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容淮走前,往殿里摆了两颗夜明珠。他又抱了下楚沅,无声的给予他支持和力量,而后大步转身,走出殿外。红烛倒在地上,烛火已经熄灭。近在咫尺,烛芯处白烟飘浮,是浓郁到会让口鼻滞气的焦糊味。楚沅屈膝半跪在地,低着头,双手颤抖的捧起烛台。简单的一个动作,对他来说却比什么都难。目晕神眩,喉堵鼻酸,撕心裂肺更甚。他牙关死死闭咬,清瘦背脊紧绷如刃,舌尖尝到了血腥气。楚沅怕蜡烛,这一点身边之人都知晓。眼下他捧着蜡烛,凭借着惊人的意志力才没让自己昏过去,等他将烛台摆放到角落,这才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抬起汗涔涔的脸。楚国主已经痛晕了过去。养尊处优几十载,平时受个风寒都会让整个太医院如临大敌,此生何尝遭受过这等掌穿骨刺之痛。楚沅冷眼瞧着,走过去对着那血淋淋的掌心狠踩下去。“啊啊啊啊——”楚国主痛的浑身抽搐,嘶吼着醒过来。楚沅蹲下身,他抬手拨掉楚国主头上的帝冠,指骨用力的抓住他的头发,迫使楚国主不得不仰起头,呼哧喘气的声音近在耳边。楚国主头皮被扯得巨痛,陆容淮不在这儿,他没了顾忌,张口就骂,“孽障,寡人是你父皇,你想弑父不成?”楚沅眼神清冷,“我此生唯一的阿父是江幽。”“江幽是谁?寡人才是你父亲!还有你母后,你母后是江忘,我们是一家人,你忘了吗?”楚国主不知道江幽便是江忘,死亡的气息笼罩在周围,他已顾不得太多,只想活命。楚沅觉得可笑,他喉结轻轻滚了两下,溢出一声沙哑的低笑。“楚国主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好使了吗?当初是你亲自下旨否认我是你的孩子,污蔑母后德行有亏,不惜昭告天下也要与我们划清界限,这些,你都忘了?”“寡人……啊!”楚国主还想狡辩,楚沅没有给他机会,按着他的脑袋狠狠地撞向冷硬地面。‘砰’‘砰’‘砰’接连三声,一声重过一声。楚国主脑袋被撞的嗡嗡响,感觉额骨已经裂开,额头血污流淌下来,滚进了眼中,他眼前一片血色,连楚沅的脸都看不清。“疯、疯子!”楚国主牙关打颤,一边痛吟一边威胁,“你如今与那满手血腥的煞神有何区别?寡人养你十年,今日你若敢伤害寡人,定会背负骂名,遗臭万年。”“那又如何?”楚沅凉凉说道。“骂名也好,传颂也罢,你觉得我会在乎吗?”他语气闲闲地说完,手臂蓄攒了力气,再次用力将他往地上按。又是好几声震响。手掌和额头连续受到重创,楚国主意识模糊,嘴里发出濒死的惨嚎,“不要杀我,不关我的事,不要杀我……”楚沅松开手。他拔出那柄匕首。楚国主肥胖的身躯抽了抽,烂泥似的倒在地上,翻白的眼珠呈现出猩红的死气,面色青灰。楚沅面无表情的凝视手中沾血的匕首,乌黑的眼眸幽深而静谧,哪怕心潮起伏再大,面上也依旧随和安静,平静到近乎冷酷。地上庞大沉重的身躯正在挣扎蠕动,空寂的大殿里好似吹过了一阵风。风里是轻描淡写的低语。“母后,孩儿给您报仇。”一个时辰后。殿门从里面打开,楚沅抱着红烛,慢慢地走出来。这座宫殿承载了他太多回忆,美好的、痛苦的,如今都付之一炬,前尘莫念。跨出殿门时,他身形晃了晃,弦霜抬手扶他,安静的目光中隐含担忧。陆容淮站在殿阶下,听到动静后回身,楚沅身后的殿门敞开,他看见了里面攀升跳跃的火焰。陆容淮只略略扫过,就将全部的视线集向楚沅。