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井可谓是各技术活儿, 张喜成一大早带人来到陆家村外后,便在刘长山和陆长根的带领下在周围走了一圈儿。等到张师傅在周围走了一圈儿后,又仔细观察了片刻, 不到两个时辰,四口水井的位置便被定了出来。在张师傅定好位之后, 人群中看热闹的刘二狗冷笑了一声。“怪道这陆政安这么要出一半儿的钱给村里打井,也不看看这师傅选的位置。四口井都他娘的离他果园最近, 感情是让村里人出钱给他家行方便啊。”被刘二狗这么一说,周围人也发现张师傅定的这四个穴位距离陆政安家的果园确实近。在场的不少人开始心里嘀咕起来, 更是有些人开始猜测陆政安找人打井的用意了。陆长根听着人群嗡嗡的议论声, 眼神瞄了眼窃喜的刘二狗忍不住冷哼了一声。“这打井的位置是张师傅定的,跟政安有什么关系。刘二狗, 你不要没事儿在这里胡咧咧。”“长根叔的心眼子可真是偏到胳肢窝了,在场的可都是鼻子上长了眼的。究竟是不是我胡咧咧,大家难道看不出来?”就在陆长根继续要跟刘二狗争辩的时候, 突然有人从背后按住了他的肩膀。陆长根回头见来人是陆政安和自己的老友,眼睛骤然一亮。“老曹, 你咋来了?”“最近没事儿,听说镇上遭了旱,就和二旺回来看看。”说着,曹师傅睨了一眼对面的插着腰的刘二狗,问道:“村里打井这么好的事儿, 在这闹腾什么呢?”闻言,一旁的张喜成叹了口气, 无奈道:“这小哥儿说我定的位置离陆家小哥儿的果园最近, 心里不乐意了。”曹德邦问了下张喜成的具体方位,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顺着方才张师傅的路线重新走了一遍后, 看向众人说道:“我刚好懂一些打井方面的东西,这师傅选的位置一个是三面环山的撮箕地,还有两山之间夹沟,还有一处是两处山嘴相对之地,这都是能出好水的地方,距离山脚近也不过是个巧合罢了。”“师傅是陆政安请来的,你和陆政安又是相熟的,自然是向着他说话。”说话的是王秀梅,只见她抱着手臂立在李大旺面前,看着对面陆政安一行人,眼里满是不屑。“就是,还好村儿打井我没参与,否则真他娘的为他人做嫁衣。”刘二狗的话一说出口,先前参与打井的不少人开始有些犹豫起来。见状,陆政安走到众人面前,开口说道:“既然你们觉得我和张师傅是串通好的,那你们说怎么办?”陆政安将问题一抛出来,众人顿时有些犯难了,虽然心里有疑虑,可也没有一个人敢出这个头。看众人表情如此,陆政安心中不由冷笑一声。“你们既然信不过我陆政安,那我也不勉强。虽然咱们都是乡亲,但是咱们丑话还是得说在前头。我陆政安把水井打好之后,村里任何人都不准用。否则,咱们就衙门见!”陆政安在山下打井,本就有照顾村里人的想法。此时,看他们竟然用着等心思想他,陆政安也没必要再顾忌什么,当即领着张师傅和一众打井的工人往旁边的山脚走去。一旁的葛婆子和陆青山等人看陆政安领着人要走,当即有些急了,忙疾步走到陆政安的面前,伸手拦住了他。“陆家小子,别人不信你,老婆子我信你。你知道我年岁大了,我家的小孙子还小,我们全指望地里的粮食过活呢,要是没水浇田,我们祖孙俩怕是过不去这个年了。你当可怜可怜老婆子,可怜可怜我那没了爹娘的孙子吧。”“政安,他们不愿意我们愿意,钱我们自己掏,这井无论如何也得打。”陆政安听着葛婆子的抽泣声,又回头看了眼陆青山等人,开口说道:“你们要是愿意打,就必须按照张师傅点的位置打。要是觉得我有私心,尽可以不参与。”听陆政安松了口,愿意凑钱打井的人顿时放下了悬着的心。李二旺看着站在人后表情晦暗不明的刘二狗和自家大嫂,心中只觉气愤难当。看到从人群里向自己走来的自家老爹,李二旺忍不住抱怨道:“我大嫂真的是昏了头了!”李开明对那个混不吝的大儿媳妇自来没有什么办法,听到李二旺的抱怨后,无奈的摇了摇头道:“哎,随她去吧,这天儿什么时候能下雨且说不准呢。她这般搅和,等庄稼都旱死了有她后悔的时候。”……在张师傅定好位置的当天下午,四口井便一起开工了。陆政安还是第一次看人家打井,在开工的时候,便抱着自家闺女去凑热闹。看着张师傅等人拿了一个类似于蝴蝶翅膀的铁锥杵到了地上,锥头在钻进土里的同时,泥土也被带进了泥斗里,不消片刻泥斗都被装满了。