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袤草场外山势峥嵘,云遮雾障,马被系在树旁,打着响鼻抬蹄,这里山势不好走,马匹进不去,猎物也尤为多。有摄政王在,自然也不用增派禁军跟随保护陛下。秦见祀另拿了一副轻的弓箭递给他,大步往山里走去。贺子裕迈出弓步,随意抬起手来搭弓引弦,单眯眼间,准头就对上了前边大步走的那人。其实如今他看明白了,比起于皇位,秦见祀更想要的是权势,但这权势,总要握在自己手中才放心。空白名册还藏在袖子里,贺子裕垂眸,硬的不行,就来软的。他搭着弓眯了眯眼,扬声喊住秦见祀。“皇叔,赌赌朕这箭,能不能射中?”秦见祀回过头来,眼微微一眯。“来。”“咻”一声,臂力不足,准头也不好,只有箭簇半没入一旁树中,手指一碰就掉。秦见祀见他真射了箭也不恼,只是两指拈起箭来,用巧劲一掷。倏然间,一只鹧鸪就从贺子裕头顶树冠间,扑棱着翅掉下。“陛下还需多加练习。”“皇叔多教教朕,朕这技艺总是能练上来的。”贺子裕放下弓大步跟了上去,身后的暗卫捡起来鹧鸪,干脆利落扎了鸟脖子。两人一路往前走,直走到草木半掩之地。秦见祀俯身寻找猎物爪印,而贺子裕则是环顾四周,风过树叶微动都让他警醒万分。秦见祀抬起头,就看见贺子裕一脸紧张兮兮的四瞅。“陛下。”贺子裕听见喊声,猛然回过头来。秦见祀已然从背后拥住他。贺子裕身子瞬间绷紧,那温热掌心就握住了他抓弓的手,引导着他拉开弓弦,搭上长箭,似乎真是来教他了。“看树下,有兔子。”叶间细碎光影投下,照着秦见祀面上细小绒毛,贺子裕想到昨晚的缠绵,发了会儿愣,又被秦见祀敲了脑袋。“看猎物,别看臣。”“喔。”贺子裕这才有些恍神地看见树下一抹不显眼的灰白,长箭离弦而去。噗嗤一声,灰兔跳开,箭扑了空。“看来皇叔箭法也不怎么样嘛。”贺子裕不知怎的松了口气,得意笑笑。“好戏还在后头。”耳边低笑一声。倏然间,秦见祀握着他的手猛然准头一换,对上远处草木茂密之所。咻然一声,传来箭簇沉闷射中的声音,一道身影随即倒下。贺子裕还来不及反应间,秦见祀又反手从背后抽出几支箭,接连射向茂密处,几道绿影从四方闪出,手握短刃飞身而来。“诛杀秦见祀!”“保护王爷!”护在四处的暗卫们都冲上前交锋。飞镖擦脸袭来,贺子裕知道是左相的人来了,正紧张间,秦见祀反手一推他到树后。“藏好。”“皇叔……”贺子裕瞳孔一缩,那数十道绿影已然呈包围之势将秦见祀他们团团围住,也没有来对贺子裕动手的意思。倏然间,弩箭连环袭去,秦见祀身子一偏,腰身右拧间直拔剑刺向杀手,脚尖点地间绞剑,招招狠辣果决,金戈撞击声中,贺子裕默默向后撤去。来的时候记过禁卫军的位置,现在他去搬救兵,时间上应该刚刚好,秦见祀也不会起疑他早就知道。下一刻,三角飞镖飞旋着打中秦见祀臂膀,一声闷哼,血色飞溅上摇晃枝叶。贺子裕听见声音犹豫回过头,随即加快了往外跑的脚步。然而眼见着贺子裕要跌撞要远了,他的脚忽然迈不动了,随即贺子裕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艰难地握住弓,又艰难地转过身去。“别走,救,救兄长——”什么?!“野鬼,帮我救救兄长……”脑内,央求的声音响起,是先前藏入他体内的秦见安在作祟,“救他……”“你别过去啊!站住!站住!”“你不是一直讨好于他吗?”秦见安拦住他,“……我帮你救他,你就可以用这个邀功,如此重恩……必得厚待。”贺子裕缓缓顿住脚步。“我不能操控你身体,只借你的手脚。”“好。”贺子裕迟疑着点了点头。下一刻他如有神助一般,竟然抽箭拉开弓弦。