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从指尖涌入,像有只大手粗暴地挤榨着脑浆,濒死感如涨潮般将人淹没……要死了吗?安隅猛地睁开眼!嘀——红光扫描过冰冷的操作台。高处响起一个声音:“这里是主城的黑塔审讯室。你的姓名?”安隅错愕,“黑塔……我怎么会在……你们是……上峰?”“你的姓名。”“……安隅。”“ID。”“AY53……21281222。”“隐藏了多久?”“……什么?”“畸变方向是?”“我没……”“异能是什么?”“……我没畸变……”“上峰”是当今人类的最高决策组织,驻扎在主城的黑色巨塔中。这些年来,畸变让世界彻底洗牌,主城的三大机构统管了一切:决策中心“上峰”,力量中心“军部”,科研中心“大脑”。安隅思绪尚乱,新一轮痛楚已经接踵而来。他双眼紧闭,在剧痛中努力回忆着雪原上的事……一段录音突然响起。“察塔少尉临终通讯……巨型畸变螳螂,列车已静默,推测畸种早就混入车内,在路上完成了进化并感染全车……一名人类畸变体消灭了它……前所未见的异能,瞬移,还有……说不清是吞噬还是引爆,发生得太快了……他外观正常,很年轻……白发、金……不,是红瞳……抱歉……他的眼睛在变化……”声音渐渐虚弱下去:“主城,我也在畸变中,今天下了好大的雪,是近几年最大的一场吧……”播放结束。审讯者道:“察塔少尉临终前指控了你的畸变。”“我?”安隅惊愕,“不是我,我怎么可能杀死螳螂?我是要去军部找人的……”“你在隐瞒,看来——”“不要!”安隅挣起身,锋利的金属约束带嵌进皮肉,“我没隐瞒任何事,对了,基因检测!我申请基因检测!”一切诡异畸变都是从基因感染开始的,为了防控,人类制定了一个测量基因混乱度的指标——“基因熵”。据研究,纯种生物的基因熵都在10以内,自出生起保持恒定,一旦这个值上升,就代表畸变开始。虽然基因熵上升是大事不妙,但只要恒定在初始态,越接近10,反而对感染有越强的抗性。全世界排名前万分之一的人能够进入主城,最新的门槛是8.6。在这方面,安隅再次把贱民天赋演绎到了极致——他以0.2的基因熵稳居人类末流。凌秋曾评价道:择偶看脸的时代已成往事,人们在选择另一半时主要考虑对方能不能稳定地做个人,像他这号被畸种瞄一眼都可能畸变的,注定不会有繁衍权,美貌基因纯属浪费。审讯者问道:“8岁之前你在哪?”“高畸变风险孤儿院……他们说我是从野外捡来的弃婴,一直被监视到8岁……”“资料显示,你在孤儿院常年陷于昏睡。”“是的……但我没有其他异常,最近两年昏睡的时间也在缩短。”安隅痛苦地喘息,“我可以、可以申请基因检测吗?让我自证,求求您……”“已经测过了。”“测过……”金眸涣散开,“难道我真的……”“你的基因熵是零。”“零……点二吗?”“只有零。”“只有零?”安隅怔然,“下降了?”“我们测了很多次,结果都一样。这违反科学,没有任何生物的基因能达到百分百规整,基因熵更绝无可能自然衰减。”警报再度响起。“安隅,根据《人类联合法案》,你将被移交大脑,接受诱导试验。“试验会用能量来催化畸变过程,如果你本身已处于隐匿畸变期,就会被迅速观测到。试验不会造成实质伤害,但会有强烈痛苦,请知悉。“这是非人道手段,人类感谢你的牺牲。”安隅消化了片刻,喃喃问:“不会杀死我?”“你的寿命不会受任何影响。”审讯室归于死寂,审讯者正要关闭通讯,突然听到一声极轻的吐气。像一只遇险后侥幸逃回窝里的小动物。“谢谢。”安隅闭着眼,惨白的面色透出深重的濒死感,“谢谢您……给我自证的机会,我很感激。”黑塔处理过数不清的畸变人,那些可怜虫大多被吓得屁滚尿流、歇斯底里,像安隅这样温顺得堪称优雅的还是头一个。审讯者迟疑了一下,破例送出一句关怀,“你还有其他疑问吗?”汗水在金属地板上砸出空洞的嗒声,安隅此刻十足清醒,但声音却很缥缈:“请联系一下53区房管长,就说,低保T区5栋1414户的安隅,很快就能办好军属证明,请他多宽限几天,不要把宿舍给别人……好吗?求求您了……”审讯者惊讶,“比起这个,你更该担心畸变被处决。”安隅喃喃道:“您说的对……但在饵城失去住所,迟早也是死……”“原来连饵城人的住房焦虑都这么重了么。”审讯者苦笑一声,“但我记得低保宿舍只要肯干活就能住吧?”安隅虚弱地“嗯”了一声,“很抱歉,我不太能干活。”“……”审讯者恢复了冷漠:“会替你联系的,没别的事了吧。”他没有给安隅回答的机会,立即切断了通讯。审讯室彻底安静下来。试验台上已近昏迷的安隅却极细微地牵了牵嘴角。“祝您成功……”他喃喃道。*又一波放能结束,两个研究员进入试验室。“又下雪了,准有新的失序区。”“四处起火,军部连新兵都拉去执行任务了,如果有畸变体侵入主城……”“不会的,主城有穹顶系统,那是人类杰作,像真空罩子一样让全城对外静默。”“但它耗能太恐怖了,我们还能供它几年?”“之前不是说,有第三个能源储备了吗?”他们边聊边调试设备。“还没畸变吗?”“没,只剩最后一组了,估计会在这一组畸变吧。”研究员看向试验台上的安隅。试验是**进行的,那具纤细苍白的躯体上蔓延着大片恐怖的紫红,小腹和腿根尤其严重,浓郁的皮下出血仿佛要挤破那层脆弱的皮,让人心颤。