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京前夕。所有行李都已整理好,装了八辆马车,乐书怕他在襄城住不惯,恨不得把楚沅常用的东西全部带上。见他还打算把床褥被单带走,楚沅赶忙制止他,东西一再缩减,最后还是装了整整一车。这天晚膳时,一大家子人齐聚饭厅。“父亲,您的书太多,先暂时留一半在这边吧,等咱们在襄城安顿下来,再让管家把书送过去。”聂俦温:“嗯,你们都收拾好了吗?”“都收拾好了,明儿一早出发,大家今晚都早点休息。”江倪给楚沅夹了一筷子炖的软烂细嫩的鸡肉。楚沅笑容温软,“阿爹也吃。”“你多吃点,明儿早上可要委屈你一会儿了。”江倪笑容慈爱,伸手摸了摸他脑袋。楚沅知道他的意思,耳朵变红,抿着唇小幅度地点了下头。聂思然将自己的碗递过去,“阿爹也给我夹点,我明天还要牺牲名誉呢。”江倪拍开他手,“你这些日子天天在外面鬼混,也不着家,我都怕你哪天抱个孩子回来叫我祖父。”“……”聂思然摸了摸鼻子,略有讪色,“没这回事,阿爹多虑了。”江倪:“那你倒是说说,你这些天在外面做什么?”“没做什么。”江倪:“不说算了,你一直是个有主意的,只要不是做坏事,想做什么我都不管。”他用严父的口吻说完后立即转头,笑眯眯的看向楚沅。“沅沅别跟你哥学,他不学好,到现在也娶不上媳妇儿,还好有你,不然我跟他爹都不乐意在邺京待。”聂徐行:“这臭小子从小就心眼多,还好是父亲亲自教导他,不然指不定长成一个坏胚。”聂俦温看了眼自己孙子,淡定吃菜。聂思然遭到两位亲爹的抨击,他为自己发声,“哪有这么说自己亲儿子的,两位多少给儿子留点面子。”“那你老实告诉我,咱们这次回襄城,你只带了一个包袱,其他都没有收拾,是不是压根没打算走?”江倪眼神凛凛。一桌子人全都朝他看过来。聂思然弯起眼,狭长眼尾挑起,“不是,我不打算留在邺京。”“等出了京,我打算往东走,就不跟你们一起回襄城了。”聂徐行:“出去游历也好,眼不见为净。”聂思然:“……”襄城在西边,聂思然却说他要去东边,完全相反的方向。往东……楚沅静思片刻,想到了什么,眼里划过揶揄的笑意,他抬头看向聂思然。“大哥一路顺风,咱们书信联系。”聂思然瞬间觉得家里有了温情,“还是阿沅最好,我会在除夕前赶回来。”若是以往,他在外游历赶不回去,一个人也能过年,但今年不一样,楚沅的预产期就在年后,这么重要的时刻,他得赶回来。一家人和和乐乐的吃完晚饭,陪楚沅散步。到了孕后期,聂家人每天都会陪着他走路,江倪说这样对生产有好处,楚沅记在心里,每天早晚都会溜达半个时辰。刚绕着聂府围墙走完第二圈,弦风来了。楚沅见到他时眼睛一亮。“弦风,八弟他们还好吗?”弦风微笑,“王妃放心,西境如今没有战事,靖王他们都很好。”陆容深跟随白清俞他们去了西境,楚沅放心不下,让弦风一路跟过去保护陆容深,弦风近日才回到邺京。“这是弦月让属下带给您的情报。”弦风从怀中掏出信件。楚沅看完信,吁了口气。“果然。”他将信交给聂俦温他们。聂俦温花白眉毛动了动,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静老练,“老夫以前只知他心智坚韧,倒是没发现他也有此野心。”楚沅:“朱芳本是许贵妃宫中叫做芳珠的宫女,曾因摔坏了许贵妃喜爱的玉镯被下令杖毙,是睿王救了她,并将她调去了别的地方……”“出宫后她认识了张择,两人成亲后不久,张择就被调往平城,芳珠也跟着离开邺京。”“而她在宫中的过往,也是睿王暗中下令替她抹除。”江倪快听糊涂了,“睿王为什么要帮她做这些?”“暂时还不知。”楚沅望着情报上详细的内容,唇边扬起一抹冷嘲,“若非我们调查朱芳,很难怀疑到他身上,还真是……深藏不露。”江倪猜测:“所以张择是替他夫人报恩?”