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课,游书朗又进了实验室,前半程时常出神,后半程接连出错,一个基础性数据反复测算了三次,才得出了正确结果。在田小恬又一次看过来后,游书朗放下了手中的试剂瓶。“有点不舒服,今天先走一步,辛苦你们了。”项目进入攻坚阶段,最近常常加班,游书朗雇了短期育儿嫂,接送添添,照顾起居。他向来早来晚走,承担了很多繁重的工作,今日反常早退,大家都有些担心。“我没事。”换过衣服,游书朗安抚众人,“回去睡一觉就好了。”从实验室出来,已经是晚上七点,公交站距离有点远,需要步行十分钟。因为是城郊,等车的人不多,游书朗靠着站牌抽烟,思绪随着指间的烟雾散开,再回神已经错过了一班车。下一班要间隔十五分钟,也可能二十分钟。拿出手机,游书朗看了看时间,收起手机,他告诫自己,不要再看时间了。游书朗坐过了站,发现时是八点零七分。车门打开,他坐着没动,任由自己错了下去。车外夜色浓重,车窗上隐约映着他的影子,面无表情,看不出悲喜,平和得近乎麻木。忽然有摩托车从后面驶来,起先与公交车并驾齐驱,后来加足马力,一声轰鸣,窜了出去。车很新,又漂亮。比樊霄那台好太多。游书朗下意识的再次看时间,八点十三分。抓着手机的手暴起青筋,他极力地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些文字,但它们却以强硬的态度在脑子中排列组合,形成一句直白易懂的话。“晚上八点半,丽都,白三秒设了局要玩死樊霄,游主任,想解恨就来看热闹,到了call我。”信息是薛宝添下午发来的,游书朗只看了一遍就删除了,讨厌的是…记住了。八点十五分,公交车再次滑入站台,车门打开,到站的乘客鱼贯而下,半分钟后,气阀声响起,两扇车门缓缓滑向彼此。“等等,我要下车!”游书朗猛然从座位上站起,几步奔到门旁,手掌伸进缝隙,阻挡着即将关合的车门。司机嚷了一声,气急败坏地按下开门键,游书朗的手被短暂地夹了一下,但他没时间理会疼痛,快速冲下了公交车,拿出手机拨通了樊霄的电话。关机。再拨,还是关机!游书朗反复拨着那组号码,每次听到的都是甜美却机械的女声。他的神情逐渐焦躁,再一次拨通无果后,伸手去截出租车,好在是繁华地段,车不难打。上车报了“丽都”的名字,游书朗又给薛宝添打电话。这回通了,却无人接听。一首闹腾的彩铃,游书朗听了四五次,依然没等到对方的声音。用手抹了一把脸,游书朗疲惫的说道:“师傅,能快一点吗?”丽都处于灯红酒绿之地,也可以说有了丽都,它的周边才有了灯红酒绿。这里游书朗熟悉,做办公室主任时,宴请后常常带客人在此消遣,荤的素的,雅的俗的,这里都有,任人择选。下了出租车,游书朗又拨了一次薛宝添的电话,依旧无人接听。通话自动挂断,横亘在屏幕上的阿拉伯数字跳入眼帘,八点四十七分。游书朗快步走入丽都,见了当班经理直接问道:“白三少在哪间房?”经理一怔,眼珠晃了晃:“请问先生贵姓?”当班经理面生,游书朗隐去了脸上的急迫,略略沉吟后给出了答案:“姓樊。”“樊先生稍等,我去查询下房间。”说是查询,其实是打了个电话,应是得了应允,当班经理挂断了电话后,笑容满面的引着游书朗七拐八拐走到了最角落的一间包房。“樊先生,三少在里面等你。”游书朗转头看了一眼深邃的走廊,才点点头,推开了豪华包房的门。“让我们隆重欢迎樊……”十分浮夸的白宇鹏,鼓掌的双手停在半空,瞪大眼睛看着推门而入的游书朗。“怎么是你?”他往游书朗身后看,“樊霄呢?”樊霄不在?