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之间, 只剩下无尽的镜裂与枪响。一波又一波孤儿和镜怪被割草般杀戮,仿佛为世界加了一层破碎的底噪。秦知律在开枪的间歇接入了终端最高权限,把所有人的芯片数字同步到队伍公频。安隅生命已经掉到27%, 还没触发风间的锁血保护,蒲公英种子只能稍作缓冲,生存值还在逐渐往下掉。三位输出系的生存值都维持在70%左右, 精神力受损更小——天梯高位的守序者普遍有不错的精神稳定性,镜裂对他们精神的干扰微乎其微, 但蒋枭是个例外, 他的精神力已经跌破50%警告线。真正有问题的是风间天宇。和所有奶妈一样,他几乎没承受任何伤害, 精神力也维持在高线。但风间天宇的芯片汇报了第三组体征数值。芯片只能探测到那是一项重要的生理状态, 和生存值一样,是一种消耗性指标,但暂时无法分辨它具体代表什么,因此出现在屏幕上的是一个红色问号,目前状态显示100%。“长官。”安隅忽然唤道。秦知律回神,视线从终端上收回,扫过安隅腕上缠绕的细丝, 朝被聚拢至一处的镜怪们开了一枪。刚刚安静下来的世界再次被接连的爆裂声填满,漫天碎裂的镜屑让空气仿佛被实体化了, 阳光被混乱扭曲的空气来回折射, 刺得人眼睛灼疼。安隅拽下腕上的绷带,一圈圈蒙住了眼,红瞳在绷带后凝视着朦胧的世界。他仔细感知后轻声道:“大概还有一半镜子。”话音落, 无形的压力笼罩在了每个人头上。镜子还剩一半, 但镜裂声一直在催化安隅的能力, 时间的加速就像越滚越大的雪球,安隅的生存值也会随之掉得更快,更难被那些慢吞吞的小蒲公英拉住。风间将蒲公英种子从其他队友身上收回,全部笼去安隅周身,语气冷静道:“角落20%,我随时准备开启血线防御。”秦知律引臂开枪,又一次打爆一串镜怪,待嘈杂声消散后沉声问道:“你的第三个数值是什么意思,锁血机制到底会消耗什么?”风间闻言笑笑,“消耗蒲公英种子啊。”他顿了顿,猫一般的眼瞳微凝,低声道:“其实,我可是有两种蒲公英种子呢。”秦知律瞟着安隅的反应——蒙上眼后,安隅似乎比之前更平静了,但他胸口的起伏依旧激烈,明明有绷带遮挡,却让人能感受到绷带后那对疯狂的红瞳。他抬手拉住系在安隅脑后的绷带绑结,轻轻拽了下,在私人频道里说道:“试着控制能力,不要让时间一直加速,镜子碎得太快只会催化你自己的死亡。”话音刚落,四周一阵空前剧烈的波动,凭空踏出的孤儿突然翻了一倍!斯莱德望着那群山般压来的镜怪,哑声道:“看来镜子也快要疯了。”安隅的动作无丝毫停顿,立即将镜怪和孤儿们折叠至一处,再由秦知律一枪引爆——嘈杂四起!就连其他守序者都快被轰隆隆的裂镜声震聋了。可紧接着,空中再次踏出新一批孤儿,再一次,翻了一倍。“不对。”蒋枭忽然明白了过来,厉声道:“后面的镜子开始对镜怪进行复制,如果怪物越来越多,那碎镜对安隅造成的伤害也会成倍上涨,风间还能守住吗?”几乎就在同时,安隅的生命警报被推送至队内所有人的终端上。——10%。无边的孤儿快步朝他踏来,在靠近时幻化成巨大的镜怪,安隅隔着绷带凝视着那些东西,他忽地从地上站起,踏着终端疯狂的警铃声,迈出众人的保护圈。朦胧之中,安隅看见那些高大的镜怪在他面前俯下身,几乎已经要触碰到他的鼻尖。