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心广场上的喷泉向来守时,旁边火车站悬挂的巨大时钟每走过一圈,它便开启一次。水柱高低错落,自产自销了一道彩虹。四溅的水汽,包裹着轻柔的音乐,以及孩童们的笑声。一个皮球滚到游书朗脚下,他抬起一只脚踩在球上,微微躬身,向对面的男孩儿竖起一根手指,两根,三根,脚下轻轻发力,将球踢了回去。细碎的额发被湿润的流风吹得微微浮动,深邃的眼中都是温柔的笑意,短暂的掩盖了男人身上浓重的疲惫之色。“书朗,你考虑的怎么样了?可以来帮我吗?”范青鸿坐在长椅上,目光一直未离开游书朗。“我不想他缠上你。”游书朗将手里的面包屑撒给脚边的鸽子,“樊霄很难缠,经常做一些不合逻辑的事情。”“这个你不用担心。”男人的声音分外沉稳,“我们做的是重点课题,资金充足,不需要第三方资金介入。他在项目上插不上手,我孤家寡人一个,怕他什么?”男人将手肘压在膝上,倾身看着游书朗的耳尖,那里有一颗小痣,上学时就是他的留恋:“你不是服输的性格,怎么这回让这个人的弄得这么狼狈?”“你对他…还有感情?”“怎么会?”游书朗将脸偏向一旁,正巧看到水汽和阳光交织出的若隐若现的彩虹,缤纷的颜色就像樊霄曾经的爱,绚烂、诱人,却又是虚无缥缈不存在的,他接着说,“我没那么有病。”身边高大的男人看起来有些激动,手指在裤子上抓了抓,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书朗,我想保护你,…可以吗?”游书朗缓缓回视,看到范青鸿微微红了的面颊,问道:“怎么保护?”宽大的手掌覆上游书朗的手背,范青鸿面带忐忑:“我们在一起吧,一起面对那个疯子,我来保护你。”范青鸿的面貌乍一看普通,五官没有特别出众的地方,组合在一起倒是耐看起来,与樊霄锋利的俊美不同,舒舒服服的长相,不会带给人任何压迫感。如今,紧张和期待让范青鸿整张脸都生动起来,他在等着游书朗的回复。游书朗沉默片刻,忽然笑了:“我们要组成受迫害二人组吗?”范青鸿一怔,神情有些暗淡。“抱歉,我不应该提到他。”范青鸿摇摇头:“没什么不能提的,要是当初上学那会儿我没去看那场话剧,遇不到沈故旧,我们可能…早就在一起了。”游书朗垂下眸子,下意识去摸烟,却在听到广场上孩子们的笑声后,又将烟送回了口袋。“他现在怎么样?沈故旧。”“我们分手一年了,看他分享的动态,应该挺好的。”游书朗点点头:“后来听同学说…有几次你们闹的挺严重的。”范青鸿抹了一把脸:“是,我们性格极度不合,和他在一起我很累,特别压抑时,我提过分手,我提了两次,他自杀两次,到后来我也不敢提了,想着就这么过吧,互相折磨。”“后来怎么又分了?”游书朗问。范青鸿苦笑:“我也不知道,忽然有一天就跑来和我说,分手吧,他已经不爱我了,第二天就搬了出去,后来就只能在朋友圈看到他了,晒美食,晒美景,晒新欢。原来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和那些暧昧对象出去玩,要很辛苦的背着我,现在不需要了,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不用煞费苦心地撒谎了。”捡食的鸽子咕咕的环绕在脚边,太阳西斜出新的角度,喷水池中的水柱渐弱,距下一轮开启要四十五分钟。良久,范青鸿收起了眼中的沉重,继续最初的话题:“书朗,我们…”“青鸿,已经这么多年了,我们之间曾经那点青春的萌动,早就时过境迁了。”游书朗望着远处巨大时钟上的分针跳动到了新的一格,“时间在向前走,我们也一样,现在的我们并不一定能相处得来,再说,我也累了,不想很快开始一段新的感情。”“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游书朗语带感激,“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向我伸出了手。”范青鸿眼中的光慢慢暗淡,却又在下一刻重新燃起:“不急的,你慢慢调整心态,我可以等你,多久都等。我不是在给你压力,就是想你翻篇之后,可不可以考虑我一下,给我一个机会?”