只听见弓弦“嘣”的一声,长箭离弦,三箭齐发,他又在原地怔愣了片刻,随即一边大步向前走去,一边射箭速度越来越快。“咻”,秦见祀正反手砍下一剑,血色半溅上面时,身后人随之被箭射中倒下,他抬起头,看见贺子裕握着弓大步走来。还没等看清,身边又袭来一人。噗嗤,剑刺入腹中狠狠拔出,秦见祀头也不回地杀了上去,怒斥道:“回去!”贺子裕箭已经射完了,然而他没有走,而是拔腿冲了上来。砰然间,贺子裕搭上秦见祀肩膀猛然旋身一踢,踢开飞身袭来的杀手,与秦见祀后背相贴,贺子裕意识很清醒,但是手脚却不受自己控制,他好像突然有了无穷力量,拿起地上剑和秦见祀一同冲了上去。踏步前刺,回身撩刃,提膝跨步间衣袂扬起,配合无间。长剑挥斩过,血迹也溅到贺子裕的面上,温热蜿蜒地往下滴去,他看着自己劈剑踢人,有些恍然,这还是他吗,这么厉害?贺子裕于是一鼓作气,三两下扎起袖子,迎剑点地而去,倏然间,冷箭袭来。噗嗤一声,秦见祀手攥住箭身,然而还是晚了一步,半个箭簇没入贺子裕胸膛前。秦见祀瞳孔一缩,看着贺子裕一下闷哼,踉跄往后倒去,他连忙斩断半根箭身,半抱住倒下的人。“陛下……”这下,干扰贺子裕掌控身体的力量一下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钻心般的痛意强烈席卷而来,贺子裕唇色猛然变得苍白,紧紧盯着秦见祀。他攥上秦见祀衣裳,想要张口却疼得说不出话,只能咬着牙咧开唇。这个恩情,够大了吧。“贺子裕!”秦见祀急急喊道。“朕没事……”他随即眼前一黑,巨大的虚弱感涌了上来,将他吞噬殆尽。·訇然。一切都暗了下来。“野鬼,”有条模糊的身影半跪在黑暗里,歉疚地看着他,“我不是故意让你受伤的,我只是想护住兄长。”贺子裕有些恍然。已经快忘记了秦见安在他身体里的事实。好在秦见安的力量确实不强,做不出过分的事情。“公平交易,不必愧疚。你救你的兄长,我收他的人情。”“我真的绝无恶意,”秦见安垂下眼睫,慢慢靠近,“这些年我一直受到兄长执念的温养而成长,但也因为兄长的强大而无法靠近,我已经快要消散了,只想能离他再近些。”“这就是你藏身于此的原因?”贺子裕警惕后退一步,突然觉得小皇帝这副身体也不好,像一具容器谁都能来掺一脚,令他十分不爽。秦见安又不动了,抬起眼哀伤地看着他,眼中又夹杂着羡慕。“兄长不知道,可是我都知道。”“知道什么?”“我看见了,其实你一直都是在利用他,”秦见安低下头,又仔细思考了一会儿,看起来仍旧不是很清醒的样子。“他一直以为你心悦于他,其实是你在畏惧他,你看见他被围攻,第一时间就想要跑。”“我没有啊,你可别胡说八道。”“那你真的心悦我兄长?”贺子裕对上秦见安的眼,忽然一阵心虚。但是他允许秦见祀对他做那些事情,纯粹出于获取利益与不得不屈服的表现,倘若秦见祀真的理解错了意思……那可就太好了,他也省得找旁的理由来搪塞秦见祀。“你还小,你不懂。”贺子裕拍拍他肩膀,语重心长道,“我们都是这般的。”“我要告诉我兄长,你就是在骗他。”秦见安定定地盯着贺子裕看,“他一定会把你绑起来,关起来,他不会再对你这么好。”“你敢。”秦见安猛然冲了上来,但这回贺子裕已经有了防备,不会再如此轻易地让他侵占身子。他手狠狠一挥,就将秦见安的残魂束缚起来。“我要告诉我兄长!”秦见安大叫道,“他如果知道你这样对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长不大的小屁孩,还有五天就消散是吧,”贺子裕松了口气,插腰看着,“你没有机会了。”·许久之后。贺子裕睁开了眼。