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左相嫡孙女应锦得了这操办荷花宴的份儿,一时之间都城中的各样话漫天传开。贺子裕本以为林容儿会来闹,却也没有,后来才知是林小侯爷早早与自家妹妹说了原委。但他心中过意不去,又命人送了内库里许多珍玩过去。此刻,贺子裕又瞥了眼负手躺卧看书的男人,那人面上同样无动于衷。“皇叔以为,朕将这差事交给左相的孙女来办如何?”“陛下心中自有定夺。”贺子裕走了过去,秦见祀就换了只手看书,另一只手就得出空来,抓着他指尖把玩,好像当真是不上心。于是他低下头来,装作要吻秦见祀的样子。他还未靠太近的时候,秦见祀就已经将头偏了过来,显得极为自然,呼吸扑面萦绕着,身上的气息也很好闻。贺子裕凑近了,缓缓凑得极近的时候,却又在将要碰到他唇的那刻一下缩回了身子,后退一步,随即在秦见祀的注视下,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身上衣袍。“朕要露脸去了,皇叔请继续歇着。”秦见祀的眼微微一眯,侵略性的目光上下扫**着贺子裕,却最终还是没有起身来,收回目光接着看手中书。“陛下慢走,臣不远送。”贺子裕的身影在原地僵了片刻,随即大步往外走去,“砰”一下,屋门就被重重关上了。阳光熹微间只留下秦见祀静静躺在榻上,抬手又翻了一页书。许久后,风过书动,他低低笑了一声。·而贺子裕大步出屋来,越想越气。不知秦见祀最近为什么就改了性子般,总是喜欢事事见他主动,他向来是觉得可以就接受了,可秦见祀像是铁了心让他说出个好坏是非。有时在**恶劣地说着调笑话,故意磨着他迷神间胡乱回应,还让他说喜欢,可秦见祀要问的究竟是哪方面的喜欢,他却渐渐有些分不清。只叫人心烦意乱。“陛下。”不知觉中他已走到席间。男女坐列用屏风与花隔开着,并不在一处。林小侯爷推着四轮车过来行礼,四围的达官公卿见到了,都纷纷起身叩拜。“平身吧。”贺子裕掀袍落座。他低眼看桌上陈列着的美食,有荷叶裹了糯米鸡,包成小巧的粽子,素粉蒸肉,冬瓜鲫鱼成汤,御膳房多少费了番心思。听说选用的是最鲜嫩的鲫鱼,刚宰杀的三黄鸡,有些在采买入宫后稍有点不新鲜,便是丢了喂猫狗。歌舞又上来了,乐姬奏了箜篌,舞女的轻薄纱绫作水袖,挥散四舞,百官公卿饮酒作乐,得了贺子裕首肯,飞花成令,纸醉金迷,好不快活。贺子裕摇晃着杯中酒液,低饮了一口。有好事者四处看看,拱手问到:“陛下,怎么不见摄政王……”“他犯头疼,自寻处地方歇息了。”贺子裕垂眸,分明是那厮厌烦此类逢迎场合,每每推脱用的都是同一个理由。他又抬杯问道,“众位爱卿,觉得这荷花宴操持得如何?”下边人心领神会,觉得贺子裕要为这位未来皇后铺路,纷纷开始拍马屁起来。“听闻此宴乃左相爷的孙女亲手操办,此女果真蕙质兰心,如此大的宴席,却能事事滴水不漏。”“这荷花宴有荷香荷味,世家公子小姐那边更有泛舟游湖的雅兴,少不了吟诗作对,比往年还要热闹呢。”“陛下实在有福……”贺子裕听着下边刻意奉承的赞扬声,杯酒碰撞,谈笑纷扰,眼中流露一丝讥讽笑意。“朕有福,只可怜百姓无福,”他缓缓放下酒杯,下边瞬间熄了声,一片怔愣。郑庭芝顺势起身,拱手回道:“陛下为何如此说?”“前几日,朕微服私访去了郊外,看那里的灾民衣不蔽体,食难得饱,”贺子裕站起身来,狠狠掷酒杯于地上,“今日朕再看这荷花宴,百官公卿歌舞作乐,美酒佳肴奢靡,竟无半点俭以养德的心思!”一瞬间,满堂哗然。陛下这心思,难道说对左相爷家的嫡女并无兴趣。左相却是低垂着眼,像是并无反应。贺子裕环顾四围,冷斥道:“户部尚书何在!”“臣……臣在。”