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园子里开始下果子开始, 宋淮书每日都坐在一群大娘大嫂们中间,听着她们东家长李家短的讲着各种的奇闻异事,整日里乐呵呵的甚是开心。陆政安见他如此, 也乐意他同众人能多接触一些,只要他没什么不适的地方, 索性也不去管他。有了去年做桃干的经验,众人除了刚开始有些手忙脚乱之外, 等到上手之后便也都慢慢不那么慌乱了。每天众人说着,笑着, 一架架的桃干被晒满了整个院子和场地。陆政安不让宋淮书再干活儿, 可看着众人忙忙碌碌的身影,宋淮书却又不想闲下来。但是知道眼下自己帮不上什么忙, 每天都搬着小凳子眼巴巴的坐在一旁,看着众人有说有笑的模样,那眼巴巴的模样看上去可怜极了。在宋淮书同陆政安结契的时候, 陆家村的众人看宋淮书就觉得他性格文静,人也乖巧。这段时间接触下来, 发现他性格比想象中的更加软和可亲。一时间来陆家帮忙的一帮婶子大娘大嫂们,都把他当成了孩子宠。来上工时,不是顺手给他带个瓜,就是带个果儿的,看的陆政安都忍不住有些吃味儿了。起初的宋淮书面对众人的态度极是不适应, 不过一段时间后,便也习惯了众人对他的态度。虽然平时干活儿的时候插不上什么手, 但没事儿就会搬个小凳子就坐在众人旁边安静的听他们说话。宋兰氏刚开始还有些担心陆家人来人往的宋淮书会不适应, 还曾想着把他接到山下去照料。后来仔细琢磨一下,宋淮书既然已经同陆政安结契, 未来几十年要和陆家村的人打不少交道,也就随他去了。不过,宋兰氏又来了几次,见宋淮书同村里人相处融洽,而且陆家村众人对他也颇为照顾,心中便也放下心来。时间就这么忙忙碌碌中悄悄走过,等到果园的活儿即将结尾的时候,宋淮书已经怀孕将近八个月了。随着腹中胎儿越来越大,宋淮书活动越发不灵便。每日里坐不下,躺着又不好,每日里挺着个大肚子四处溜达。那模样让陆政安不禁想起了生活在冰川上的帝企鹅,摇摇摆摆的模样别提多可爱了。只是看着宋淮书这么大的肚子,陆政安心里不免有些担心。万一瓜熟蒂落的时候,宋淮书要是生产困难,只依靠他在镇上找的两个稳婆能不能行……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陆政安好几次做梦梦到宋淮书难产,吓得他把宋淮书搂在怀里,确认对方还在身边这才放下心来。不过,陆政安的担心并不敢在宋淮书面前表露半分。白日里依旧在宋淮书面前该怎样怎样,只是夜晚要睁着眼熬到深夜才能勉强合一会儿眼。如此一来,短短几日的功夫陆政安便瘦了一大圈儿,加上白日里不停的在园子里穿梭忙碌,整个人看上去又黑又瘦,似是换了个人一般。宋淮书跟陆政安日夜相对,对他的变化感知并不明显。倒是一直惦记着他们两人的季老夫人,在带着几个下人,以及帮宋淮书提前找好的稳婆来到化龙山时,第一眼看到陆政安整个人便被吓了一跳。还当是这段时间,陆政安生了场大病。拉着陆政安的手,再三确认陆政安只是劳累过度,并没有生病后,这才勉强放下心来。“算了算时间,淮书距离生产也不过月余了。家里东西可都准备好了?”闻言,陆政安想起为他们操心劳力的宋家两位长辈,笑着回道:“最近家里事情太多,而且我和淮书又都不懂,我岳母已经帮我们准备的差不多了。”听陆政安这么说,季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说起来,我还没见过淮书的父母。这次我要在化龙镇住一段时间,若是两位有空,倒是想和他们见上一见,谢谢他们能这么照顾政安。”“老夫人不必客气了,政安对他们也很孝顺,当不得您谢。”宋淮书坐在季老夫人身侧,听到季老夫人的话忙开口说道。季老夫人晓得两人的性子,也不同他们在这事儿上多说什么。见外面忙的热火朝天,心里不免有些好奇。“方才来的时候并没有细看,外面可是在制桃干?”季老夫人说着,从椅子上站起身,往门口走了两步。见院子外众人有条不紊的忙碌着,心中不禁有些好奇。眼下已是傍晚,落日西沉,山上已经没了正午时的暑意,便是出去走走也无妨。陆政安扶着宋淮书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季老夫人身侧,问道:“是啊,老夫人要不要出去看看?”听陆政安这么说,季老夫人不禁有些惊讶。