耳边传来了熟悉的绵长哭声,他已经身处皇宫之中,转过头,就看见许久不见的王总管正跪坐在床边抹眼泪。“王孝继。”贺子裕平静地转回头。“哎哎陛下,陛下你醒了?”王总管急忙撑着膝盖挪近,“陛下您总算醒了,御医这都来瞧了三茬了!”“哭得真难听。”“都怪老奴这张嘴,”王总管拍了拍自个儿嘴巴,又哭又笑,“陛下醒了比什么都好,老奴这就去领罚,这就去领罚……”“回来。”贺子裕嗓音沙哑,胸前钝痛感仍然连绵着,密麻泛入骨髓般地疼,他想到自己如今还要受秦见安的掣肘,就万般不爽。“朕伤得如何?”“陛下万福,太医说这伤于性命无恙,只是失血太多,”王总管啰啰嗦嗦地交待着,“听闻围猎场里出了刺客,老奴急急忙忙就赶过去了,结果看见摄政王一身是血地抱着陛下骑马回来,真是承蒙先皇庇佑,还好陛下福大命大……”“秦见祀呢?”贺子裕打断他。“王爷的头疼病又犯了,这才劝去暖阁休息。陛下不必忧心,王爷没受多大伤呢。”贺子裕暗骂一声,早知如此,还不如拦住秦见祀,这苦原都让他一人受了。他撑手起身来,王总管连忙来扶他。“陛下,您这又要去哪?”“暖阁。”贺子裕踉跄起身来,又被一众宦官宫婢拦着,捂着胸口走到门口时四围已哭拦了一群人,他皱起眉头苍白着脸推开他们,然而才迈出门槛,就又被人一把拦住。贺子裕刚想开口骂,抬眼看见是秦见祀。“都退下。”秦见祀冷着脸挥退众人,抱起他又往**走去。贺子裕捂着胸口,瞟了眼秦见祀,看来果真是头疼病犯了,如今脸色并不是很好看。“皇叔,你没事吧?”“陛下先前,为什么要折回来救臣?”“朕担心皇叔啊,”贺子裕小心翼翼地打量,唯恐被瞧出破绽来。他抓住秦见祀的掌心挠了挠,披散的长发映着脸色更为苍白,还要虚弱一笑,“朕先前即便是在梦里,心中也一直惦念着皇叔,皇叔没事就好。”秦见安在心中低低骂了一句真会装。“臣不会有事,”秦见祀对上他如此,眼神微动,“以后陛下只管保全自己就是。”贺子裕很虚弱地点了点头。秦见祀低头,看着与掌心相握那只手,常年习箭的人手上都会有茧,这只手却连捏重了都会泛红,还能有如此卓越身手。“陛下刚刚又为何急着出门?”“朕怕朕晕了之后,皇叔会寡不敌众受了伤,所以想去看看。”贺子裕果断遗忘了那会儿跟在他们身边的暗卫们,眼中又带了几分心疼,“刚听闻王孝继说,皇叔的头疼病又犯了。”秦见祀薄唇微抿。“无妨。”“朕给皇叔揉揉,”贺子裕撑手勉强起身,想到秦见安展露的箭术与身手,又不安地补了句:“皇叔不会怪朕藏拙吧?”然而秦见祀只是深深地看着,一向有问必答的他,这次却并没有回答。“围猎场上那些刺客……”贺子裕试图再找些话题。“陛下不必忧心,”他道,“伤了陛下的人,臣已下令——凌迟处死。”贺子裕猛然一颤。千刀万剐,这该有多疼。秦见祀抬手扶起枕头,好让他背靠着。“觉得手段太狠?”“嗯……”“陛下当记住,若不如此,难儆效尤。”外头天色泛着白,不知是什么时辰了。秦见祀的指腹摩挲着他的脸,又一手撑着床,俯身下来低低吻弄。贺子裕顺从回应着,微微抬脸张开唇,呼吸起伏缱绻,夹杂着细碎声响。秦见祀对他的反应显然很是满意。“皇叔,倘若有人骗了你,你当如何?”“嗯?”鼻尖相抵,秦见祀的嗓音很轻,“剥皮,或是处以炮烙,都值得一试。”贺子裕惴惴不安地抬起眼,对上秦见祀的目光沉冷而又平静。他艰难吞咽口唾沫,显然秦见祀对于所谓的藏拙一事也是起疑的。“……可这些都太疼了,”贺子裕沙哑道,“皇叔你就不能给人个痛快吗?”“那就如陛下所愿,臣有一事想问陛下,”秦见祀缓缓撑手看向他,“陛下的箭术,是由哪位夫子传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