“不管会不会畸变,他都打破了人类科学认知……他的数据太震撼了,真是一个令人害怕又期待的存在。”“到底是什么来头?”“饵城贫民。根据试验前的评估,智商很高,但常识匮乏,性格孤僻,社会性极差,就像……一头误入人类社会的小兽。”“可惜了,这种人一旦畸变肯定会失智的。”刺眼的充能倒计时亮起,他们转身离开。仿佛昏睡的安隅缓缓睁开了眼。他的眼眶里烧灼着剧痛,瞳孔**般地抽搐着,但瞳心深处却似暴风眼般宁静。凌秋曾评价他是个怪胎,极度怕死,但只要不死,他似乎又不在意任何伤害。来主城前,安隅一直担心房管长找借口不认军属证明,但现在有了上峰过问,不可能再节外生枝了。只要能保住安身之处,这点痛苦简直是赏赐。他回忆起在审讯室时,他用那几句贱民话术成功求到审讯者帮忙,忍不住感慨凌秋果然有着将这个垃圾时代玩弄于股掌的智慧,在利用强者这条路上,他还要和凌秋学很多……只剩最后一组……安隅看着倒计时,眼底映出一丝释然。321——声嘶力竭的惨叫穿透监控室。一份足以轰动世界的密报传向黑塔。【大脑汇报上峰。编号#1222,全序列试验结束,未见畸变指征。基因熵:0,未见波动。精神力:100,未见波动。结论:触发异能失败,可以相信#1222属于人类。理论上,基因熵为0会导致无法抵御任何畸变诱导,但#1222却表现出了极端的抗性。此外,他的精神力达到了人类迄今为止监测到的最稳定状态,他的身上充满悖论,大脑建议深入研究。】……傍晚,有人进入试验室。“后勤。”那人将一套纯白的衣裤放在安隅身边,“抱歉,上峰还未回复,你暂时只能穿囚服。”安隅缓缓睁开眼。他的心脏此刻像一头伏在胸腔里狂乱抽搐的野兽,嚎叫着要把他撕碎。“缓过来点了吗?诱导试验很少启用,这份罪不是一般人能遭的。”那人轻声道:“放心吧,你没畸变。”涣散的眸缓缓聚焦,安隅虚弱地扭过头来。这个后勤和他差不多大,清瘦,也有一双金眸。但那双眼睛很空,明明手上拆着机器,视线却落向别处。瞎子?那人微笑,“我以前是研究员,上个月有个畸种试验体失控,我失去眼睛,转做后勤了。”安隅思考了一会儿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最终低声道:“我很抱歉。”“都过去了,人得想点开心的事,你出去后想干什么?”安隅用气声问:“睡觉……算吗?”对方点头,“除了睡觉呢?”“想吃……面包。”安隅沙哑地补充,“粗麦仁面包。”那人笑了,“我理解。我也是吃低保面包长大的,直到六岁那年主城门槛刷新,刚好下降到我的数值,我才被接纳进来。哦,虽然父母基因熵都很低,但我却很幸运地有8.8呢。”凌秋说过,基因熵有随机性,两个低数值确实有可能生出高数值,只是概率极低。那人又笑道:“我们很有缘,知道么?”安隅隔着胸腔安抚抽搐的心脏,“哪里有缘?”“资料显示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们只差了一天。我老家也在53区,我有父母,还有妹妹,虽然我已经十几年没和他们见面了,妹妹只在视频里见过。”安隅动作一顿。视线落到他胸前的名牌上:严希。“听说你要去军部找什么人?”严希轻松道:“别只想面包,让你朋友请你吃顿好的。”“面包已经很好了。”安隅弱声说。严希笑:“这倒是。小时候,我妈会把粗面包重新加工,放一些豆子烤成喷香的豆饼。喔,唯一的遗憾是不够甜,我喜欢甜食。”安隅转过头看着那双空洞却带笑的盲眼,在贫民窟,他只在凌秋眼中见过这样的明朗。他莫名地失神了一瞬,反应过来时已下意识道:“我很抱歉……”“抱歉什么?”严希笑着拿起收拾好的设备,“走了啊。你回53区后不要跟别人说起我,家里还不知道我眼睛的事。”他走后很久,安隅才攒了些力气,起身穿好囚服。囚服布料柔软致密,他爱惜地摸了又摸,决定明天把它穿走,缝缝补补至少顶十年。他拖着身子到墙角蜷缩起来,心里盘算着怎么开口把上一套囚服也讨来,很快便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安隅做梦了。小女孩和少尉的声音在空茫的雪原上交织。“不要自以为是地剖开一只弱小的兔子……”“明明看起来很弱小,却跑得那么快!还能砰地一声把人炸碎!”“前所未见的异能,能瞬移,还有……说不清是吞噬还是引爆……”……清晨,安隅被门外的脚步声吵醒了,他在朦胧中望向墙上的扩音器。这场无妄之灾要结束了。如他所愿,审讯者的声音响起。“安隅,临时编号#1222,根据试验结果,上峰处理决定为——”宣判掷地有声。“处决。”作者有话说:【废书散页】02 熵增熵本身没有意义,只是衡量混乱程度的一把尺。正如世上本无时间,人们创造了时间的概念来计算事物的兴衰变化。因此时间的本质,即是对熵增过程的记录。随着时间推移,浩瀚宇宙也会不断变得混乱,最后走向热寂。这是宇宙的终局。人类寿命太短了,本不该有幸见证这终局。只是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世界越来越混乱。让人越来越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