像在叫嚣,等着他斩杀,再以裂镜之声对他造成反噬。他挺立在咆哮声掀起的风浪之中,伸手,拾到风中的一块碎镜片。碎镜片在掌心打着转,安隅手指轻动,掀起一片一片的空间错乱,将那些嘶吼的庞然巨怪迅速叠入那块小小的碎镜片,伫立在身后的队友们在强烈的空间震感中拉扯住彼此,在满世界的嘶吼与镜子挤压的轰鸣中,蒙着眼的白发少年站在暴风眼中心,却沉静得仿佛牵起这场风暴的不是他。最后一只镜怪被收入碎镜片后,安隅没有立即出手。以至于嘈杂声突然中止了一瞬。然而寂静不过瞬息即逝,紧接着,【守护】刀锋出鞘,他扬刀在空中,手臂绷紧,狠狠地插下!碎镜片四分五裂,发出细微的裂响,而紧接着,镜中所有镜怪爆裂的嘈杂音传出来,一重又一重,响彻天地。安隅亲自出手,破了这一层的镜子!而他竟然在剧烈的疼痛中站稳了,抬手拽下绷带,红瞳燃烧如火,再不剩半点金色。原本要阻止他的蒋枭和斯莱德瞬间噤声。他们感受到了愤怒,来自一种沉默而可怕的东西,那个东西怒意凛凛,即便是旁观者也难以消受。新一批镜子刷出,在安隅的感知中,这是最后一批了。而从这一批无形之镜中走出的孤儿已经难以计数,他们化形的镜怪变小变弱了很多——镜子已经彻底洞察了他的弱点,想要以增加镜子碎裂的次数来瞬间挖空他的生命。终端尖鸣。“5%。”风间天宇敛息站在安隅身后,他虽然不敢直视安隅,但声音依旧干练,“请安心破镜,我会为您死守血线。”“多谢。”安隅轻声道,他顿了顿又说,“我也会顾着你。”风间怔忡间,安隅已经随手又拾起一枚碎镜片。他将镜片夹在指尖,向前走了两步。那些镜怪也绕过了其余守序者,将他包围其中,粗鲁的喘鸣和风浪拍打在身上,孤儿院服几乎要被风撕碎,全身上下,不惊不动的唯有那对红瞳。秦知律拉响枪栓,又脱下风衣披在安隅身上。“来吧。”下一瞬,众人视野中的一切都开始迅速扭曲,无数空间被折叠,牵连着周边也陷入诡谲的波动中。安隅一只一只地将那些巨怪收容,就像在毫无感情地收拾凌乱的桌面。不知过了多久,杂声消弭,安静到能只能听见脚步。世界干干净净。他回头看了风间一眼,拉起肩上的黑风衣,上前将那枚碎镜片放在秦知律面前的地上。请。他对长官做了一个手势。枪响,镜裂。滔天的嘈杂撕扯着每个人的神智。终端上,安隅的生存值从5%一闪,闪至2.5%。不过瞬息,那个数字再一次闪烁——仍是2.5%!大量蒲公英种子忽然从风间天宇的身体中飞出,它们沿着他与安隅之间的那条细丝线,迅速向安隅靠拢。这些蒲公英种子是剔透的琥珀色,比平时释放的种子更大更圆,茂密的绒毛在空中絮絮地颤抖,迅速围成一阵旋涡,将安隅包裹在中间。极端的嘈杂中,安隅的生存值连续跳闪,可每一次跳闪,仍旧只会刷出2.5%!与此同时,风间天宇那神秘的第三个消耗性数值正迅速下降,下降过半时,芯片终于分析出了它的含义。畸变基因表达能力。众人愣了好一会才接连明白过来。斯莱德一把拉住风间的手腕,“你疯了!”顾名思义,它代表细胞表达畸变基因的能力。芯片从不汇报这个数值,因为它本应没有波动,不因体力消耗或战损而降低。但风间天宇有独特的异能。被他隐藏起的第二层治疗——高奶量、高疗速、瞬间锁血,依靠的是生出比正常状态下更厉害的种子。但这些动人的琥珀色种子是基因透支表达的结果。