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书朗自被樊霄强行带回公寓,已经快一个月没出门了。六月的阳光早已炽烈,厚重的窗帘却从未拉开过。大部分的时间里,客房是没有光的。时序混乱,昼夜不分,像一处死墓,却关着活人。游书朗除了被樊霄拉出来吃饭,几乎从不离开客房。他很安静,好似已经习惯了融于黑暗。除了偶尔有打火机的声音,和奋力劈开黑暗的一团火光,整个房间都被冷寂侵占着。这段时间樊霄用无数方法祈求过原谅,却绝口不提退出游书朗的生活。他将所有的工作都搬回了家中,守在客房门口,谈项目,开视频会,批阅文件。每隔一段时间,会带着各种讨人喜欢的物件、吃食推开那扇门,可往往只能得到一句:不用担心,我还没死呢。没有工作可忙的时候,樊霄会把自己挤进角落,让对角的墙壁紧紧的夹住自己,好像那样便能支撑住自己的仅存的执念。“我不能没有你。”他常常自言自语,“你不要我了,还有谁会要我?”每日的三餐很丰盛,都是樊霄亲手准备的,可游书朗还是肉眼可见的衰败下去。他的头发长长了很多,微微挡着眉目,让下颌看起来更加收窄。游书朗从来不是文弱的面相,笑时文雅温润,怒时气场强大,如今却只剩下了破碎的病态。他适应了一会儿光线,才拿起筷子,碗里已经被樊霄堆得满满当当,他从不挑拣,给什么吃什么,却吃得极少,不及原来的三分之一。“书朗,我煲了猪骨汤,你喝一碗。”如今的樊霄不只会做泰餐,他跟着视频学了很多营养菜品,每日换着花样的摆上餐桌。“这个汤我煲了三次,前两次不是咸了就是淡了,这次好些,你尝尝。”游书朗抬起头,目光在樊霄身后的电脑上瞄了一眼,又收了回来。他端起汤碗,看到了樊霄惊喜的神情;手腕一偏,一碗热汤都淋在了自己腿上,樊霄眼中的惊喜便只剩下惊了!“书朗!”他猛地起身,绕过桌子,拉着游书朗的手,单膝跪在地上,去看他的伤势。丝薄的睡裤贴在皮肤上,樊霄不敢妄动,寻了剪刀,小心翼翼的剪开了裤腿儿。烫伤不算严重,汤被送到游书朗手里时,已被樊霄晾了一会儿,可以小口入喉。略有红肿的皮肤,也吓出了樊霄一身冷汗,慌张地说:“我们去医院。”“不去。”游书朗起身返回卧室,却又被樊霄拉住:“不行,烫伤不处理会出大问题的。”游书朗睨着他,讥讽道:“出什么大问题,会比现在你我之间的问题还大?”他百无聊赖地挥了一下手,转身重复道:“不去医院。”“那我去买烫伤膏。”樊霄将游书朗按坐在椅子上,“你坐在这里等我买药回来,不准动,别碰到伤口。”游书朗的脊背沉入椅子,看起来很不耐烦,却未再反对。直到樊霄慌慌张张的走了,他才又站起身,缓步踱到樊霄临时的办公桌旁,修长的手指覆在了冰冷的笔电上。樊霄工作专用的笔电被掀开,长指按压键盘,屏幕上出现了输入密码的对话框。游书朗略略思量,输入了一组数字,回车,错误。他“啧”了一声,随手又输入了一组,再次回车,再次错误。反复试了几次,依旧不对,合拢笔电,游书朗坐回了椅子。上过药,游书朗沉默的回到客房,合上门板,将樊霄那张忧虑的脸关在了门外。手边只剩下空的烟盒,游书朗去抽屉里翻烟,指尖一探,摸到了自己弃用了多日的手机。手机坚挺,还留有微弱的电量,屏幕被指腹触发,瞬间亮了起来。游书朗下意识一扫,看到了很多未接来电的提示,以及横陈在屏幕上的一条信息。他微微蹙眉,拿起手机滑开屏幕,手指颤抖,犹豫了一下,才点开了一条视频。视频中的男人坐在车子的后座,高扬着下颌,满面遇色,一只手在身下规律的运动着,频率牵动着表情,快则蹙紧眉头,缓则低低舛息,痛苦与快乐交融,而露出这幅神情的,正是游书朗自己!!!!游书朗退出了视频,手掌紧握手机,久坐了一会儿才回拨了电话。电话被马上接通了,他问:“你要什么?”这是近一个月来游书朗第一次主动提出外出。樊霄握着门把手,面色凝重:“能告诉我你去见谁吗?”游书朗轻讽:“你不是很会跟踪吗?可以跟着我去看看。”“我不会再跟踪你,也不会干涉你。”樊霄松开了手,打开门,“只要你允许我留在你身边,我不会再做任何伤害你的事情。”游书朗嗤的一笑,推开樊霄出了门,留下轻飘飘的一句:“你对我最大的伤害,就是还不滚。”樊霄:“……”远离喧闹的咖啡馆中,音乐悠扬。最深的角落里,游书朗的对面坐着秦之杨。二十郎当岁的男孩,看起来精心捯饬了一番,香水味三丈可闻。却在看到形销骨立的游书朗时,勃然大怒!压不住的怒气,比香水味儿还要磅礴,牙切齿的声音打破了咖啡馆的宁静。“樊霄竟这样折磨你,我现在就去报警!”游书朗的唇离开了咖啡杯,湿润的唇色给他的脸上带来了一丝光彩。他头发过长,遮了眉眼,咖啡馆为女士提供的发圈儿被长指勾出一根,前额的发丝向后梳拢,游书朗随意的套上了发圈。极其温雅的一张脸,因为消瘦添了些忧郁,如今随意地箍了长发,又平增了风卷云舒的淡漠。“别冲动。”