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的雷声响了大概有半个时辰, 陆政安一直坐在窗口不敢入睡。从过完年的那场雨之后,便没再下过一滴雨。为了保住家里的这几片桃园,陆政安想尽了各种办法。虽说比着之前肩挑着水桶一担一担的浇, 已经省力了许多。可要是把整个园子都浇一遍,仍是把人累得不轻。尤其是现在果子成长的关键期, 万万是缺不得水的。如今老天爷终于开恩,如何能让陆政安不激动?此时的陆政安静静的坐在窗口, 感受着从外面吹进来的凉风,生怕这只是一场梦境。直到寅时十分, 头顶的乌云越压越低, 仿佛只要伸手就能触摸得到时,大雨终于倾泻而下。待到看着院子里的水犹如溪流一般往外涌, 陆政安终于忍不住倚靠在背后的宋淮书身上,咬紧牙关压下了眼里的热意。宋淮书低头看了眼身前的陆政安,见他喉结滚动, 想到陆政安这几个月的辛苦。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用瘦弱的身体将陆政安紧紧拥在了怀里。“政安, 下雨了。”闻言,陆政安并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直到听到堂屋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宋淮书这才放开陆政安,两人一同来到屋外。看屋檐下站立着的两位长辈, 陆政安这一刻是真的笑了出来。大雨一直下了将近两个时辰,雨势这才慢慢变小。挂念着果园的陆政安, 待看着雨势变小之后, 便从仓房里把已经积了灰的蓑衣找了出来。“这会儿雨还挺大呢,你等雨再小一会儿在出去呢?”“没事儿, 方才雨下的太大了,我得看看树上的果子怎么样,等一会儿就回来。”陆政安一边说,一边将蓑衣上的袋子系好。宋希仁看着这般,忙说:“我同你一道去吧?”“父亲就别去了,刚下过雨,山道上路滑,您在家帮着母亲看星沂就成了。”说完,陆政安提着铁锹就出了门。陆政安顺着门口的小路来到果园仔细看了一圈儿,除了有些萎缩的小毛桃被大雨打落了之外,情况都还算好。就是部分低洼的地方有积水,陆政安用铁锹刨了条小水沟把水排了出去。沿着果园转了一圈儿,陆政安刚在山道边儿的小沟里把手脚上的泥泞洗干净。刚一上了山道,就看到不远处一个身穿蓑衣的人也朝山上走来。陆政安看了看,见来人是陆长根,便停在原地等了片刻。“长根叔,下这么大雨,你怎么来了?”陆长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转头看了眼果园,重重的叹了口气。“方才雨水太大了,我心里放心不下就过来瞧瞧。情况怎么样?果子没落吧?”“没有,情况好着呢,您老放心吧。”听陆政安这么说,陆长根转身看向山下那一片片已经开始发黄的麦田。“这老天爷也不知道想干啥,眼瞅着麦田里的麦子过几天就能收了。这一场大雨砸下来,我看倒伏的不少。今年割麦子怕是要费不少事了。”“不管咋样,能下雨也是好事。最起码咱们果园不用再挑水浇了,再挑着水浇一次,我这小命儿都要去掉半条了。”说话间,山道上宋希仁一手举着伞一手抱着陆星沂朝这边走来。看到路边站着的陆长根和陆政安后,宋希仁冲着两人点了点头。而陆星沂则揽着宋希仁的脖颈,仰头看着头等的雨伞,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好奇。待转头看到不远处的陆政安后,陆星沂‘哒哒’,‘哒哒’的叫了两声后,支棱着小手朝陆政安这边挣来。“方才雨还不小呢,长根兄弟怎么这么早过来了?”陆长根看到宋希仁竟然也在,心里很是开心。“在家也待不住,索性出来走一走。星沂,星沂,让爷爷抱抱好不好?”说着,陆长根拍了拍手伸向了陆星沂。陆星沂时常跟陆长根见面,对他自然是不陌生的。只是这会儿陆星沂跟宋希仁正亲香,咧着小嘴对他笑了笑后,一扭身又扑回到宋希仁怀里。看她这幅小模样,宋希仁喜得忍不住笑出声来。“哎哟,我的乖宝孙儿,还是跟姥爷最亲。”陆政安仰头看天,此时的天虽然还暗着,但雨已经停了。感觉蓑衣穿在身上又重又热,索性就把身上的蓑衣给脱了。