殿阶很高,他扬起面容,笑意温醇的朝他展开双臂。楚沅低头,看清男人眼中包容的爱意,似乎无论他做什么,他都会欣然笑纳。他嘴唇动了动,说了句什么,但没能发出声音。下一刻,楚沅脱力般向前倒去,眼皮沉重的阖上,无知无觉。陆容淮稳稳的接住了他。旋身将他横抱起来,毫不犹豫的朝外走。弦霜紧跟其后,谁也没有再进殿看一眼。他抱着楚沅一路回到主殿,聂徐行他们已经被安全护送进宫,正在殿内等候他们。“沅沅这是怎么了?”江倪抱着陆多余,乍一眼看到楚沅面无血色的被抱回来,众人都担心不已,连忙凑上去关切询问。陆容淮将人小心地放到**,他转身看向江倪,接过他怀里的陆多余。“劳烦爹给阿沅把把脉。”江倪正有此意,上前一步坐到床边,抬手按上楚沅手腕处的脉搏。所有人都安静以待。陆多余双手环住陆容淮的脖颈,他眨巴着大眼睛,见楚沅白着脸躺在那里不动,墨发散乱,衣袖上还有血迹,小家伙瘪了瘪嘴,眼里瞬间溢出水色。“呜~爹爹~”陆多余小声抽泣起来,陆容淮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语气柔和,“没事,爹爹只是睡着了,别哭。”陆多余眼眶泛红,豆大的泪珠还挂在脸上,伸出小手指着楚沅的衣袖,委委屈屈的开口,“血……”他爹爹的衣服上有血迹,小家伙心里害怕。众人都默了一瞬。谁也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已经知道血是何物。陆容淮轻叹一声,伸手抚去陆多余脸上的泪水,“那是不小心沾上的,爹爹没有受伤。”江倪也在这个时候放下手,看向陆容淮,“悲伤过度造成的心脉淤堵,没事,我去开点药,喝完让他好好睡一觉。”陆容淮颔首。“乐书,你去端盆热水来。”“王爷待会给阿沅换身衣裳,都汗湿了。”江倪说着,伸手去拿楚沅手里的红烛,想拿过来放到边上。但楚沅不肯松手,死死地握着红烛“我来吧。”陆容淮轻声道。“好,那我们先出去了。”江倪走时想将陆多余抱出去,但陆多余紧紧搂着陆容淮的脖子不放,眼巴巴的看着楚沅,脸上泪痕未干。“好,那小鱼留在这里陪爹爹。”江倪慈爱的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乐书将楚沅的衣物备好,放在一旁的案几上。等人都离去,陆容淮将他放下,陆多余落地后哒哒的小跑过去,他踮起脚,伸出小胳膊抓住楚沅的两根手指,牢牢地拽在自己手里。陆容淮正在挽袖,低头瞧见他的动作,薄唇扬了扬,弯腰将小家伙抱起来,又轻轻的放到床里侧。“照顾好爹爹。”“嗯!”小家伙乖乖的窝在楚沅身边,还抬起小脑袋在楚沅脸上亲了一口,学着楚沅哄睡他时的动作,抬手轻轻拍着楚沅的肩膀。楚沅醒来时,视野茫茫,不知自己身处何间。“醒了?”身旁传来沉悦的嗓音,带着些微哑意。楚沅慢慢转动脑袋,看向躺在他身侧的陆容淮。陆容淮支着手臂,眼神清明,就好像看了他很久。他抬手,轻轻拂去楚沅颊边的发丝,“饿不饿?”楚沅摇头。陆容淮坐起身,端起矮几上的温水,接着将他扶起来,将杯子递到他唇边。“先喝点水。”楚沅就着他的手喝水,一连喝了两盏,发干的喉咙得到滋润。“现在几时了?”他说着,低头发现自己手里还拿着那支红烛。“戌时一刻。”陆容淮将夜明珠的灯罩取下,柔和的光芒瞬间又亮了许多。他竟睡了六个多时辰。楚沅看向床里侧的陆多余,小家伙睡的正香,手里还紧紧抓着他的衣袖。“让乐书和弦雨进来守着小鱼,我想去找族长和爹爹。”“好,我让弦霜过去说一声。”