不过,到底好奇桃干是怎么做成的,应了一声便扶着张嬷嬷的手迈出了门槛走到了院子里。因为桃干甚多,原本空旷的院子里也都摆不少晾晒架。看着一架架被晾晒的干湿程度不一的桃干,季老夫人伸手拿了一片看了看,随即便来到了院外。季老夫人看着从壮劳力将一筐筐的桃子从坡下的园子里背上来,再由院子前等候的妇人们打水清洗干净,场内虽然嘈杂却并不紊乱。默默的围着场地走了一圈儿,心中更是讶异陆政安的统筹能力。等到回到院子之后,季老夫人在堂屋门口站定,转回头看着跟在身后的陆政安,开门见山的问道:“不夸张的说,每家干货商都有自己的秘方。方才我这一圈儿走下来,发现你这每一个步骤都暴露在人前,你就不怕被别人偷学了去?”听到季老夫人的疑问,陆政安不由得笑了一下。“做桃干用糖水浸煮,而且七斤鲜桃才出一斤桃干,算下来成本并不低。而且村里大家都不富裕,家里便是有闲地也都会种些粮食填饱肚子,谁会舍了庄稼种些不果腹的水果?即便是有人想要学,若是没有鲜桃供应也是不成的,从外面收购那本钱就更大了,一般人家支撑不起这个。我也是家里有自己的园子,所以才敢拼一把试试。”听陆政安这么一分析,季老夫人也明白过来。抬头看着眼前流落在外的外孙,心中极是惋惜。季家能走到如此地步,今上的恩赏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多年经商积累的财富。只是树长的太大了,自然是要分枝。而分枝过多,人心也就拢不到一起了。眼下季家季老夫人这个掌舵人还在,每个人的心思都不敢露的太过明显。然而,等到老太太驾鹤西去的那一日,季家虽说不至于大厦倾倒,但为了能乱到何种程度却是真说不准的事儿。季老夫人一生育有三子两女,只是幼女和三子已经往生。长女进宫做了妃嫔,家里虽还有长子与次子支撑门庭。但两人资质平平,根本担不起大任。孙子虽然有几个,可都是一些酒囊饭袋不说,一个个的心思还不浅。这些年,季老夫人对这些子孙冷眼旁观,也就季月贤兄弟尚能入眼。可天不遂人愿,老大夫妻命丧在去上京的路上,独留下季元宝一根独苗。季月贤虽然还能一用,就是性子吊儿郎当没个长性。要是让季老夫人把整个季家的未来交付到季月贤的肩上,心里却总有些不放心的。而眼下季老夫人见陆政安不管统筹,眼界,还是心胸,远非季家那群上不得台面能比的,季老夫人心里自然遗憾。只恨老天爷不公,让她最疼爱的幼女命丧乡野,更惋惜陆政安沦落在外多年。若是能让她早十年寻到陆政安,怕将是另外一番光景……见季老夫人一直站在原地沉默不语,陆政安和宋淮书忍不住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疑惑后,陆政安终是没能忍住向前一步走到了季老夫人面前。“老夫人可是累了?要不先进屋休息休息吧?”听到陆政安的声音,季老夫人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抬头看了下陆政安,想起这次来化龙镇的目的,笑着说道:“只顾着说话,倒是把正事给忘了。”说着,季老夫人对着张嬷嬷使了个眼色,没等陆政安和宋淮书明白过来季老夫人究竟是何意,只见张嬷嬷立时对守在堂屋外的两个嬷嬷摆了摆手。两位嬷嬷看到张嬷嬷的指示,立时躬身走到了众人面前,而后对着季老夫人福了福身。见两人上前,季老夫人看着宋淮书说道:“淮书快要临盆,而且你们又是头胎。我担心发动的时候,你们都没有经验,就自作主张替你寻了两个有经验的稳婆过来。”老夫人刚来的时候,陆政安瞧着两位嬷嬷眼生,只当是季老夫人身边换了新人伺候。竟没想过这两位嬷嬷,特意是为宋淮书准备的……产婆化龙镇自然也是能找得到的,但是心里总是有些忐忑。毕竟生孩子风险太大,陆政安自然不敢拿宋淮书和孩子的安全去冒险。而季家财大气粗,能被季老夫人看中的稳婆,自然也不是寻常人家能比的。如此一来,即便是陆政安不想和季家有过多的牵扯,可他这一回却怎么也张不开嘴去拒绝。对于想到这里,陆政安心中不禁五味杂陈,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握着宋淮书的沉默片刻,最终只能硬着头皮将人收了下来。“我和淮书谢谢老夫人。”