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静了好一会儿。赵禄皮肤偏黑,此刻露出有些憨厚的笑容,“属下按照殿下先前的吩咐,路上闹得动静很大,坐实了殿下对婚事的不满,就……”“说重点。”陆容淮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哦,据属下观察,这位皇子妃路途中很老实,没有异常。”赵禄龇牙笑。弦雨神色讶异,“当真没有?”“我亲自盯着,那还能有假?不过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赵禄看了眼陆容淮,“一路上,其他人的动作可都不小。”“可有抓到人?”程直摸着胡须,眼里闪过精光。“哼,本将军出马,岂有抓不到的道理。”赵禄冷哼,觉得这灰袍老东西贬低自己的实力。“那些人手段卑劣,暗夜刺杀、菜里放毒、蜡烛里放迷药……不过皇子妃身体虚弱,不是昏睡就是咳嗽,一路上药吃的比饭多,药和人我都亲自守着,没让那些人得手。”“说到皇子妃,他有些奇怪,夜里从不让人点蜡烛,也不知是何怪癖。”陆容淮目光一顿,他抬眸,黑眸锐利直白,“夜里可有其他异常?”赵禄仔细想了想,摇头,“没有。”“那些人,殿下可要亲自审问?”程直说道。“不必,除了宫里那几位,没有别人。”陆容淮将手中的信纸折起,重新放回去。程直大吃一惊,“难道这件事不止一人插手?”陆容淮展开白纸,铺在书桌上,他拿起笔,闻言,眼里快速闪过一道讥讽。“自然,此等热闹,我那几位好兄弟,怎会袖手旁观。”赵禄听不懂这些弯弯绕绕,挠头道:“这婚事不是他们一手促成的吗?怎么又在里面横加阻拦?”程直见他这憨直的模样,摇了摇头,没说话。陆容淮正在回信,弦风便替他说道:“赵将军难道忘了殿下前几任未婚妻的下场?”“……”赵禄脑袋懵了一下,“那几位不是病故吗?”弦风:“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将军难道没听过外头那些谣言?”赵禄听过,但从不当回事,他熟知殿下品性,对那些谣言嗤之以鼻。“那些话傻子才会信,殿下这几年常年在外,从来没有跟那三位有过接触,何来克妻之说。”赵禄说道。程直方才一直没说话,此刻却忽然笑道:“赵将军性情爽快,自然不会在意这些谣言,但也莫要小瞧了谣言的威力。”“它有时候,可比刀剑更伤人。”赵禄拍桌,“哼,危言耸听。”程直被他反驳,也不生气,面色温和的问道:“将军难道不曾想过,殿下如今的风评,为何这般差吗?”赵禄:“因为殿下整日里冷着脸?”众人:“……”陆容淮微哂,“皮痒了?”赵禄狗腿的跑过去,给陆容淮沏了一杯茶,“属下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嘛。”“碍眼,回去。”“欸,好嘞。”他知道殿下不会真的生气,自个儿麻溜的滚回去坐着。程直捋着胡须,眼睛微微阖上,“万幸这位楚国来的皇子妃,路上没有出现意外,平安无事的进了府。”弦风和弦雨点头。外面都在传他们殿下暴戾嗜血,天生孤煞之命,皇子妃若也出了事,殿下的恶名便彻底洗不清了。赵禄适时插嘴,“那是本将辛苦护送的功劳,不然那病秧子早死八百回了。”说完,他忽地感觉颈侧凉飕飕的,扭头一瞧,陆容淮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赵禄立马补充道:“当然,功劳最大的是殿下,若没有殿下英明神武的决策,属下也无法将人完好无损的带回来。”程直站起身,朝陆容淮拱手道:“殿下,此事有利有弊,楚国这番举动,难保没有其他阴谋,小人斗胆,还请殿下留心防备皇子妃。”赵禄嘀咕,“那病秧子有什么好防备的,弱的一阵风都能刮跑了。”程直睨他一眼,神情极度不赞同,“将军莫要被其外表蒙骗,此人毕竟是楚国皇室中人,殿下应当仔细探查此人底细,以防万一。”“先生放心,我自有安排。”陆容淮写好三封信,分别装入信函中,抬手交给了弦风。“交给弦月,他自会明白。”“是。”弦风领命,转身出了书房。“夜深了,小人也该告辞了,殿下早些歇息。”程直说道。陆容淮颔首,目光沉静,“雪夜路滑,先生慢走。”赵禄大口喝完茶,起身拍拍肚子,“本将一个多月没归家,甚是想念家中夫人,殿下,春宵一刻值千金,今夜当真不打算洞房?”“滚。”程直实在听不下去,摇着头率先出门。