他看着秦之杨说,“一段行车记录仪录下的视频,算不上偷拍,他也没有传播,是你自己盗出来的,要是报了警,到时候谁负法律责任还不一定。”一惯冷着脸的小秦总,指节握得咯咯作响:“那他囚禁你也不算犯罪?”游书朗喝了一口咖啡:“他没有囚禁我,只是我……”男人的脸上**出一个清浅悲凉的笑,“只不过是我自己想逃避罢了。”窗外的人都换上了轻薄的夏装,而游书朗还包裹在长长的风衣中,像一只羽化失败的蝉,终将死在一个夏夜。游书朗望着窗外,想到了女人在墓碑上的笑脸。他从那里来,此时身上还带着坟前的草木屑。几个小时前,他除了坟前的草,席地而坐,靠着墓碑。山风温柔,像女人沉静的目光。“妈,好久没来看你,你不怪我吧?”游书朗摸了一支烟,拿在手中慢慢的揉,“小晨来过吗?听说他和那个人都被警方控制了,挪用资金的数额有点大,据说要坐牢。”“你怪我吗?没有照顾好小晨。”游书朗偏头看向女人,“可能当初你真的不应该捡我,没有把我捡回家,说不定你现在和小晨会生活得很幸福。”话音被吹散,暖暖的流风像女人粗糙却温柔的手。“妈,支撑了我快三十年的信念被打碎了,亲情、爱情,我努力经营的一切,都反手给了我一刀。”游书朗自嘲一笑,“好好生活有什么用?妈,你终究是说错了,好好生活到最后也是换不来幸福的。”他软下脊背,靠着墓碑,就像靠进母亲的怀里:“妈,我累了,真的好累。有时我会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已经剥离开了,这里没有我留恋的东西,我对它也不再抱任何期待。我已经很久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我总梦见你,总梦见从前,梦见小晨跟在我的后面叫哥哥,每当我告诉自己这才是真实的世界,墓碑上的你,趴在楼顶的小晨,疯狂的樊霄,都是假的,都是一个梦的时候,我便会醒来,从那个美梦中醒来,心里空的像失去了所有。”游书朗的身子慢慢下滑,蜷缩在墓碑前,轻声说道:“妈,等我有钱了,我就把你旁边的地方买下来,给自己占上位置,我早点去看你好不好?妈,我想吃你包的饺子了,”一滴泪顺着眼睑滑下,“猪肉酸菜馅儿的。”咖啡厅里的音乐换了一曲,秦之杨唤回了一直走神游书朗。“游…书朗,”他从来没直呼过男人的名字,短短几日的共事,都是称呼职称,“你今后打算怎么办?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直说。”游书朗从窗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秦之杨,问道:“视频是你黑进樊霄的电脑得到的?”秦之杨颇有披靡之态:“我大学学的是计算机科学与技术,要不是我爸非让我接手企业,也不会断送了我的梦想,沦落到现在只能对付渣男。”“所有的电脑你都能侵入?”“要看防御系统的等级,并不是所有系统都能侵入。”游书朗点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一张芯片,推到秦之杨面前:“这里的程序能改吗?”键盘上的五指,快得几乎只见残影。一翻操作之后,秦之杨露出些鄙视的神情:“就这?能改。”游书朗抿了一口咖啡,淡淡道:“我怎么谢你?”“谢我?”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游书朗觉得秦之杨瞄了一眼自己的领口,目光又在自己的唇上睃了一下,便红了脸。一直神情冷肃凌厉的秦之杨,忽然现出了几分青年人的窘迫,他的耳根烧了起来,衬在白皙的皮肤上十分乍眼。“视频看了吗?”游书朗用汤匙搅动着咖啡,垂眸忽然问道。“没……没有。”秦之杨的囧色更重,他的手指轻轻抓皱了桌布,声音故作沉稳,“我只看了前面,发现不对就关掉了,我没樊霄那么变态。”想了一下,他又解释:“你知道的,我是精神柏拉图,不……接吻做艾的。”“嗯。”游书朗应的可有可无,“说说,我怎么谢你?”“不用谢,但如果……你以后离开了樊霄,我可以追求你吗?”见游书朗翻起眼皮看自己,秦之杨又解释:“不是必须的交换筹码,这只是我的请求,希望你能给我个机会。”游书朗沉吟了片刻,用手指点了点桌面:“抱歉,暂时不想谈感情。”“那就等你想谈时,我年轻,可以等。”游书朗:“……”秦之杨提着电脑走了,不过一刻钟,游书朗的对面又坐了一人。那人不情不愿的坐下,开口便抱怨:“怎么约在这么个破地方?上次的茶馆多好,听京剧喝茶水,那才叫高雅。”见无人理会,他才啧的一声:“游主任,樊霄什么时候死你手里啊,我都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