户部尚书急急忙忙走了出来,擦了把额上的汗,他还是第一次见这般模样的贺子裕,这主儿平日早朝的时候,不都在龙椅上打瞌睡吗?“朕问你,”贺子裕一步步走下来,玄色龙裳威严端正,“如今国库里有多少万两白银?年初的水患,五月的蝗灾,又耗去了多少银两?”“臣……臣……”贺子裕嗤笑一声。“尚书这也不知吗?”扑通一下,户部尚书跪在贺子裕脚前。并非他不知,只是国库存银已然不多,先皇驾崩之时,国库里头尚有三千多万两,如今,却只剩八百万。如今公卿王侯宴会,更叫他如何说得出口。“梁州奏报,绲戎诸国欲要来犯,”贺子裕从跪伏着的尚书身边径自走过,目光扫视过几位藩王侯爵,“边关已是风声鹤唳,多有百姓弃村逃亡,入关中乞讨为生。不知在座各位有哪一人肯起身说,此战必胜。”“你敢吗?”他视线看向一位军旅出身的侯爷。那侯爷立马跪了下来。“那你敢吗?”贺子裕的目光又淡淡扫向其中一人。接连几声扑通,四围公卿都跪了下来,高喊陛下息怒。贺子裕负手冷笑一声,转身大步坐回龙椅,掀袍一挥。“朕办这宴会,就是想瞧瞧诸位的能力与心思!”他撑膝道,扫视四围间缓缓握拳,“朕倒要问问你们,到底国难当前,你们知不知收敛奢靡之心,知不知如今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太傅在旁,静静看着,眼中似乎闪着泪光。“如今,众卿仍旧是无动于衷吗?”“陛下息怒——”林小侯爷最终推着四轮车出来,拱手回道,“微臣虽有心无力,不能如微臣父亲那般,为陛下上马分忧,但臣愿拿出家中薄产,支援边关将士抗敌!”众人一愣,纷纷反应过来,俯身行礼跪拜。“臣愿献五千两白银!”“臣愿献两千战马!”“臣……”众人纷扰间,贺子裕与林小侯爷,并着郑庭芝三人目光交汇,不约而同牵动了唇角。这是一场借由荷花宴而起的图谋,如此加上买卖学位,便能解决边关粮饷之事。做此事不难,难的是有秦见祀与左相两方人的默认与推动,朝堂党争,不应涉及民生国事,这是贺子裕的底线,也是他交换的条件。·贺子裕最终站起身来,王总管记下了王侯们的名单与捐献份额,等着不多时上门讨要。宦官端来了新的酒盏,他与众卿举杯,喉结一动饮下杯中酒,一丝酒液顺着唇角划落,贺子裕不觉有异,舔舔唇角,放下酒盏。随即他大步往外走去,知道秦见祀必然派人听着这里动静,他倒想去问问,此番他做得如何。等贺子裕走出了宴会,左相才缓缓抬起头,沧桑面庞上浮现一丝笑意。到底少年帝王,心性还不够沉稳。他慢悠悠走到偏僻处,挥了挥手,阴影处的人立刻不见了行踪。·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听闻泛舟游湖的公子小姐那里有人落了水。而走在路上的贺子裕,头也渐渐昏沉困倦起来。“陛下……”“嗯?”贺子裕转过头。王总管被打发去记册,身后跟着的宦官就派成了他的小徒弟,小徒弟行了个礼,低低道:“陛下,您似乎是醉了。”“朕不是才喝了三四杯吗?”“许是这酒太烈,奴才见着也不像是寻常果酒,”小徒弟搭着贺子裕的手往前走,“不如陛下先找处地方歇歇,奴才去叫御膳房熬碗醒酒汤。”贺子裕沉吟间微微颔首,感觉自己如今是有些不大清醒,便随他去了。小徒弟又犹豫着扶贺子裕进了一处偏殿,随即吱呀一下关上了殿门。殿里立时就暗了,烛火惺忪,贺子裕恍然坐在**揉了揉眉心,身上龙袍已经褪下,挂在屏风上,香炉里有香袅袅燃着,淡淡烟雾腾起,弥漫着一股清甜的香气。他又觉得哪里不对劲,抬手唤殿外的楚非。仿佛许久之后,就在贺子裕勉强起身要出殿看看的时候,殿门缓缓被推开了,终于进来个人,那人瘦瘦高高的却不是楚非,朝着他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