张师傅将蝴蝶锥从下面拉出,将土倒到了一旁。陆政安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听怀里陆星沂哼哼唧唧的哭声,陆政安想起到了自家闺女该喝奶的时间,于是,跟众人打了声招呼后,便抱着陆星沂回家了。因为地里的庄稼不能等,村里凡事能抽的出手的壮劳力,都自觉去地里帮忙。有了那么多人的帮忙,打井的进度自然是快了不止一星半点儿。等到七天子时时分,在井底铲土的陆铁栓只觉得脚下似乎有些不对劲,提着油灯靠近地面一看,竟只见已经有水开始从地底渗出。不过片刻的功夫,水就已经没过了鞋底。见状,原本有些困顿的陆铁栓顿时来了精神,晃了晃手里的绳子,对上面喊道:“出水了,出水了!”陆青山一直守在井口旁边,听到陆铁栓的叫声后,立时喊了旁边的人一同将井底的陆铁栓从下面拉了上来。“你说啥,真的出水了?”陆铁栓见自家老爹竟然不相信,抬脚将已经湿透的鞋子给他看。“爹,你瞧,我鞋子都湿了。”见状,陆青山顿时激动地一拍大腿。“唉哟,可真是太好了。张师傅呢,快让张师傅过来看看。”为了方便随时查看情况,张师傅自开工之后便一直住在路边搭的窝棚里。半睡半醒中,张喜成听到陆青山说出水了,整个人立时清醒了过来,连忙趿拉着鞋子朝这边奔了过来。等到张喜成赶到井边,将油灯拴在绳子上,查看了一下下面的情况后,立时松了口气。“成了,等着水位升一升就能用了。陆老哥,这剩下的井桡用不上了,可以先拿到别处了。”井桡是为了加固井壁,放置坍塌的。因为在挖掘的过程中井壁会受到重力的积压。这井桡是曹师傅带着李二旺跑了三个木料厂,特意选的上好的松木板赶制出来的。在挖井的过程中,曹师傅亲自下井将井桡砌在井壁上,并且每块木板都有卯眼和榫头紧紧扣合在一起。等下完一个井后,曹师傅累的手臂都抬不起来了。看曹师傅如此辛苦,陆政安心里颇不是滋味儿。托李二旺拿了五两银子过去,却被李二旺又给原封不动的带了回来。陆政安见他如此,也不勉强,只待这场旱情过后,备下上好的酒菜来感谢他。第一口井顺利出水,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振,就连陆政安悬着的心也慢慢放了下来。将宋淮书抱在怀里许久,陆政安终是舒了口气。“还好进展的顺利,否则的话,我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村里的诸位乡亲。”宋淮书反手抱住陆政安,像是安抚陆星沂那般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脊背。“怕什么,便是不成也还有我们呢。”宋淮书的话听得陆政安心里一暖,笑着凑上前亲了亲宋淮书的额头,两人腻味了好一会儿这才恋恋不舍的放开了手。在第一口水井顺利出水的第三日,第二口井和第三口井也顺利出水。有了这两口井之后,村里浇水便方便了许多。地少的人家,三四日便将自家的麦田给灌了一遍。麦田保住了,众人松了口气的同时,想起陆政安家的桃树园,众人只是歇息了一晚上,便不约而同的又拿起了扁担和木桶往山上走去。此时的陆政安正在用骡子一桶一桶的往山上背着水,看着山下三五成群的乡亲,不禁有些疑惑。随即,便听到山下陆铁牛冲他喊道:“政安,哥儿几个都来了,晚上得请我们喝酒啊。”陆铁牛话音刚落,随即就被陆铁柱给一脚踹在了屁股上。陆政安忍不住笑了起来,同时回道:“行啊,不喝趴下可不能走啊。”……有了大家的帮忙,陆政安家三座山头上的桃树苗终是有惊无险的保住了。在把树苗全部浇完的那一日,陆政安从镇上买了半扇猪肉,又买了十坛的烧刀子,请了村里几个婶子大娘过来掌勺,众人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吃了顿大锅饭。陆星沂被人扶着两只手臂已经能走几步了,看着自家门口热闹的场景,从宋淮书怀里硬是要秃噜下来,迈着小脚丫在人群里逛了一圈儿。不过,陆星沂到底骨头还软着,虽然小丫头还没过瘾,但宋淮书唯恐她现在路走多了变成罗圈腿,便不敢再让她走了。