两人收拾好,轻手轻脚的出了寝殿。陆容淮牵着他往前走,月色绸缎似的披洒人间,脚下的青石路平添几分冷质。“大哥还好吗?”楚沅抱着红烛,仰头问道。“嗯,暗卫在身边保护,柳明月根本伤不了他。”“王爷的人损失了多少?”陆容淮听到这里,喉间溢出轻笑,难得愉悦,“不费一兵一卒。”“啊?”楚沅惊讶的嘴唇微张。“你那个好皇兄怕死,亲自打开了宫门迎我入城。”楚沅好半晌没说出话来。他虽知楚漳贪生怕死,却不想他志节全无,惜命到了这个地步。“可惜柳明月筹划多日,碰见这么个猪队友,全盘皆输。”两人闲聊着,来到淑明殿。江族长和聂徐行他们收到消息,备好茶水等候在此。整个楚皇宫的太监丫鬟都已被遣送出宫,宫妃被关在一处,偌大皇宫变得安静无比。“阿沅,可好些了?”江倪站在殿阶上,他向前迎了两步,握住楚沅的手。“嗯,已无大碍,阿爹不必担忧。”楚沅浅浅笑开。“那就好,快进来坐。”待众人落座后,江族长问道:“阿沅深夜找我们,是有什么事情吗?”楚沅抬眸,视线徐徐地看过去,将江族长、聂徐行和江倪的神色尽收眼底。他什么都没说,只将那盏烛台小心地放到桌上。“这是族里那支红烛?”江倪探头仔细瞧了半天,不确定的看向江族长。江族长拧眉看着蜡烛,忽而一摇头,“不是,此蜡烛并非我族中之物。”“那这是?”“这是楚颢川研制的。”楚沅的话让众人愣住。聂徐行:“楚国主难道掌握了红烛的秘方?”江倪:“族长说过,那座岛已经沉入海底,世间再无人能研制出此等特殊的红烛。”江族长细心独到,他忽而说道:“观这蜡烛色泽,前端与后端似乎不太一样。”楚沅没有说话,他指尖颤了颤,努力深呼吸后,抬手抚上蜡烛的烛身。陆容淮抬手握住他的手,阻止他进一步动作。男人深眉微凝,眸底忧色分明,“真的没事?”楚沅知道,他是怕自己难受。“不要紧的。”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用手轻轻在烛身上一抹,接着拔出烛台,没了那根铜针的穿引,蜡烛顿时断成两截,滚落在桌面上。楚沅:“先前听王爷说,江氏的红烛世间仅有一支,供奉在江氏宗祠,但陆国和楚国,都出现了红烛。”众人点头,这也是他们大惑不解的地方。江族长拿起两截长短不一的蜡烛,依次闻了闻,随即皱眉,“这截短的香味浓郁,跟族里的蜡烛一样,至于这截长的,貌似就是普通蜡烛?”楚沅低眸,“母后曾与我说过,他当初离开江氏时,心中不舍,偷偷去祠堂割下寸长的蜡烛带走。”江族长一怔。聂徐行瞬间反应过来,“所以,楚国主和先皇手里的红烛,都是从那截红烛上切割下来的?”楚沅握紧手指,“红烛落入楚颢川手里,他为了讨好先帝,割下一半红烛拼凑到普通蜡烛上,鱼目混珠。”江倪冷冷嘲讽,“世人皆言红烛长生,此等‘异宝’,他还真是舍得。”“因为在他心中,已经找到能够代替红烛的宝物。”楚沅低垂的眼睫刮起了涟漪,风雨欲来的压抑。“什么宝物?”楚沅的眼睛一点一点变红,蓄满了清泪,他看着另外一截红烛,张口之际,嗓音崩哑,眼泪轰然坠落。“用……母后的骨和血,熬制出的血烛。”作者有话说:陆狗(霸总发言):下章回国,属于我的,统统都要拿回来!感谢在2023-06-02 22:41:36~2023-06-04 22:21: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若汐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