“这个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楚沅抿了抿唇,“祖父,我和王爷在平城截获的那封信,或许是睿王写的。”“有可能,老夫做官时,也帮陛下阅览过几位皇子做的文章,只有睿王因身体问题,常年不去学堂,他的字迹估计没几个人知道。”聂徐行:“张择原来是睿王的人,那张择之前指认前太子,倒是冤枉了前太子。”“也不算冤枉,张择确实在替前太子办事,他最后只供出前太子,说明在他心里,睿王更重要。”天色越来越暗,众人的面容逐渐隐在黑暗之中,晚风撩拨发丝,在无声的寂静中,聂思然慢悠悠的举起手。“我有一个问题。”江倪:“有话快说。”聂思然撑着下颌,笑眯眯的看向楚沅。“王爷怎么这么招人恨呢?一个个的都想要他的命。”先是齐王和前太子,后有睿王,还有不知多少隐藏在暗中的人,也等着取陆容淮性命。楚沅:“……”聂徐行目光疼爱的看着自己儿子,“问得很好,下次再问家法伺候。”“咳……”弦风嘴角抽搐,他咳嗽一声,唤回楚沅的注意,“王妃,还有一事,于国主驾崩。”“什么?”江倪惊讶,“于国主……他不是月初才娶了三公主吗?怎么就驾崩了?”弦风恭敬谦逊的神色中又带着一抹骄傲,“是咱们的人干的。”江倪:“……”弦风:“三公主和于国主大婚当日,浮晴姑娘混入王宫意图行刺,但那日守卫增多,她没能成功刺杀于国主,只好冒险下毒……”“第二日清晨,王宫宫女进入于国主和三公主歇息的寝宫,发现于国主毒发昏迷。”聂徐行:“当时便死了?”“没有,还吊着一口气,直到三天前才断气。”“那于国现在岂不是大乱?”江倪脸上露出看戏之色。弦风笑道:“是的,于国太子和轩王在争夺王位,闹得乌烟瘴气。”“最多再过两日,陛下便会收到消息,”聂俦温捻了捻指腹,夜色中眼神仍然锐利含锋,“睿王也好,于国也罢,咱们都装作不知,明日卯时城门打开,咱们早些动身,先离开这里。”“好。”众人应声。“时候不早了,都回去洗漱休息吧。”聂俦温发话,大家纷纷起身,回到各自的院落。第二日清晨,十月初一。露珠凝在路边野草的枝叶上,随着一阵渐渐走进的车轱辘声,地面震晃起来,草叶颤动,露珠再也攀不住叶尖,从上面滑落下来,滚进了尘土中。城门口,守城将领腰间挎着刀,一步步走到马车前头。“何人出城?”将领板着脸大喊。聂俦温掀开车帘,视线淡淡的落到将领脸上,“老夫要回襄城老家,还请将军行个方便。”“哟,原来是聂相……啊不聂大人,”将领一改方才冷漠的表情,他搓着手笑道:“您这是要离开邺京啦?”“嗯,快到年底了,现在走还能赶在年前抵达。”聂俦温将出城通行令递过去。将领忙摆手,“不必不必,您出城哪还需要看这个,只是下官职责在身,还是要检查一番马车。”“老夫明白,”聂俦温将车帘拉的更开一些,“车上坐着的都是老夫的家人,后面那些车辆上装的是行李,你要是不放心,老夫就下车让你查。”“不不不,这样就行了,不劳您下车。”守城将领谄媚的笑着,他吩咐手下去查看后面马车,转头时眼睛随意的朝车里看了一眼。“这位是……?”将领看着车中陌生的女子,目光迟疑的问道。聂思然坐在女子身旁,他左手搂着女子的肩,女子则娇弱的靠着他的肩膀,露出半张清秀的侧脸。聂徐行笑声爽朗,“这是我儿媳,襄城人,上半年跟着我们一道回京的。”“儿儿儿儿儿儿儿媳?”守城将领惊到结巴。他左看看聂思然,右看看女子,嘴巴张大到能塞进一个鸡蛋。聂家大公子竟然已经成亲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而且观这女子姿色,不过是寻常女子的容貌罢了,聂大公子风度翩翩,一表人才,两人坐在一块儿,真是郎有才女没貌,鲜花插在牛粪上。“嗯,我家臭小子不顾父母之命与她结为夫妻,然后又将人抛下自己回京,若不是我跟小倪路过襄城,都不知道这混小子还欠下了风流债。”