陆星沂完全是挑着陆政安和宋淮书的优点长得,白白的皮肤,大大的眼睛,加上镇上的姥姥和姥爷又不肯让她捡别人的旧衣穿,别看才几个月大,光是没穿的新衣都塞满了两三个柜子。虽说是乡下出生,可便是富户的千金也未必能及得上她。在院子里忙活的众人看着这般干净可爱的孩子,难免逗一逗她。小丫头也不怯生,站在宋淮书膝盖上是又蹦又跳,一个小小的冲天鬏随着她的动作不停地晃动着,看的人不由一阵好笑。陈枣花见她那小模样,忍不住从宋淮书怀里抱了过来。伸手摸了摸陆星沂肉嘟嘟的小脸儿,开口哄道:“小妞妞,跟大娘一起去我家吧,我家有可多的人玩儿了。”“枣花这算盘珠子打的都快嘣我们一脸了,你倒是想要,就回家跟你家铁栓使使劲儿再生一个去。”陈枣花被这话臊的脸色一红,抬头看着陆杨氏笑道:“淑仪婶子可真是偏心,我也就是说说,瞧你这护的。”说着,陈枣花将陆星沂又重新放回到了宋淮书的怀里,伸手轻轻捏了一下她的小鼻子。“大娘还是不抱了,再抱一会儿你这个偏心眼儿的奶奶可能就得赶人了。”陆杨氏瞧着陈枣花撒娇卖乖的模样,伸手虚点了一下趁她忍不住笑骂一声。自旱情开始之后,众人生怕今年绝了收,心里都提着一口气。如今村里人凑钱打了井,地里的旱情得以缓解,自然也都放松了下来。众人吃着香喷喷的大锅菜,男人们吹着大牛,喝着大酒,心里就别提多痛快了。而相比起众人的开心,陆家村那些个被刘二狗和王秀梅鼓动的人却并不那么开心了。自上元节之后,天气一直没下过雨,随着天气渐渐暖合起来,加上日夜不停的汲水,河里的水很快也就见了底。因为刘二狗和王秀梅的鼓动,村里有不少人家没有参与打井。随着水量减少,有几家人为了争水甚至还起了冲突。这些人里看着地里的麦苗慢慢变黄,再对比旁边浇了水人家绿油油的麦田心里极不是滋味,心里对刘二狗和王秀们几乎恨之入骨。虽说之前有言在先,陆政安带头打的这四口井,他们没办法使用,可看着地里的庄家一点点的变得发黄,甚至枯萎,他们也都开始坐不住了。再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纷纷来到陆政安家开始求情,希望陆政安能够网开一面。陆政安看着又变了一张脸的众人,心里若说对他们不失望那是假的,但若说看着他们地里的麦苗全部干死,大半年的辛苦付诸东流,还是有些做不到的。只是让他毫无芥蒂的让这些人轻易享用他和村里的乡亲日夜辛苦打出来的水井,他又做不到。沉默的看着这些人,半天也没能说出一个字来。宋淮书知道打井这事儿在陆政安心里是个疙瘩,看陆政安的表情,也明白他的心里煎熬着。所以,宋淮书思索了一下抱着陆星沂站到了陆政安的面前,冷着脸对那些嘴上说求,实际逼迫陆政安的人冷着脸说道:“山下的几口井,我家出了大头是不假,可付出更多的是村里的那些乡亲们。你们来我们家没用,只要乡亲们同意,我家政安也绝不会说半个不字。”“可,可这事儿政安牵的头,只要政安说句话,他们一定不会反对的。政安家的,大家都是一个村儿的乡亲,你们不能见死不救啊。”“我们没有见死不救,我刚才说的很明白了,只要村里的乡亲们答应,我家绝无二话。我们还有事要出门,孙大叔,你们还是回去吧。”孙思成看宋淮书平日里是个极好说话的,没想到拒绝起人来也是这般的干脆。苦着一张脸看了下陆政安和宋淮书,孙思成真的叹了口气领着众人下山去了。看着众人鱼贯出了院子,宋淮书将人送到院子外后,便回身关上了院门。看着闷头给牲畜棚里给骡子喂草料的陆政安,宋淮书脚步顿了一下,朝着陆政安走了过去。宋淮书站在棚外,静静的看着陆政安并没有开口。等到陆政安把牲畜和奶羊喂好,把棚里清扫干净后这才抬头看向宋淮书。“淮书,我打井的时候是真的想大家都好,所以哪怕咱家自掏腰包我也认了。可是我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因为别人一句话就那般怀疑我。我当时心里想着,等打出了水,他们便是饿死跟我也没关系。”陆政安默默走出牲口棚,倚靠在旁边的栏杆上拄着扫把叹了口气。“可是想到他们也都是土里刨食儿过生活的,我心里总有些不得劲。你说,我这样是不是特没骨气。”宋淮书默默挪到陆政安身侧,歪着脑袋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我不觉得你不是没骨气,相反我能理解你的心思。