游书朗一颗心落回了肚子一半,眼神一扫,包房的情况掌握了七七八八。房中一共四个男人,除了白宇鹏,其他都不认得,薛宝添也不在座。四四方方的房间,一目了然,藏不了人,樊霄果然不在。另外半颗心这才落回肚子。“我和朋友来玩,听闻三少在,过来打声招呼。”游书朗像与熟稔的朋友寒暄,“多日不见,三少依旧风采如故。”他作势看了一眼手机:“朋友在找我,那我就不打扰三少了,大家尽兴。”说完,游书朗反身不疾不徐地向门口走去。“游兄。”身后传来的一声冷呼,“见了面连杯酒都不喝吗?”神经瞬间绷紧,游书朗全身戒备。白宇鹏的脚步声像戏弄老鼠的猫,走一步晃三步的来到游书朗面前:“我特地摆了场子,约了朋友,请樊霄来玩,怎么,他这么不给面子?”“三爷今个儿请的是樊霄?”游书朗面露不喜,“你知道我和他是有一些过节的,他要来我便先走了。”抬手,游书朗去拉包房的门,门板震动,却未拉开,竟是已经自动上锁。心中一凛,游书朗疏眉冷目:“三爷这是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白宇鹏递上一杯酒,“你与樊霄的过节我心里最清楚,樊霄现在还没到,要不你给他打个电话催催?他来了,你又在,三爷给你们摆摆龙门阵分说分说?”游书朗想起被樊霄揍成猪头的白宇鹏,再观面前装腔作势的这个,便觉得滑稽。游书朗推了酒:“抱歉三少,最近有恙在身,喝不了酒。再来樊霄那里我也说不动,我们已经很久没来往了。”“是吗?”白鹏宇笑得戾气横生:“既然樊霄今天做了缩头乌龟,那么我请游兄也是一样的。”樊霄与白宇鹏的仇怨,溯本逐源,是因游书朗而起,而白宇鹏挨的那顿揍,最初也是游书朗的想法,樊霄充其量就是表里不一的打手罢了。白宇鹏记着游书朗的仇,因而一扫樊霄没来的不悦:“游兄一直拉着门干嘛?随我去坐坐,咱们好好聊聊。”游书朗耐着性子与白宇鹏周旋:“改天我请三爷吧,今天确实约了朋友。”“我这房间可不是什么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能走的。”白宇鹏在被他看轻的人面前,向来霸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走不了,出不去,单方面压制的情况,让游书朗完全处于劣势。他迅速分析形势,场面上博弈的路数,并不适合白宇鹏这个低智商的真小人,看来只能放手一搏了。松开抓着门把的手,游书朗摸出烟,咬进嘴里。“白三爷今天攒这个局子请樊霄为的是什么?”游书朗点了烟,走到包房内自带的酒吧旁,拉开装着杂物的抽屉,在一堆餐纸、开瓶器中找到了烟灰缸。他挑了一个最大最重的玻璃材质的,拿在手里,弹了烟灰进去。游书朗靠在吧台上,一腿撑地一腿随意的曲着,烟雾从嘴里缓缓吐出,漫不经心道:“三少,咱们不兜弯子了,你的目的大家心知肚明,樊霄落魄了,你想踩一脚。”白宇鹏没想到游书朗话锋突转,又这样直白地将自己的心思挑明在面上。他的目光转至阴沉,仗着身在主场,毫无忌惮:“游兄说的是,难道我不应该踩一脚吗?”游书朗一手夹烟,一手勾着烟灰缸,在包房里左右踱了几步,像讲台上的导师一般,懒懒散散地开口:“整治人的手段也就那些,酒、药、Du,我来丽都多次,从未进过这个包房,这里不能随意进入,要经人认证才行,这么私密的地方,若是只玩些酒和药,似乎就不合理了,所以三少这是想给樊霄上点贵的?还是混合一起来?”不仅白宇鹏,屋子中其他几人也变了脸色,这也是能拿到明面上来讲的?!白宇鹏看向游书朗,此时松弛散漫的男人,眼神淡得近乎蔑视,唇角要勾不勾的弧度加重了讽刺,周身散发出强大的气场,压迫感十足。