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摩托和破摩托的引擎声同样轰鸣,只是后者的声音更类似于拖拉机。樊霄五点有一个会,此前要送一单货,时间有点紧张。靠近市立幼儿园,车行缓慢,却不影响摩托车,拧动车把,樊霄的破摩托沿着路牙石窜了出去。初冬的冷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樊霄琢磨着应该搞一条围巾戴戴了。春时波涛一般的垂柳如今已经光秃秃的,寒碜的样子看不出一点旧时风采。成排的柳树快速后退,樊霄又加了一点速。忽然一个颀长的身影闯入眼帘,瞬间便向后掠过。他快速转头去看,却见那人被拥入一个了宽厚的怀抱。手一抖,方向一偏,摩托车在薄薄的积雪上印出弯曲的胎痕。砰!车翻了!周围似乎静了一瞬,才传来低低地惊呼和议论声。樊霄手肘撑地,缓过初时的眩晕,慢慢起身将压在机车下的右腿抽了出来,他不顾散落满地的药盒,瘸着腿吃力地坐在了倒在地上的机车上。将头盔脱下抱着,樊霄从兜里翻出胭脂,抖了两次才抖出一根,送到嘴里咬着。只是咬着,却没点,双臂搭在膝上,他缓缓抬头,将刚刚那人框入眸子。是游书朗。他的气色好了很多,虽然依旧清瘦,却少了此前的颓败感,穿着依旧是老干部风格,绕在脖子上的青灰色围巾为他添了几分俊雅的风仪。樊霄的目光划到游书朗的肩头,那里扶着一只手,宽大有力,是游书朗喜欢的类型。樊霄垂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风吹日晒,又黑又粗,如今顶着凛风,还有皴裂的迹象。当真是什么都配不上了。他去翻火柴,翻得很急,各个口袋都摸了一遍,却一无所获。“需要帮忙吗?”忽然头上传来一句。樊霄迎上声音,看到刚刚拥着游书朗的男人正试图向自己施以援手。男人身后,游书朗依旧站在不远处的原地,柳树的枯枝在他面前来回扫动,不断地切断了他投来的过于平静的目光。视线相交,那目光又变成了淡漠,隐在清寡的神情中,比围观的路人还要疏离。“不用。”樊霄终于移开视线,猩红的眼中强加了一抹笑意,对身前的男人客气道,“我没事。”他撑着一条腿起身,扶起摩托车,又将路上散落的药盒装进已经摔扁的箱子中,然后推着车子,一瘸一拐地继续沿路前行。“认识?”吕博文问游书朗。游书朗望着跛脚而去的背影没言语。吕博文挑眉:“是他?”拂开面前的柳枝,游书朗收回目光,淡言:“走吧,要到放学的时间了。”转过主街,终于入了小巷,樊霄再也扶不住沉重的车身,摩托顺着墙面缓缓滑倒,樊霄跌坐在地面。海水从脚下涨了起来,冰冷地想要浸湿他、包裹他、埋葬他!樊霄不断地后退、再后退,直到脊背靠上了墙面,退无可退!“都是假的,是假的,游书朗说过这些都是幻像!”樊霄将脸埋入掌心,“我不用怕,不用自残!”一遍遍重复着口中的话,一遍遍抑制着自己撞墙的冲动:“不能疯,樊霄你不能疯,游书朗不喜欢疯的。”不知过了多久,手指和脸庞已经冻僵,樊霄脚下的海水才慢慢地退去,他脱力地靠在壁角,望着巷子上那片窄窄的天空。蓄了些力,樊霄用力地将摩托车扶起,这才感觉到右腿上的疼痛,他做了初步的自检,应该没什么大事,便忍着疼,跨上摩托车,驶离了巷子。车轮压在了转角墙边的几只很新的烟蒂上,呼啸而过……樊霄很久很久没出现过了。