这事儿你别多想了,让长根叔他们看着办吧。你这阵子累的够呛,先好好休息几日再说。”闻言,陆政安伸手揽住宋淮书的肩膀,侧脸在他的额头上蹭了蹭。“今儿家里没什么事,咱们去父亲和母亲那里看看吧?有些日子没看到父亲了,心里还怪想他的。”“行啊,我这就去收拾收拾东西,带上闺女咱们现在就去。”……不知道陆长根等人跟孙思成那些人怎么说的,总之除了那次之后,孙思成等人再也没有来过陆政安家。对此,陆政安倒也乐得轻松,趁着天气还没热起来,每日里抱着闺女,领着宋淮书一家三口漫山遍野的四处溜达。然而,四月中的时候,陆政安正坐在门前果园里检查着今年新坐的果。忽听得山道上一阵马蹄声响,陆政安从园子里走出来,只见季月贤和季月桥正领着两个下人往自家门口跑去。陆政安看着季家两兄弟,愣了一下这才往家走去。等他回到家时,季月贤正抱着自家闺女哄骗她手里拿的点心。看到陆政安进门,原本坐在凳子上的季月桥下意识的从椅子上站起了身。见身侧兄长抬头看向他,季月桥脸色微红,挠了挠后脑勺表情赧然的对着陆政安打了上招呼。陆政安同两人极熟了,也没了那些虚礼。径自走到屋檐下的盆架前去洗手,同时侧头问两人道:“你们两人怎么来了?老夫人和张嬷嬷怎么样,身体可还好?”季月贤一边躲避着陆星沂朝他脸上招呼的小油手儿,一边回道:“老太太他们好着呢,本来想来你家看看的。不过大伯和大伯母这几日要从上京回来,所以就没来成。”一听季月贤的大伯和大伯母要回来,陆政安擦手的动作不由得顿了一下。仔细看了眼兄弟两人的表情,总觉得季家大房从上京回来这事儿有些不太正常。恰时,宋淮书端着茶水从灶屋里走出来,看到自家女儿把季月贤抓的龇牙咧嘴,忙将茶盘交给陆政安,把女儿从季月贤怀里抱了过来。“哎哟,你这个小丫头,手怎么这么狂?”陆星沂到了宋淮书怀里之后立时变得安分了下来,对着宋淮书啊啊叫了两声之后,伸手揽住他的脖颈在他脖颈处蹭了蹭。那副软软萌萌的小模样,看的季月贤一阵艳羡。“外面的太阳有些大了,还是进屋说话吧。”陆政安说着,端着茶盘进了屋。待两人桌下之后,帮他们各自倒了一杯茶水放到两人跟前。而季月桥在陆政安落座之后,便起身将带着守在门口的下人出去了。陆政安和宋淮书看着季月桥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月桥自你家回去之后,整个人就安分下来了。之前最是不耐烦进书房,现在不光能坐得住,还自愿跟着元宝一起上下学。我和老太太原以为他肯定坚持不了多久,前两日他竟然跟我说想参加乡试。”听到季月桥要参加乡试,陆政安是真的惊讶了。看着从进门而来的季月桥,陆政安点了点头道:“可以啊,若是通过自己努力,能更上一层,老太太定然高兴至极。”知道两人是在说自己,季月桥挠了挠后脑勺,咧嘴笑的有些尴尬。不过,在场的都没外人,季月桥回想起先前在陆政安家的那段日子,诚心诚意的道了句谢。“你不必谢我们,要谢还是得谢季老夫人和你兄长。”闻言,季月桥点头应了一声便坐在季月贤身边没再说话。一旁的季月贤喝了口茶后,想起这次的旱灾,忙放下杯子问道:“听说这次旱灾挺严重的,你家的桃林可有受影响?”“影响是不小 ,不过后来我们村儿一起打了几口井,情况要比其他地方好得多。就是这天再过几日还不下雨的话,恐怕又得开始浇了。”季月贤听陆政安这么说,想起他家周围那三座栽满果树的小山包,只觉得能全部保下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听说这次旱灾就咱们州情况最为严重,皇上已经派了钦差下来赈灾,估计不日就能抵达林州。”陆政安听完季月贤的话,再联想起他方才说他大伯和大伯母也即将回到江安镇,心中顿时一个激灵。而季月贤在说完这话的时候,也一直在观察陆政安的反应。见他目光猛地转到自己身上,且眼神里满是探究,季月贤对他微微点了下头。“大伯和大伯母回来,是我们家老太太的意思。我估计老太太的用意,你已经猜到了吧?”听着季月贤的话,陆政安点了头。“老太太不愧是你们季家的掌舵人,这一步走的很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