一旦数值耗空,他会永远丧失异能,变成一个毫无能力的,人类中的畸种。“我没疯。”风间天宇眼神决绝,“我知道一个治疗系守序者的使命是什么。”治疗系向来最吝啬于使用能力,哪怕不会动摇到异能根基,大量消耗治疗量也会让他们很没安全感。他们会小心地计算自己在单次任务中剩下的治疗量,会私下评价其他守序者的血仓深浅、战斗习惯,然后谨慎挑选“懂事”的队友。在他们之中,风间天宇一直小心翼翼地藏着自己的特殊性。他跟斯莱德出了这么多次任务,还没真正用过锁血机制。安隅是第一个,或许也将是最后一个。蒋枭掌心生出罂粟花枝,“我来一起。”然而话音刚落,他却仿佛被什么东西弹了一下,瞬间出现在几十米之外。那朵刚刚生长出的罂粟在空间波动下断裂。安隅在队内语音里道:“现在用不到你。”世界仿佛安静了一瞬。所有人都好像在频道里听到了蒋枭的呼吸声。安隅的终端上,2.5%的数字还在跳个不停,大团大团的琥珀色蒲公英快速朝他涌过去,而原本空中浮动的那些淡紫色和白色的小蒲公英却在成片地消弭。——风间的能力即将耗空。镜裂声已经开始减弱,但安隅的生存值还在跳闪。他再次开启频道,“风间,第三数值。”风间眸光动了动,“14%……不……”话音未落,已经掉到了12%。秦知律这时忽然抬手,似要斩断那根牵绊住安隅和风间之间的细丝,却被安隅一把攥住手腕。秦知律注视着他,“让蒋枭轮换一下,他的精神力还能撑一会。”安隅抬眸,红瞳撞进那对深邃的黑眸,毫不退让。“风间还没到极致。”无声的对峙中,其余人不敢说话,斯莱德愣怔地看着风间,风间脸色几乎白透了,他笑了一下,轻声道:“我有觉悟。”安隅的终端还在2.5%上不断跳闪,直至嘈杂声终于消散——风间剩余5%。众人正要松一口气,却见安隅终端上的生存值又突兀地跳闪了一下。对应地,风间的数值再次下降,只余3%。裂镜嘈杂声引起的生命损伤有延迟。连慌乱都来不及,众目睽睽之下,刚刚下降至3%的体征数字再一次下降——1%。风间微笑,余光中几乎已经看到安隅终端的下一次跳闪,他要闭上眼的瞬间,却察觉到自己和安隅之间的空间忽然微妙地波动了一瞬,那根牵连着他们的细丝骤然崩断!安隅收回手,终端上,风间的第三体征数字堪堪停留在1%,没有再下降。风间已然彻底脱力,脸白如纸,琥珀色种子瞬间消散,普通种子也早都**然无存。几乎就在同时,安隅的终端最后一闪,从2.5%下降到1%。而后,再也没有变化。停止了。安隅站在原地闭着眼,仿佛连呼吸都已中断。还在空中扬洒的碎镜屑混着雪沫,迅速在他披着的那件黑风衣上积累,镀上了一层霜白。所有人都能感知到那具弱小身体的枯竭。但亦能感知到濒死气息也压抑不住的强大降临。许久,安隅缓缓睁开眼。红瞳依旧,却比从前更平静了。那对瞳孔随着呼吸平稳地收缩。他回身,视线扫过众人。斯莱德察觉到自己绷紧的大块肌肉竟然在不受控地缩小,几乎要彻底回到人类状态,帕特仿佛无知觉地向后退了两步,低下头无声臣服。风间仍愣在原地。他太累了,好像很难再驱使自己的身体。他想,自己应该是保住了异能,1%,只要没有耗空,回去好好休息,配合大脑科研人员的治疗,还是能恢复的。但他没有履行给角落的承诺——他没有坚持到最后,也在这次任务里彻底没用了。失落感像一座虚无而沉重的大山,死死地压在他的肩上。