伸手拍了拍陆星沂的脊背,笑道:“来,爹抱着,姥爷抱着么一路了,也累了。爹抱着,让姥爷休息休息。”将陆星沂从宋希仁怀里接过来,陆政安将手里的让宋希仁帮忙拿着。“这会儿也该到早饭时间了,长根叔就别回去了,在我家吃吧?正好你跟我父亲好久也没见面了,等中午您二老好好说说话 。”宋希仁跟陆长根很是聊得来,加上在镇上这么久了,棋瘾也犯了。正好今日下雨不用干活儿,哪里会舍得放他回去。伸手拉住陆长根的手臂,招呼道:“走走走,咱哥俩今天好好说说话。”……这雨一停,田间地头出来溜达的人就多了。有不少村里人惦记着陆政安家的果园,过来看了看发现没什么问题后,也都放下了心。陆杨氏见陆长根上山久未归家,心中不免有些惦记。在雨停了之后,便拿着伞来到了陆政安家。看到堂屋屋檐下正在下大龙的陆长根和宋希仁,愣了一下后,立时笑道:“我说你出来半天都不回家,感情跟大哥在这儿下棋呢。”听到陆杨氏的声音,正在屋内给陆星沂咋小辫儿的宋兰氏拿着梳子走了出来,看到进门而来的陆杨氏后,笑道:“淑仪妹子来了?怎么不见你把迎春带来?前几日给她裁了件儿衣裳,正说让政安和淮书给她送去试试呢。”闻言,陆杨氏脸上的笑容更深。“迎春那丫头的衣裳多得很,兰姐姐给她费那心做什么。而且就她那泼猴儿一样的性格,衣裳再好也穿不住。”“迎春正是爱动的年纪,活泼一些正常。若是真整日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你反倒要发愁了。”说着,宋兰氏将陆杨氏让进屋,让她在坐在凳子上休息,招呼宋淮书去她住的房间把带来的包袱给拿出来。见陆星沂支棱着头发抓着手里的拨浪鼓不停的摔着,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还说迎春是泼猴儿性子,真正的泼猴儿在这儿呢。你看谁家丫头玩儿东西是这样玩儿的,什么好玩意儿到了她手里也撑不了几天。”说着,宋兰氏用食指轻点了下陆星沂的眉心,看她跟个不倒翁一样,向后仰了一下,两条粗粗的小腿儿一翘又稳住了身形,惹得几人一阵大笑。看几人都是盯着她笑,陆星沂扶着小车的扶手,便要起身往外爬。看到自家爹爹提着包裹从屋里出来,小丫头哼哼啊啊的开始告起状来。大雨停了一个时辰后,便又开始下了起来。陆政安看着密布的雨帘,对众人说道:“这雨下这么大,长根叔和婶子你们俩也回不去,中午就在在我们这儿吃吧。昨儿父亲和母亲过来的时候给带了两刀肉,咱们今儿中午就包饺子吧,都很久没吃过了。”自打开始抗旱,众人一天到晚的扎在地里鲜少有清闲的时候。别说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凑在一起包饺子,就是能坐在一起吃顿团圆饭的功夫都少有。今儿老天爷开眼,终于开始下雨了,所有人都在,陆政安便开始琢磨起吃的来。宋希仁和宋兰氏对陆长根夫妇打心眼儿里亲近,自然不会反对。见状,陆政安便叫了宋淮书帮自己打伞,两人一起去后面菜园子割韭菜准备剁馅儿。九个月大的陆星沂已经知道开始要东西吃了,等到热气腾腾的饺子出锅儿,坐在小车里的陆星沂馋的哈喇子都顺着嘴角滴下来了,手扒脚蹬的开始往桌子方向使劲儿。宋淮书看她一副小馋猫儿一样,只觉得异常尴尬,伸手将陆星沂抱在怀里。看着自己距离桌子上的饺子越来越远,只见陆星沂的眉眼一红,立时张嘴嚎啕大哭起来。陆星沂寻常很少大哭,四位长辈听到陆星沂的哭声,立时心疼起来。“妞妞都已经长几颗牙了,这饺子也能吃一点儿,你就给她拿一个让她吃着玩儿就算了。你瞧把她招的,哭的眼睛都肿起来了。”被训的宋淮书一时间有些无措,扭头与陆政安对视一眼,脸上的表情既尴尬,又无奈。见状,陆政安悄悄的握了握他的手,低声安抚道:“长辈嘛,都疼孩子。而且母亲也不是无底线的宠,就让她说两句吧。等晚上,我替你揍那个臭丫头好好出出气。”陆政安的话让宋淮书一阵失笑,伸手戳了下他的腰眼儿,笑道:“行了吧你,我哪儿有你这么小气,还让你揍一个孩子给我出气。行了,去把灶屋的调好的蒜酱端过来,咱们就准备开始吃饭吧。”等到开动之后,宋兰氏率先给陆星沂夹了一个。得偿所愿吃上饺子的陆星沂,双手抱着饺子啃得头也不抬。