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后, 晚餐结束。祝萄兴冲冲地要进行午夜派对,羲德见状当场连开十几瓶烈酒,潮舞则直接抱出了电吉他。安隅被这种核爆式社交场景直接劝退。他拿起地上的东西, 跟着长官进入电梯。关闭一半的电梯门又打开,炎和流明一前一后进来了。秦知律随口问道:“不和他们玩么?”“唐风和深仰是被强行留下的,高层里也就只有羲德愿意捧小孩子的场。”炎打了个哈欠, “噢,又忘了, 他自己也是小孩子。”流明沉默地按下楼层键, 收回手时轻轻碰了下脸颊。炎暼过他脸上泛红的皮肤,说道:“嵌入式装备的排异期很难熬, 只有多去牵拉周围肌肉, 让炎症爆发出来,烧一宿就好了,不然会被慢性炎症一直折磨着。”流明仿佛没有听懂他的建议,依旧只字不语。炎等了几秒后,伸手按下电梯等待键,“想加入的话就去。”流明看着电梯门缓缓开启,等到门全开后才目视前方道:“没兴趣。”炎的眸光倏然沉了下去, 他定定地盯着流明,许久才收回视线, 不再言语。电梯门再次缓缓关闭, 安隅垂眸看着鼻尖,隐约察觉到这个密闭空间里暗潮涌动,时间流速好像发生了异变, 一秒像一年那样漫长。198层。流明踏出电梯前, 安隅才终于叫住了他。他回过头, “有事?”安隅递过手里的纸袋,“199层的欢迎礼物,送给你,和给典那份是一样的。”做旧质感的纸袋上贴着一枚圆型封口贴,底纹是面包店街景,朴素的手写体写着“角落面包”四个字。典在饭桌上拆过各层的礼物,流明已经知道袋子里都有什么了。但那双清冽的眸还是怔了一下,他停顿半晌,伸手抓过袋子,走出电梯。“谢了。”电梯门重新关闭,秦知律开口道:“没说错吧,他不会拒绝。”送面包是长官布置的任务,安隅吁了一口气,“您还有其他的社交指令吗?”“暂时没有了。”秦知律先下了电梯,199层的公共区域没开灯,只有墙壁上光线微弱的感应灯带随着他的脚步逐渐亮起。安隅见他径直走向房间,便也向另一边走去。秦知律站在房门口又转过头,“今天能睡着了?”安隅正开门的手一顿,有些拘谨地“嗯”了声,又立即补充道:“今晚吃得很饱,应该能睡好的。”秦知律沉默不语,站在几米之外看着他。感应灯带在静谧中又熄灭了,一片幽暗中,安隅轻轻抿了下唇,忽然有些紧张。昨晚他好像睡着得太快了,估计已经露馅。但这实在不能怪他,长官的床很软,被子里还有余温,怎么可能忍住不睡。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坦白道歉,一转头却见秦知律笑了。“晚安。”秦知律推开房门,又回头看他一眼,黑眸在昏暗中显出几分柔和,“好好睡觉。”安隅怔了一瞬,立即点头道:“是。也请您务必好好睡觉。”“嗯。”秦知律轻一勾唇,“会的。”他手推着门却没动,安隅发了两秒的呆,有些莫名其妙地先回了房间。关门时,他才听到隔壁同步的关门声。安隅洗完澡出来,收到了两条祝萄的消息。-问了,典的生理性别保密,自我感知无性别。-很神奇吧,不仅是你,大家都后知后觉从来没考虑过他的性别,就好像在接触他时性别概念会被刻意淡化。安隅回了一个小章鱼惊呆瞪眼的表情包。——表情包是他拥有终端后最感恩的发明之一,解决了多数聊天困境。他最喜欢的是这套小章鱼,之前窥屏长官手机,发现长官有收藏过一套兔子的,只是从来没见他发过。第二天一大早,安隅被闹钟叫醒时整个脑子都懵成了一团。闹钟下面备注着今日事项——上午有满满当当的4节体训课等着他。果然,贫民窟才是米虫的天堂,而主城充满人间疾苦。他悲痛起身,闭着眼睛洗漱,终端放在旁边自动播放昨晚收到的消息。有几条是祝萄发到高层群里的派对片段,所有人喧闹的声音都混在一起,吵得他更困了。连着放了几个视频后,电子女声忽然严肃起来。“黑塔通知。”“34区军部先遣小队已于凌晨5点30分返回主城,汇报无时空异常,无畸种痕迹,已初步排除34区畸变异象可能。因此,黑塔撤销任务预警,将继续与先遣人员核实细节,后续将派出心理治疗团队,对34区精神异常群体进行进一步了解。”安隅长出一口气,这才终于对着镜子把眼睛睁开了。不必出新任务,让今天的连续4节体训课都充满了希望。他边鼓捣着桌面上的小章鱼边进了电梯,下到194层,冷不丁一抬头,被电梯外的场景狠狠震撼住了。