赵禄嘿嘿一笑,跑的贼快。寒风裹着雪花顷刻间灌入,吹的烛火摇曳,忽明忽暗。陆容淮抬手,再度按了按太阳穴,眉头紧蹙,似有不耐。弦雨关心询问,“殿下头疼犯了?属下去叫府医。”“不必,让弦霜来一趟。”弦霜来的很快,手里还提着精美的食盒,“茂叔让属下拿来的,殿下记得吃。”陆容淮闭着眼,一下一下揉着额角。“汇报。”弦霜将楚沅今日言行汇报完毕,末了,干巴巴的又说了句,“皇子妃似乎身子有恙。”陆容淮睁开眼,眼底清明,映着跳跃的烛火,却不见半点温度。“主子,还要弦霜继续盯着吗?”弦雨想到不久前程直说的话,心里拿不准殿下是如何想的。“不用,跟茂叔说一声,衣食住行按照主人的份例给他,府里养得起两个闲人。”陆容淮松开手,慵懒的靠向椅背,手指轻敲桌面,“明天让府医过去看看。”“是。”“宫里有什么动静?”弦雨立即回禀,“陛下今晚去了皇后宫里。”陆容淮冷笑一声,似乎毫不意外。弦雨又道:“今日上午,陛下身边的元生公公来过,说是主子成婚,陛下特许主子休假七日,不用入宫请安。”陆容淮点头,他长相俊美,但因气势过盛,很少有人敢直视他。“下去吧。”他道。弦雨告退,弦霜却没动。陆容淮重新拿起笔,见弦风还杵在屋内,薄唇微启,“有事?”弦霜张了张口。他心中纠结半天,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主子,他暗中盯梢皇子妃时,发现那两个婢女对主子有非分之想。然而他一贯嘴笨,在主子摄人目光注视下,弦霜舌头打了个结。“七、七日后是主子生辰,茂叔让属下问主子,可要办生辰宴?”“不办,还有事?”“没有,属下告退。”算了,主子向来不近女色,那两个婢女若是胆敢在主子面前耍心机,自然落不得好下场。翌日,大雪压枝。一大清早,茂叔亲自带人,将嫁妆送到了抱春院。随行的还有府医。楚沅昨夜受冻,早晨醒来喉咙肿痛,意识模糊。府医把完脉,开出药方交给茂叔,“每日煎服三次,饭后服用。”茂叔点头,让下人拿着药方赶快去抓药。茂叔送府医出去,回头看了眼床榻上昏睡的楚沅,见他嘴唇苍白起皮,白皙面容因低烧泛着红晕,连眼尾都烧红了,瞧着甚是可怜。想起陆容淮的嘱咐,他招手让乐书过来,温声叮嘱道:“好好照顾皇子妃,有事尽管来找我。”乐书眼睛红红的点头。茂叔笑容和蔼,说话滴水不漏,“殿下大婚,府里事务众多,我先前忙不开身,院子是让下人收拾的,今日过来一瞧,下人做事不尽心,怠慢了皇子妃,回头我定好好责罚他们。”乐书抿了抿嘴,朝茂叔弯腰致谢,“多谢茂叔,劳烦您费心。”“快回去照顾你家主子,药煎好了会派人送过来。”茂叔笑道,说完便出了院子。不到半个时辰,便来了好几名奴仆,将屋内物品和被褥全部换新。还送了好些补品和布料。楚沅这阵动静弄醒,刚睁开眼,乐书便兴高采烈的跑过来,趴在床头欢快说道:“公子,管家送了好多东西过来,给您补身体呢。”楚沅安静听着,眼瞳干干净净,漂亮的如同玻璃珠,但也不见丝毫欢欣。“把东西收起来,妥善保管。”他开口,声音沙哑。乐书怔住,“可是,那是送来给您用的。”“我不用。”他低咳两声,牵扯着胸口传来一阵阵痛意。见乐书不解,他撑着病体坐起来,脸色苍白,声音轻而缓,“我们如今寄人篱下,吃穿用度无不伸手朝人要,日子久了,施舍也会变成嫌弃,到那时……”楚沅垂下眼。到了那时,他们便会如同丧家之犬,受尽冷落和白眼。与其这样,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接受这些施舍的好意。“乐书,你要记住,这座皇子府里,我们才是最格格不入的外人。”他从十岁起便知,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再多的挣扎也是徒劳无功。楚沅抬眼,目光静静的打量着眼前这座宅院。这里,就是他余生要待的地方。偏僻,荒凉。比残败破旧的寺庙要宽敞舒适,却也失去了最后的自由。挺好的,他想。余生寥寥,短不过几载春秋,他来此人间,匆匆十数年,看尽了繁华,也厌倦了岁月。作者有话说:楚沅(沧桑脸):累了,不想活了。陆容淮(震惊脸):沅沅,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尔康手]谢谢宝子们的支持,鞠躬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