虽说小丫头没几颗牙,但也不是白长的。等众人吃完,开始收拾碗筷的时候,陆星沂的手里只剩下小半个了。过了嘴瘾的之后,宋淮书将她手里的饺子抠出来,帮她把两只油乎乎的小爪子清洗干净之后,这才把她从小车里抱出来。吃饱喝足的陆星沂倚靠在宋淮书的怀里,犹如小大人儿一般摸了摸自己鼓鼓的小肚皮,对着宋淮书咧了咧嘴,叫了声‘哒哒’。那软萌的小模样,看的宋淮书心里一阵欢喜。……淅沥沥的雨一直持续到酉时方才住点,陆长根夫妇惦记着家里的陆迎春,看到雨一停就离开了陆政安家。待两人走了半刻钟,宋兰氏这才想起被两人忘了的包裹,忙让陆政安和宋淮书给追着送了过去。这场雨不小,而且持续的时间也长,山上的水顺着山道旁的小河沟哗啦啦的向下流去。两人直追到村口这才撵上陆长根两人,把陆迎春的衣裳给了他们后,陆政安和宋淮书这才转身回家。大雨落下,空气里再没了之前那种干土味儿。两人出来难得不用带孩子,只觉得极是轻松。牵着手慢慢走在回去的路上,听着周围的蛙声与虫鸣,心中极是安逸。待两人周到山道旁的时候,宋淮书在一处泛黄的麦田旁停了下来。伸手揪了一根麦穗儿,放在手心里揉了揉。直到将麦粒从壳里揉出来,这才低头把手心里的麦糠给吹出去。“你看,虽说今年的天旱了一点儿,但是小麦粒儿长得还可以,应该影响不大。”说着,宋淮书将手里的麦粒扔到了嘴里,已经过了季节的麦粒已经有些老了,嚼了几下这才咽了下去。陆政安看他的表情,不由轻笑了一声。“现在的麦粒已经不好吃了,早几天的时候在火上燎一下揉出来煮粥的时候撒上一把,吃着还是挺香的。”“这种能好吃么?以前都没吃过呢。”“挺好吃的,今年已经过季了,等明年我给你做一次尝尝。保证让你喝完这次,想下一次。”闻言,宋淮书点了点头,抬头看着被大雨冲刷过的化龙山。眼眸闪了闪,说道:“这会儿星沂有父亲和母亲看着呢,咱们回去也没事儿,不如往山上走走看看吧。”“行啊,正好可以看看咱们家几个山头的果树苗情况怎么样。”因为几个月的干旱,化龙山上的一些植物都枯死殆尽。此时被大雨冲刷后,枯枝的下面竟然冒出一点点的新绿,虽然不甚明显,可看在眼中,却让人心生欢喜。之前的雨势太大,山道上不少乱石被从泥土里冲了出来。陆政安一路上小心翼翼的揽着他的腰身,唯恐宋淮书踩上去把脚扭伤。察觉到陆政安的动作,宋淮书心里说不出的甜蜜。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袖,半刻都不肯松开。莫约两刻钟后,两人这才慢慢登上山顶。经过一天的大雨,化龙山周围凹陷的地方到处都是浑黄的泥水。陆政安站在山头上,看着周围三个三包上的小树苗都直溜溜的站在原地,也渐渐放下心来。看着树苗上嫩绿的枝叶,缓缓的舒了一口气。站在他身侧的宋淮书听到叹息声,抬头看了眼陆政安的表情,忍不住笑道:“这场雨一下,心里的石头是不是落了地了?”“那可不,都四个月没下雨了,虽说咱们一直在给园子浇着水,可到底还是差点儿劲儿。眼下这场雨一下,我是彻底不愁了,单等着等果子下树开工做桃干就行了。”说罢,陆政安想起去年桃干竟然卖到九十五文一斤。想到今年天气大旱,市面上的鲜果必然稀少,到时候这桃干的价格怕是能涨上去不少。虽说浇水累是累点儿,但是能有大把的银子进入口袋,陆政安就觉得格外的高兴。“今年的桃干估摸着价格不会太低,等咱们把欠父亲的钱还的差不多了之后,我就给你起一个书房。你之前不是最爱画画,还有雕刻吗?到时候我就带你去林州,给你买最好的颜料和玉料。”宋淮书见陆政安竟然还记得自己的爱好,只觉得心中暖暖的。不过,口中却笑说道:“颜料倒还可以,玉料咱们这边可没有,估计要去云滇才能买的到好的。而且价格也不便宜,估摸咱们一年的桃干钱,顶多买上一块儿品相一般的。”“那我就努力赚钱,等到闺女再大一些,到时候就带你们去云滇买品相最好的玉料,顺便也去看看咱们大熙朝的大好风光。”听着陆政安的话,宋淮书只觉得心里暖暖的。听着耳畔呼呼的风声,宋淮书将头倚在陆政安的肩膀上,畅想着以后的日子,犹如吃了蜂蜜一般的甜。“那咱们就一起努力,争取多赚点银子。”宋淮书话音落下,就被陆政安勾着腰身带入了怀中。两人静静的在山顶上伫立了许久,抬头见头顶的天色已经慢慢开始变暗,陆政安侧头在宋淮书软软的发顶上啄了一口。