聂徐行言辞忿忿。江倪也义愤填膺,“可怜我儿媳怀着身孕,在襄城苦等这个混账,一腔痴情错付!”守城将领一脸空白的看向聂思然。聂思然眼角直跳,冲他勉强一笑,“是的,都是我的错。”他又低头,深情望向女子,“还好楚楚愿意原谅我,再给我一次机会。”女子一脸娇羞的拿起手帕挡住脸。一盏茶后,守城将领呆呆地注视着已经远去的马车。“老大,你在看什么?”手下走过来,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刚才看到聂家马车了吗?”他声音发飘的问手下。“看到了啊,马车都走远了。”“哦,原来不是我的幻觉啊。”守城将领嘀咕。“啊?”“聂公子原来是这种人,大家都被他骗了。”守城将领朝地上呸了一声,满脸沧桑的走开。手下:“?”马车又走出一段路,江倪放下车帘,朝女子伸出手,“好了好了,沅沅快到我这边来,我去帮你撕下假面具。”楚沅拿下挡脸的手帕,跟江倪对视一眼,两人都弯着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随后,笑声好似会传染,连聂徐行和聂俦温也跟着笑了。“行了啊,刚才靠着我肩膀就在偷笑,你们好歹给我留点面子啊,我以后都没脸回邺京。”聂思然满眼无奈。“哈哈哈哈哈……”回应他的是一车子猖狂的笑声。聂大公子的名声,在这一天算是丢尽了。马车沿着宽阔的官道一路西行,整支队伍的速度并不快,沿途看到好玩的地方,还会停留几天,直到十一月初,他们才抵达襄城。弦月继续留在邺京假扮楚沅,弦雨则是因为王府管家的身份,离开容易引起怀疑,也留在了京中。此番跟随楚沅到襄城的是弦霜和弦风。聂家在襄城有一处大宅子,门童和管家常年待在这边,因此宅院极为干净整洁。楚沅选了一处栽有梧桐树的院子,叫清梧院,院中还有山茶花和木槿,他推开院子门时,梧桐叶落,满院的山茶花红的像火,团团簇簇好不热闹,比天边的云霞还要美。他瞬间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聂家在襄城的生活简单而清闲,周围邻居都是当地有名的文人雅士,跟聂俦温都是老友,经常互相串门,相约鱼塘。期间楚沅收到陆容淮的四封家书。十一月末,天气越来越冷,寒冬霜雪又早早来临。楚沅现在的肚子就像一个浑圆的大西瓜,弦霜和弦风两人每次看着他挺着肚子在院中走,都恨不得长三只眼盯紧他,怕他摔着碰着。楚沅倒是觉得还好,宝宝从来不闹腾他,他还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事。每当楚沅轻声念书时,小宝宝就会隔着肚皮伸手踢腿,好像很开心。除了一点。他现在夜里入睡后,常常会在半夜因腿脚抽筋而疼醒。“唔……”楚沅痛苦的咬住下唇,臃肿的肚子让他弯不了身,额头冷汗打湿墨发,他只能抓紧身下的被褥,想忍过这一波痛楚。外间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沅沅,又抽筋了吗?”江倪披着外衣快步走过来,他撩开帘子看了一眼,立即转头吩咐乐书去端一盆热水进来。楚沅把脸埋进被子里,说不出话。江倪掏出巾帕给他擦汗,心疼的哄道;“别怕,阿爹在这儿陪你。”乐书端着铜盆跑进来。江倪挽起衣袖,捞出热水中的帕子拧干,随后走到床榻的另一边,掀开一小半被褥,将热巾帕敷到楚沅蜷缩绷紧的小腿上。他一遍遍的洗着帕子给他热敷,铜盆里的水换了两三次,楚沅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阿爹……”他露出苍白的小脸,勉力朝他笑,声音沙哑,“谢谢阿爹,已经不疼了。”江倪将他裤脚放下,刚灌好热水的汤婆子塞到他脚边,被褥压的严实,这才起身回到床边坐下。