见陆政安躬身对自己行礼,季老夫人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伸手将陆政安扶起,看着他与记忆中小女儿有些相似的眉眼,笑着说道:“这两个人我可不是白借给你的,作为酬劳,我觉得你这儿风景怡人,想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你看如何?”陆政安没想到季老夫人竟然会提出这么样的一个要求,下意识的看向同样一脸吃惊的宋淮书,一时间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答应。“这……我家条件着实有些简陋,老夫人金尊玉贵如何能够适应?”知道这个问题陆政安不好开口,于是,宋淮书便主动顶了先。只是他话虽然说出来,其实心里也明白,季老夫人若是真的在意这些,怕也不会提出这个条件了。“嗨哟,别看季家现在如此显赫,我年轻的时候可也没少跟着你们外祖父吃苦受罪。而且你们家有房有床,我一个老婆子怎么就不能适应了?还是说你们压根儿就不想让我在这住?”虽然季老夫人说中了陆政安心中所想,可他也知道不能实话实说。“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条件简陋,实在是怕委屈了老夫人。”季老夫人瞥了一眼陆政安的表情,表情似是不耐烦的挥手道:“行了,既然不是这个意思,那我今儿就住在这儿了。你们该忙什么忙什么去,我在这溜达溜达。”听季老夫人这么说,陆政安和宋淮书心中不禁一阵无奈。求助的看向张嬷嬷,希望她能劝说一下老太太,让她回心转意。然而张嬷嬷看着两人的目光,立在季老夫人身后微微摇了摇头,示意她也没有办法。见状,陆政安也没了办法。无奈的叹了口气,也只能随她去了。看了下时间已经是酉时初了,陆政安想到还在外面忙碌的众人,示意他们把手上的活儿干完就可以先回家了。众人应和了一声后,便都各自闷头忙活去了。……陆政安家的房子虽然在村里是数一数二的,可是也住不下季老夫人带来的这么多人。就在陆政安和宋淮书商量着,季家的这些下人该如何安置的时候,季老夫人对着众人挥了挥手,除了张嬷嬷和两位稳婆之外,其余人等就被车把式赶车送回了镇上的客栈。看着老夫人如此举动,陆政安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让宋淮书陪着老夫人说话,陆政安在张嬷嬷的帮助下将晚饭做好,几人沉默着吃完,便忙去给老夫人收拾房间去了。与陆政安和宋淮书房间相对的西间,曾是原身父母的房间。先前重修过房子,但是里面一应摆设陆政安仍像以前那般丝毫未动。虽然并未有人居住,好在有宋淮书经常打扫,倒也并不脏乱。陆政安从柜子里翻出两床干净的被褥给老夫人换上,怕屋里进了蚊虫,陆政安燃了艾草仔细的将屋子里每个角落都熏上一遍,这才放心下来。季老夫人同宋淮书坐在院子里一边乘凉,一边看着陆政安为她忙前忙后,眼神里满是欣慰。“政安平时也是这般细心?”季老夫人摇着手里的蒲扇,笑着问宋淮书道。听到老夫人的问话,宋淮书下意识的看向了端着艾草出来的陆政安。“嗯,不光细心,对人也很是体贴。自从认识他以来,但凡同他来往的人,从未有人说他不好。”闻言,季老夫人看了宋淮书一眼,叹息一声后,似是意有所指的开口道:“这般玲珑心窍的人,埋没在这乡野委实有些可惜了。”宋淮书听着季老夫人的话,心中不禁一跳。但仍是强自镇定的勾了勾唇,笑道:“老夫人此言差矣,只要是明珠总能散出光华。政安虽在乡野,但他能踏实上进,而且能带着村里吃不饱肚子人家餐餐有饭吃,我觉得这些已经足够了。”宋淮书话音落下,便看到季老夫人的眼神落到了自己身上。只是那眼神有些凌厉,与寻常大为不同。见状,宋淮书心里不禁有些慌乱。紧张的握了下拳头,正在思考自己究竟是哪句话说错了的时候。季老夫人却又放缓了脸色,将脊背依靠在小竹椅上,抬头望着浩瀚的星空再次叹了口气。“你说的没错,只是可惜,这么好的孩子偏生了一副固执性子。否则……”季老夫人言到此处便把剩下的半句给咽了下去,宋淮书虽然好奇季老夫人嘴里那半句不曾说完的话,可直觉告诉他,有些事情还是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好。于是,宋淮书等到陆政安帮季老夫人收回好房间,看着她安寝了之后,便同陆政安一起回到了自己房内。因为月份太大了,宋淮书自己洗澡不方便,便一直由陆政安帮忙。