我马上就回去。”说着俞寂推开隔断间的门就往外走,可是他没留神前面有人挡着,刚跑出去就撞到了对方的胸口。他整着被撞偏的帽檐,急得又要哭出来:“不好意思先生,我不是故意——”喉间嘶哑地道着歉,俞寂抬头望向挡住他去路的男人,瞳孔骤然收缩,眼圈瞬间红了。傅朝闻面色平静,抬手掀了俞寂的帽子,解开他的口罩,露出汗湿到泛着嫣红的脸颊,睫毛湿漉漉的低垂着不敢抬眼。他周身萦绕着冷戾的气质,像以前那样俯身在俞寂的颈侧轻嗅,“你知道自己的味道有多浓吗?”俞寂半张着嘴,发不出声音。他对自己平时的味道的感知,全来自傅朝闻的形容,俞寂的雨水味只有傅朝闻能闻到。傅朝闻抬手捏住俞寂的后颈肉,迫使他仰头看着自己,那望向他的眼神真是冷得可以,毫无久别重逢的惊喜。“你有意思吗俞寂,玩什么捉迷藏,我放着东南亚的生意不管回来找你,你就跟我躲猫猫是吗?”俞寂呆滞地看着傅朝闻,全然没想到傅朝闻会说这些话,心脏像被刀割似的阵阵抽痛。他低着头,小心翼翼去触碰傅朝闻的手,“对不起,我没有......”“你怎么想的俞寂,放着好好的集团主管的位置不坐,来翰城壹号这破地方当服务生,还是你想重操旧业,继续陪人喝酒。”傅朝闻捧着俞寂的手掌,那瘦长的手指几乎贴满了创口贴,经常接触冷水被泡得发白,跟以前柔若无骨的手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儿。说不心疼是假的,但他面上还是板着脸:“人往高处走,有你这样自甘堕落的吗?”俞寂依然垂着脑袋,闷闷道:“我没钱,崽崽要奶粉,我要生活,这里工资高。”他不在乎什么高处不高处,哪里工资高他就去哪里,他需要钱,那沓沓的钞票就是俞寂安全感的来源,就是崽崽未来生活的保障。像傅朝闻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从来就不知道“缺钱”是什么概念,他们在这方面有难以逾越的鸿沟,俞寂从最开始就深知这点。俞寂那样说完,傅朝闻更是烦躁到极点,“那你为什么还带着孩子在外面乱晃,缺钱你怎么不回家?”“我回哪里......”傅家祖宅不是他的家,要是他有个属于自己的落脚的地方,不会被逼到今天这种地步。说着说着,俞寂突然忍不住哭了,他不动声色地擦干净眼泪:“傅家祖宅是少爷的家,不是我的家。”傅朝闻彻底被惹烦了:“你他妈有必要分得这么清楚吗?这本来就是特别简单的事儿,你为什么非要把它弄得这么复杂?”“好,俞寂,我答应你,等别墅装修好,我们就立刻搬进去住,就你我跟你宝贝儿子,房款你来付,这他妈是你的家。”“还有叶清的事情我也处理好,我保证她不可能再威胁你离开傅家,你现在就收拾东西跟我回去,我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对傅朝闻近乎爆发式的承诺,俞寂死咬着嘴唇不断地啜泣,瘦削的肩膀轻微地发着抖,傅朝闻现在的模样让他有点害怕。见俞寂无动于衷,傅朝闻直接上手暴力地圈住俞寂的腰,只要给他扛回去,哪来那么多臭毛病。俞寂开始哭喊着挣扎起来,与他平时温顺乖巧的样子截然不同,像是面临恐怖的野兽,哭得倒不过气剧烈咳嗽起来。即使是强硬对峙的时候,傅朝闻也看不了俞寂这样,弄了他几下很快就放弃了。他满腔的怒火没处撒,挥起拳头狠狠砸到了墙面上,清晰的震痛感从指骨蔓延到手腕,再到手臂和肘骨。最后,连胸腔里的心脏都跟着疼起来,他勉强控制着冷静的表情。几乎是从牙缝里狠狠挤出几句话:“俞寂我告诉你,我从来没对谁耗过这么多的耐心,立刻收拾东西去辞职,跟我回家。”俞寂后退几步,摇头。“操......”傅朝闻面色临近奔溃,忍不住咬着后槽牙骂了句脏话:“俞寂你给我听清楚,你这次不回去就永远别想回去,我也不是非你不可。”说罢他转身就走,狠狠一摔门,把俞寂的哭声彻底关在狭窄的盥洗室里。只是甚至连翰城壹号都没走出去,傅朝闻就后悔了。事情发展到这种不妙的地步,绝非傅朝闻的本意,他爱俞寂都来不及,怎么会伤害他。分开这么久,傅朝闻只想把俞寂接回去,让他回去舒舒服服当集团主管敲电脑,而不是泡在水里弄得满手是伤。他不懂俞寂为什么执着房子的问题,如果这事儿对他真的重要,那么傅朝闻可以妥协,按他的意思尽快搬到湖景别墅。但现在是,即使他诚恳地做出承诺,俞寂还是犹豫着不肯跟他回家。傅朝闻觉得现在这情况太无语太操蛋了,俩人分离个把月不到,怎么突然生疏成这样,那以后的漫漫长路要怎么走......其实俞寂之前的有意躲藏也好,现在不愿意跟自己回家也罢,是因为俞寂有些不信任,不相信傅朝闻能保护好他。这种不信任表现在俞寂身上,还是挺让傅朝闻难受的,对他而言就好像是种**裸的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