“傻孩子,怀孕本就辛苦,孕后期腿脚抽筋很正常,要不是乐书说漏了嘴,你还打算继续瞒着我。”江倪在得知楚沅夜里会抽筋时,直接抱着被褥过来,睡在离床不远的贵妃榻上。夜里楚沅一有动静,他就立即起身查看,忙前忙后的照顾他。楚沅仰面躺在**,浑身都提不起力气,轻声说道:“不是想瞒着你们,只是不想让你们担心。”他看着这些天为了照顾他,眼下都有了青色的江倪,心中又暖又酸。“什么都自己扛着不肯说,才是真的叫我们担心呢,”江倪伸手刮他鼻子,“要不要换身衣裳?”他每次一抽筋,就疼的浑身冒冷汗,寝衣回回都被打湿。“好。”乐书扶着楚沅进浴房擦洗,江倪来到屋外。“夫人,王妃他还好吗?”弦风站在台阶下,身后紧跟着弦霜。方才乐书跑进跑出好几趟,他们在外面等的也是焦急万分。江倪看着这两个忠心耿耿的属下,叉着腰没好气的说道:“不好,自己媳妇儿都快生了,正是要人照顾的时候,他倒好,在北疆快活的很!”弦风和弦霜默默地低下头。不敢说话。无法反驳。他们王爷在北疆快打疯了,一路撵着北蛮人跑,北蛮人抢了北疆边境一座小城,陆容淮直接回抢对方三座城,北蛮人杀死一个陆国人,他就能挥刀灭掉对方一个营。现在就连邺京百姓,也都知道黎王这次打仗异常的凶悍狂暴,跟土匪进村似的,把北蛮人打的落花流水。北疆的捷报接二连三传回邺京,弘嘉帝大喜过望,身子竟有了好转的迹象。江倪可不管这些,他只知道,他的阿沅眼下非常需要陆容淮。哪怕楚沅一直没说,这几个月在他们面前表现的很正常,他作为过来人,又怎能看不出那双明眸里日渐深重的思念。他把他对陆容淮的思念,全部都深深的压在心里,随着时间越来越久,这份思念也越来越浓,渐渐有了压不住的趋势。江倪烦忧的直叹气,“你们赶紧给王爷写信,就说我说的,他要是再不回来,他媳妇儿和孩子以后就都姓聂,他以后别想进聂家的门!”弦风脊柱绷直,“是,夫人息怒,属下这就去。”弦霜待在原地没动。江倪仰头看着深夜的天幕,远处围墙上落了一层积雪,他拢着外袍,幽幽说道:“还有十二天就是除夕……”弦霜安静聆听。“也是你们王爷的死期。”弦霜:“……”身后,乐书拉开门,楚沅已经换好衣裳,他小声的唤江倪进屋休息。江倪掩唇打了个哈欠,优雅的转身进去。弦霜盯着紧闭的屋门看了几眼,转身大步往外走,回到他自己的屋。弦风正在灯下写信,看他进来,正要问他何事,就见弦霜拿起纸笔,低头也开始写起来。“你在写什么?”弦风笑着问。弦霜面色不变,“给王爷写信。”“?”弦风:“我正在给王爷写,你不必再写。”弦霜严肃的摇头,“不行,不够。”一封信,还不够让王爷意识到,他目前岌岌可危的信用。聂家人凶得很,王妃在他们手上,王爷势单力薄,根本不是对手。要多写一封。再不回来,别说是聂家人,他都要生气了。弦霜面色凝重,挥笔唰唰地写。弦风很少见到弦霜这么认真的样子,他忍不住好奇,放下自己写了一半的书信,走到弦霜身边低头一看,当即两眼一黑。弦霜在纸上写了两句话。[王爷,速归][聂家人在给您的孩子找后爹]每一个字他都认得。放在一起他忽然就看不懂了。“你疯了吗,”弦风后槽牙发凉,“你怎么连王爷都骗?”弦霜淡定道:“王爷会明白属下的苦心。”“王爷可能会直接发疯,然后不要命似的从北疆赶到襄城,最后一刀咔嚓你。”弦风气的想笑,恐吓道。“哦……”弦霜将信装进信封,不为所动,“我轻功好,跑得快。”弦风:“……”作者有话说:陆狗:让你催我,没让你绿我弦霜:不要在意细节感谢在2023-01-03 22:56:10~2023-01-04 23:47: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红豆炒年糕10瓶;想喝奶茶呀~7瓶;汉赋、64771488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