起初的宋淮书还有些不习惯,但是后来次数多了,倒也不像先前那般害羞了。轻轻的托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宋淮书侧头看向正帮自己擦拭后背的陆政安,想到方才季老夫人在院子里同他说过的话。犹豫了一下,还是同陆政安说道:“方才你帮老夫人收拾房间的时候,她曾经跟我说了几句话,我总觉得她话里似乎还有别的意思。”“她跟你说了什么?”陆政安用手巾帮宋淮书后背上的水珠擦干净,转身拿了旁边放着的里衣递给了他。宋淮书接过里衣,并没有着急往身上套,而是转过身将季老夫人对他说的话,尽数给陆政安复述了一遍。待说完之后,宋淮书拧眉看着陆政安问道:“你说老夫人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陆政安早在上一次季老夫人过来的时候,就已经从她话风里明白她是什么心思。只是当时陆政安并没有任何表现,老夫人只当是他没听懂,便也只能作罢。如今陆政安听完宋淮书的复述,心里已然明白了季老夫人跟宋淮书说这话的用意。不过是想借宋淮书之口,再来试探他的心思罢了。只可惜,他实在无心去季家蹚他们家那潭浑水,季老夫人的期望也注定要变成失望了。“估摸着就是随口说说罢了。”陆政安伸手捏了捏宋淮书的脸,挑眉笑道:“老夫人就是看我太能干,忍不住想夸我而已。再说了,季家人才济济,老夫人还能让我去他们家当家做主?行了,赶紧把脚晾干上床睡觉吧。老早就看你眼皮打架了。”说完,陆政安低头在宋淮书的脑门儿上啄了一口,这才转身去把地上的水盆端到外面。宋淮书一边默默地穿着衣裳,一边思考着陆政安,觉得他说的也不无道理。随即,抑制不住的打了个呵欠,这才起身上了床。……等到陆家村众人来陆政安家上工的时候,只见季老夫人穿着一身细棉布衣正带着张嬷嬷在门口散步。看到众人过来,便笑着主动同他们打了声招呼。然而,此时的季老夫人虽与寻常的老太太看起来没什么区别,但是对方通体的贵气与压力,却是身上的布衣掩饰不住的。虽说季老夫人面对众人时,表现的和蔼可亲,但陆家村众人依旧不敢太过亲近。见状,季老夫人也不以为意,仍是想寻常老人家坐在树荫下,手里轻轻摇着蒲扇看着众人忙碌。宋淮书看着突然安静下来的众人,一时间有些不太适应。转头看向陆政安,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陆政安看了眼宋淮书,伸手握着他的手,带着他来到人群中。“今儿大家这都是咋了?这几天干活儿累的都没力气说话了?”面对陆政安的调侃,众人觑了眼树荫下老神在在的季老夫人,干笑了两声并没有人说话。倒是陈枣花胆子略大一些,直起身看着对面蹲着的陆政安,随口扯了个理由笑道:“估摸着大家伙儿都在猜等你家小宋生了之后,你要摆几桌席面呢?可还是要请镇上的大师傅过来掌勺?”闻言,陆政安忍不住笑道:“那是自然,到时候咱村人都过来一起热闹热闹的。具体几桌就甭算了,但是一定会让大家吃饱喝足。”经过这么一闹,小院儿前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季老夫人坐在椅子上,看着场中同众人说笑的陆政安和宋淮书,用手里的蒲扇敲了敲张嬷嬷的手臂,说道:“瞧瞧政安的为人处世,若是家里那群酒囊饭袋能有他五成,我早就把掌家大权交出去了。”听着季老夫人的话语,张嬷嬷躬身安慰道:“孙少爷们年岁都还小,而且同表少爷长大的环境也不同,自然是要有些差别的。您也别太心急,慢慢调/教便是了。”正说着,季老夫人只见陆政安和宋淮书突然站起了身,没等季老夫人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两人便朝着山道上一个一对中年夫妇走去。季老夫人年岁有些大了,眼神有些不太好,看不清来人是谁。紧蹙着眉头仔细看了片刻,只觉得对方身形有些眼熟。还是一旁的张嬷嬷低声提醒道:“是表少爷的本家叔叔和婶婶来了。”而陆政安和宋淮书看着将近两个月未见的陆杨氏又惊又喜,待走上前看着陆杨氏消瘦了不少的脸颊后,陆政安和宋淮书脸上的笑意不由沉了几分。心中暗暗猜测,陆杨氏这趟林州之行,怕是真如陆迎春所说,并不那么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