他在那双红瞳的审视下几乎膝盖颤抖,但却又不敢挪开视线,只因为安隅在盯着他。片刻后,安隅向他走来,走到他面前。就在他终于坚持不住要低头躲开视线时,安隅摸了下口袋,递来一条已经开封的能量棒。平平无奇的能量棒,虽然研发人员贴心地把它们做成了甜食,还开发出丰富的口味,但每个任务里都吃这玩意,导致很多守序者看到它都想吐。但这一刻,或许是孤儿院的风太清冷,让那丝酸甜的气息涌入鼻腔,竟让他瞬间有种回到现实的安心感。安隅看他不接,看了一眼那根能量棒,说道:“树莓巧克力。”他顿了下,又说,“还有一根蜂蜜燕麦,我比较喜欢的。”毫无感情的口吻。风间缓缓抬起手,接过能量棒,还未说感谢的话,安隅已经先开了口。“谢谢。”他语气很淡,但并无敷衍,“辛苦了。”安隅转身的瞬间,不远处的喃喃声忽然落入耳朵。蒋枭低声道:“宁愿背负死亡风险,也不肯用我一次。”安隅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继续向前走。全部的无形之镜已经破裂,再也没有新的孤儿和镜怪刷出来,世界好像又回到了他们刚踏入这一层时的样子。只是空中那种细微的波动感消失了。安隅盯着正前方的空气,轻声道:“在这里。”他抬手指着的那处什么都没有。“最后一面无形之镜,最后一个折叠空间。”他将两条胳膊顺次伸入风衣袖子,把长官的衣服穿好。红瞳沉静而坚决。“阿棘的镜棺就在这里,杀掉她,进入下一层,找白荆。”作者有话说:【碎雪片】风间天宇(2/3)强大的决意我是一个争强又慕强的人。天梯之上,又有谁不是这样。刚畸变时,我苦恼于疗速慢,觉得自己注定是下位奶妈。但大脑的人很快就告诉了我,关于独特异能。那天我既惊喜,又惆怅。惊喜是,没有任何一个奶妈能做到瞬间锁血。某种意义上,我已经站在了奶妈金字塔的顶端。但惆怅是,这项能力使用的风险极高——耗空治疗量只需回去睡上几觉,可透支细胞基因表达能力,透支到尽头,会让我沦为废人。没有任何守序者能接受得了这个。我用这个能力报名了很多任务,但都狡猾地没有真正使用。坦白说,在与角落并肩作战前,我也只是套路他的。但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一个人献上臣服可以那么快。或许只因为我见过他操控时空,也见过他倒头昏睡。看到他因为几个点的生存值斤斤计较,也看到他无畏爆伤的坚守。那一刻我理解了葡萄、安,甚至理解了蒋枭。没有任何一个治疗系能扛过对角落的保护欲。或者说,保护角落的安全,是我们最强大的决意。**【碎雪片】风间天宇(3/3)为他所用那支营养棒已经开封了。虽然看起来没被咬过,但显然不太新鲜。可它意义非凡。他睁开眼时,我知道自己终于得以一瞥“降临态”。如无切身感受,没人能明白那种冰冷而强大的压迫。他向我走来,却只递出那根营养棒,和无能的我说一声“辛苦了”。我喜欢,为他所用。他转身离开前看了我一眼。明明毫无情绪,我却莫名感到被控制,也被安抚。那个眼神像在告诉我——他会利用我到极致。但,永远不会让我为他触碰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