他铺得红砖路已经破损,冬天落了雪,格外滑,被小区居民合力拆除了;金银花饮项目也成为了历史,除了每个季度的财报,没人再会提及;再也没有听到过像拖拉机一样的摩托声,也未曾再见过穿着工装的张扬眉目,游书朗有时晚上会在阳台喝一杯茶,看着窗下的路灯,见那团光影的周围干干净净的,除了空寂,别无其他。能证明樊霄存在过的痕迹,在游书朗的生活中一点一点全都消失了……“叔叔,来陪我玩好吗?”添添的声音传来,将游书朗从失神中拉了回来,他转身看向幼童,见短短的胳臂举着大大的玩具。添添最近添了很多新玩具,有游书朗买给他的,也有吕博文送来的,更多的却是秦之杨硬塞来的。一想到秦之杨,游书朗就有些头疼,几次三番的拒绝都未能让他放弃,还有愈加紧逼的态势。算了,不想了。游书朗走到添添面前,笑着说:“威震天已经在路上了,擎天柱准备好迎战了吗?”秦之杨的办公室,樊霄正在喝咖啡。这已经是第二杯了,他示意秦之杨的秘书再添一杯。“这么好的咖啡,如今只能在小秦总这里喝到了。”秦之杨坐在老板台后翻阅文件,一张嫩脸端得老成,纸张轻响,他翻了一页,漫不经心地陈述:“以你名下的资产无需跑到我这里来装穷。”“查过我?”樊霄笑着问。“想卖惨追回游哥?”秦之杨挑起眉眼终于正视樊霄,“没想到人家不吃这套吧?”樊霄不愿与他废话,点点头便算认下,他放下杯子,双腿散漫地交叠:“我都放弃了,你也别执着了,游书朗那人油盐不进,不行就是不行。”秦之杨的目光再次放回文件:“我不像某人,随随便便就放弃了。”樊霄手指一紧,沉吟了片刻,才艰难地从齿间挤出一句:“游书朗已经有………,你再这样紧逼,是在打扰他的生活。”“有男朋友又怎么样?”秦之杨笑得满不在意,“你之前不也是他的男朋友?最后不还是分手了?你觉得那个吕博文会在游哥身边多久?我猜久不过你。”樊霄坐在那里,身量修长,眼中含着三分暖意,唇角勾出一点笑来,却让人看着发怵:“你查他了?”“你们待遇相同。”秦之杨从文件中拔出眼睛,一本正经地纠错,“也不那么一样,他现在是正牌男友,我自然要更重视他一些。”“查到什么了?”“这人比你强点,但也不是没有弱点。”秦之杨合上文件,邀约道,“樊总要不要与我联手,将他从游哥身边逼走?”樊霄笑容更甚,修长的手指执起杯盏,轻抿一口,薄唇吐出两个字:“好啊。”“然后呢?”他又问,“姓吕的走了,我们谁上位?”“那我们就各凭本事了。”咖啡杯骤然落地,上等的瓷器碎得四分五裂,樊霄偏身躲开了飞溅的咖啡汁,假模假式地弹弹衣角,嫌弃:“真他妈难喝。”老板台后的年轻人脸色阴暗,双手交叉置于桌上:“樊霄,你什么意思?”樊霄翻起眼皮,漏出锋利的目光:“我的意思是,小疯子,你离游书朗远点!离他身边的人远点!”这话落地后,室内静了几秒,忽而迎来一声笑。秦之杨牵起唇角,讽刺:“樊霄你把游哥当成你的私有物了吗?还要安排他的生活?谁能走近他,谁不能,都要听你安排?这事游哥知道吗?”“小兔崽子,你那点颠倒是非的能耐还不够看。”樊霄又恢复了笑容,“总之,我会时刻盯着你,哦对了,你爸不是想让你去非洲打通那里的贸易通道吗?我不介意帮他推你一把。”秦之杨的神色逐渐冷峻,声音也由平和转为愤怒:“樊霄,别把自己当成正义的护卫,你难道忘了你曾经做过什么吗?”“正是因为我从未忘记,才不许你再以同样的手段去伤害游书朗。”樊霄站起身走到秦之杨面前,双手打开扶在桌面上,“香莲,哥再告诉你一句至理名言,有些癞蛤蟆永远也蹦不上菩萨的莲花台,比如你,也比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