他见过太多处于劣势的惊恐无助,亦或愤怒发疯,却头一次见受制于人的端出上位者的姿态。白宇鹏心中烧起了一把火,下颌夸张地扭动了几下,忽而阴鸷一笑:“我想明白了,游兄哪里是来与我招呼?分明是听了什么消息,赶来救心上人的。所以游兄顶了樊霄的名头进来,这是想替他还债?”“算不上还债。白三爷做的事还不值得一顿皮肉之苦?”游书朗面色泰然,“不过三爷要是执意报复,我倒是可以替樊霄承担下来。”白宇鹏像是寻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笑得前仰后合:“樊霄那么作践你,你还替他受过,是不是被他草爽了,所以情比金坚?我踏马就是不沾男人,不然也想找个你这么贱的。”极度羞辱的话却换来游书朗淡淡一笑:“哦,那三少真是可惜了。”男人持烟斜乜过去:“三少,我如今人在屋檐下,你有什么手段尽管使,不过你今天要是弄不死我,我就会和你死磕一辈子,直到十倍百倍地讨回来。”烟灰弹进手上的玻璃器皿,游书朗似是想到了什么,“哦对了,会一直盯着你的,可能不止我一个,还有樊霄,到时候三少就知道我们的关系到底如何了。”他这句话说得似笑非笑,好似一个普通的玩笑,却足够让白宇鹏愣怔了一会儿,再回神便见游书朗的目光逐一巡视坐在沙发上的其余三人,淡声道,“当然,也包括每一位参与者。”并无怒目,也无激愤,偏冷的声音很轻很淡,却带着让人噤若寒蝉的压迫感。白宇鹏脊背一凉,无端的感受到了满怀恶意的眼睛于暗处一直窥探着自己的恐惧,像只伺机而动的猛兽,一旦找准时机,便会露出獠牙咬断自己的脖子。整人的手段暗箱操作玩玩还好,若放在明面上,白宇鹏哪有那个胆子?遑论游书朗口中的将他弄死!自己刚刚恐吓游书朗,为的是让他惧怕求饶,丑态百出,谁料,竟让他反将了一军!如今不上不下的吊着,白宇鹏气急败坏的在包房中转了一圈,睚眦俱裂:“姓游的你威胁我?你以为我今天真不敢动你?!”游书朗惯会看火候,敲打警告起了作用便见好就收。眉眼中隐去肃然,露出温和之色:“三少怎么不敢?只不过不屑用这种手段脏了手罢了。”他递上烟:“朋友还在等我,三少我该回去了。”白宇鹏面如锅底,神情莫测,最后在牙缝里挤出一句:“游兄既然来了,就这么轻脚利手地走多不合适,显得我怠慢。你上次不是让樊霄揍了我十分钟吗?”他翻起眼皮,“今天,游兄也让我施展施展拳脚,还个十分钟怎么样?”游书朗手指勾着烟灰缸,问:“一个人还是四个人?”白宇鹏开始活动手腕:“四个人是欺负你,只有我和他。”他指向席间一个最人高马大的男人。游书朗顺着方向瞟了一眼便点头:“行。”二人慢慢逼近,白宇鹏指节掰得咔咔作响,脸上的笑容不怀好意,许是身后高大的男人给了他信心,细长且瘦弱的他,率先去拉游书朗的领子。手臂刚刚举起,衣角还没碰到,就被游书朗单手一把擒住,用力一转,反剪到身后!“啊!疼疼!姓游的,你做什么?不是让我揍你十分钟吗?你不讲信用!”游书朗盯着迅速迫近的高大男人,扬声说道:“我上次揍你,可没说过不让你反抗。”言罢,他扬起一直勾在指尖的玻璃烟灰缸向着高大男人狠狠砸了下去!夜里很静,只有雨声,游书朗费力地推开了出租车的门,踉跄而下。没走几步,便听有人在湿淋淋的夜色中呼唤他。“书朗!你怎么了?!”转过头,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他看见了樊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