“今日母亲叫你说了什么,怎么看你出来的时候脸色都有些不对了。”陆政安突然说起早晨的事,宋淮书脸色顿时一红。见陆政安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宋淮书眼神闪烁几下后,小心翼翼的觑了下陆政安的脸色,以陆政安勉强听到的声音说道:“母亲问我,打算什么时候再生一个……”陆政安听到宋淮书的话,脑子里空白了片刻。随即笑着揽着宋淮书的肩膀,转身往山下走去。见陆政安只笑也不说话,宋淮书红着脸瞪了他一眼。“你笑什么,这事儿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闻言,陆政安笑着说道:“是是是,所以,今天晚上我努努力变成咱们两个人的事。”……大雨过后,麦田里的小麦倒伏不少,但好在大雨过后,天立刻就晴了。加上麦子基本都已经灌浆完成了,经过几日烈日的暴晒之后,那些低着头的麦子也都差不多能收了。因为要照顾果园,陆政安家的田地都交给了陆铁牛兄弟两人打理,等到粮食收好之后,就和他们五五分成。不过,今年年景不好,考虑到陆铁牛和陆铁栓他们家人多嘴多,陆政安便也没要那么多。留下六口袋的小麦,其余的便让陆铁牛他们又拉回家了。陆铁牛兄弟看着陆政安如此够义气,心里也极是感激,等到果子下树的时候,干活也格外的卖力。大旱虽然让陆政安等人费了不少力气,但果园的果子还是非常喜人的。看着一筐筐的鲜桃被乡亲们从山下背上来,陆政安也终于体会了一把什么叫丰收的喜悦。让宋淮书给鲜果过称的时候务必记清楚重量,随即便也提着背筐去了果园。只是还没等他的背筐摘满,只听外面有人喊他的名字。陆政安从桃树后探出头来,见喊他的人是刘安,忙开口问道:“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小宋哥让你赶紧回去一趟,说是林州城里一个姓马的老板来了。”一听刘安说姓马的老板,陆政安愣了一下才想起对方是谁来。季家将家产散去大半之后,实力便大不如前了。陆政安还以为像马云涛这般趋炎附势的人,定然不会再来找他。没想到鲜果才刚刚下树,马云涛就过来了,这属实让陆政安觉得有些意外。将地上的背篓交给刘安,陆政安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便往坡上走去。等他从小路里穿出,果然看到马云涛正负手站在门口,看着各自忙碌的众人。“什么风把马老板给吹来了?”听到陆政安的声音,马云涛立时转过身来。见陆政安一身粗布短打,愣了一下笑了出来。“看陆公子这打扮,是去园子里干活去了啊。你手上这么大的园子,便是什么都不动也能赚不少吧?”马云涛的话说完,陆政安忍不住笑了笑。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便马云涛一路进了自家院子。“别人不知道,马老板还能不清楚?这果子才值多少钱,若是真坐着不动,估计一家老小都要喝西北风了。尤其今年林州大旱,我能保下这一园子果子可是废了不少心血。”说着,陆政安招呼马云涛坐下。执起茶壶帮他倒了一杯,慢慢的放到了他的手边。马云涛听着陆政安的话,脸上的笑意虽然没变,可心里却已经领悟了陆政安的意思。而且,今年因为大旱林州范围内的果园几乎绝收。马云涛转了大半个林州,也只有陆政安家的果子收成最好。对于这般情况,确实是个赚钱的好机会,只是想按照去年的价格拿货,怕是不可能了。虽说陆政安家的桃干买给城中富贵人家品相上是欠缺了一些,但是味道好,而且就价格还亲民,却极受林州百姓的喜欢。马云涛想到去年陆政安家的桃干所赚的收益,心里盘算了一下,觉得陆政安要价高一些,他也亏不到哪儿去。端着茶杯抿了一口,笑着点头应承道:“确实,今年这场旱情确实害了不少人家。陆公子果园还能有如此收成实属难得。”说着,马云涛放下手里的杯子,抬眸看着陆政安笑道:“我知道陆公子今年艰难,这样吧,今年的桃干我在去年的价格上再加两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