时间有时也不是万能的,就比如,可能也带不走最初的最纯真的悸动………阳光下,高档皮鞋反射着刺目的光芒,踏在广场的理石地砖上,在一片祥和中发出不算和谐的音律。从容的步伐交替向前,驱走了肥硕的鸽子。背着阳光,压下阴影,双唇一分,来人唤了声:“游主任。”游书朗猛然抬头,发现樊霄站在自己面前!他消瘦了很多,眼下乌青明显,眸子中缠绕着一团冷雾,额角包着一块白色纱布。此时的樊霄,未穿着那层温和有礼的假皮,阴戾的像战损版的地狱使者。“你来做什么?”范青鸿先一步站起身,护在游书朗身前。樊霄对范青鸿的话置若罔闻,依旧看着游书朗:“书朗,你已经四天没回家了,我来接你回家。”“不用。”范青鸿再次出声,“书朗今后都会住在我家。”樊霄终于正眼去瞧范青鸿:“你家?我是游书朗男朋友,他凭什么跟你回家?”“男朋友?你做了那么多对不起书朗的事儿,还敢自诩是他的男朋友?!我正式通知你,你们现在已经不是情侣关系了,游书朗,和我在一起了!”!!!游书朗和樊霄同时震惊,只是后者更多的是咬牙切齿。三个人都沉默了。喧闹的广场中,只有这一处静得针扎不破,水泼不进。樊霄沉默了一会儿,忽而一笑:“范兄就这点本事?觉得说几句现编的谎话,我就会信?就能知难而退?”他从口袋里翻出胭脂,用牙咬着:“八点档电视剧看多了吧?范兄。”咬着烟,他俯身去扣游书朗的腕子,厉声厉色:“走,我们回家。”却并未得手。游书朗偏身一躲,那截腕子便从手掌中滑脱了出去。游书朗将指尖仅剩一点的面包屑,撒给了几只仍围在脚边的鸽子,然后才从长椅上从容起身。他睨向樊霄,冷声道:“把烟摘了。”樊霄瞄了一眼广场上的孩子,想起了游书朗的规矩,一把扯下了口中的烟,攥进掌中。“我不会和你回去。”游书朗的声音再次响起,指向性极其明确,“樊霄,你疯够了没有?什么时候能放过我?”“放过?”樊霄将掌中的香烟碾成了丑陋的一团,“游书朗,你还不明白吗?我爱你!我们是要一辈子在一起的!”未待游书朗说话,范青鸿一把揽过他的肩膀,怒目:“你的爱就是威胁?就是让他在同学面前出丑吗?书朗被你爱上还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樊霄看着揽着游书朗肩膀的那只手,眼神越来越暗:“放开他。”语气并不狠厉,却无端的让人感受到了压迫。额角贴着纱布的樊霄,即便站在明媚的阳光下,瞳孔中似乎也寻不到一丝光亮。游书朗知道他疯,怕伤及无辜,他拉开了与范青鸿的距离。谁料,范青鸿并不退缩,反而用力搂紧了游书朗。“我要是不放呢?听说樊总手段了得,谁挡了你的路都要吃些苦头,我倒想领教一二。”欢乐的中心广场,肥硕的鸽子与淘气的孩子的往来间,两个高大的男人相对而立,一触即发。“我没那么大的本事。”樊霄挑起眼皮,“不过,我就是想问问范兄认不认识沈故旧。”范青鸿猛然蹙眉:“你什么意思?我和他已经分手了!”“也是,已经分了手的前男友,患了重病,确实不应该再管。”“你说什么,谁患了重病?!”范青鸿松开游书朗,一把抓住樊霄的衣领,“你把话说清楚!”“亏的你还在医学院工作,男朋友身体出了状况都没发现?首都博发医院,422病房,跑得慢一点,恐怕就见不到人了。”“你…你骗我!”樊霄一把推开范青鸿,假模假式的弹了弹衣领:“我骗没骗你,你可以自己去验证。”范青鸿脚下踉跄,慌乱的向广场外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转头看向游书朗。“去吧。”游书朗强撑出一个笑容,挥了一下手,“我没事。”随着范青鸿越走越远,一直嚣张的樊霄却越来越怂,此时的他像一只无所适从的鹌鹑,只想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埋下自己的头。他不敢看游书朗冷硬的脸色,战战兢兢地搂住人,没见反对,才矮身将脸埋入游书朗的颈窝。“游主任,范青鸿的男朋友快死了,你要是再不理我,你的男朋友也快死了。我的头好疼,还很晕,有时还会想吐,医生说我有轻微脑震**。”委屈还未诉完,他后脑的头发就被人蓦地用力拉起。游书朗看着高扬下颌的男人,冷静地说道:“樊霄,我已经预见了我们的结局,你若没逼死我,我必然会弄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