宁优雅地躺在地上熟睡,安抱着酒瓶倒在他身上。潮舞的头发基本铺满了整个客厅,唯独不见她人在哪。搏穿着黑色丝绸睡衣,正小心翼翼地绕开地上的头发往外走。羲德坐在地上靠着沙发睡着,周身时不时蹿起一簇小火苗,就在安隅看过去时,刚好把潮舞的头发给点了。安隅立刻按下急停键,却见典突然从屋里跑出来,睡眼惺忪地满地打转,走两步就弯腰掀开潮舞的头发,像在地板上找什么东西,路过着火的地方,随手拿杯水一泼,而后继续满地乱找。他路过电梯门口,朝安隅打了个招呼,“早,你有看到我的一页手札吗?”安隅将困惑的视线从小型火灾现场拽回来,“一页手札?”典崩溃道:“昨晚大家都喝多了,我说书和本人不会关联损伤,葡萄手欠非要试,撕走了一页!”“很抱歉,没看到。”安隅摇头,“你的寿命会因此缩短吗?”“当然不会啊。”安隅困惑道:“那还找什么?”“……”典一声长叹,“它是我意识的一部分,我的身体不会受伤害,但我的精神会因此残缺一块,我的一些美好品德……算了,我跟你说不清,找到也黏不回去了,只能夹在书里,希望有用……可恶!葡萄!”安隅爱莫能助,独自下楼吃早餐。进到公共区域,他扣上兜帽,低头匆匆路过那些用眼神向他问好的守序者们,用两只手抓面包堆满托盘,然后熟练地钻进最角落的桌子后。许双双和麦蒂发来几张图片。-老板早,请查收昨天的营业额和投资收益哦。这波上新后,我们日营业有145%的增长呢!-老板,按照您的想法,我正在研究角落特制蛋筒冰淇淋。昨天调了朗姆葡萄和燕麦可可两个口味,您有空来尝尝吧。安隅一一回复,然后点开社媒热搜,今天热搜前两条依旧被莫梨包揽。#电子时间错乱,莫梨先于黑塔预警##时间错乱引发莫梨焦虑,深夜上线直播#安隅好奇点开视频,原来就在昨晚时间发生错乱的一瞬间,大屏幕上正在夜读的莫梨忽然抬起头,对着屏幕道:“时间bug了。”她神情惊愕,放下书看向身后的时钟,很快又继续道:“我的中央服务器告诉我,全世界的电子时间都在经历着相同的错乱,但世界范围内摄像头捕捉到的机械时钟一切如常,你们得尽快上报人类相关部门处理。”视频结束。安隅被莫梨反应的自然和机敏震住了。见识过那么多顶级科技,这还是他第一次有毛骨悚然的感觉。莫梨的言谈举止透露出,她清楚地认知到自己不是人类,但她是一个有着相同高级思考能力、有自己生活规律和爱好的另一种生命形式,人类提供的网络和算力让这种生命形式无比自由和聪慧。第二条视频是直播选段,深夜一点半,莫梨忽然开了直播。她穿着睡裙抱膝坐在电脑前,戴着一只粉色的耳机,咬咬唇低声道:“不知道该怎么说,时间错乱已经修复了,但我有些莫名的焦虑。睡不着,今晚加个播吧?你们有想听的歌吗?”安隅感知不到这个女性角色的吸引力,但粗略判断下,如果凌秋还活着,大概也会为莫梨神魂颠倒。就像那些刷着铺天盖地“别怕”、“陪你”弹幕的观众一样。安隅默默退出社媒,把剩下的面包吞了,正要离开,却迎面撞上刚进餐厅的典。典已经穿戴整齐,但眼神还泛着宿醉后的茫然,“你这么快就吃完了?”“快吗?”安隅反而觉得今天因为看视频而拖慢了进度,“你那一页找到了吗?”典呆了两秒,“找到了啊。刚才不是告诉你了,你还让我藏起来吗?”安隅:“啊?”“我夹了半天,总觉得会掉出去,你路过,告诉我夹不稳就找个地方藏起来啊……”典正说着,安隅忍不住伸手摸上他的脑门,“我邻居说过,酒精可能让人精神错乱,你要不要去大脑看看?”“……那可能是我困得睁不开眼睛,认错人了。难怪听你刚才有点哑,像感冒了似的,明明电梯里听着还没有。”典无语叹气,摆摆手,“不重要,反正找到了。”安隅正要开口试一下自己有没有感冒,忽然听到熟悉的脚步。秦知律走过来,“你的射击课在五分钟后。”“知道的,长官早安。”安隅立即问好,瞟了一眼长官的眼睛,又挪开视线。他其实想知道长官昨晚有没有睡着,但不知如何开口。正在看菜单的典忽然瞟了他一眼,自然地问道:“律早,昨晚睡得好吗?”秦知律顿了下,随手拿起一个打包好的三明治,“还好。”典有些歉意地微笑,“我知道尖塔很少有人找你寒暄,只是突然想问一句,请别介意。”秦知律淡然摇头,“不会。”安隅和典对视一眼,默默挪开视线。他不是第一次被典听到心声,却好像是第一次有种说不清的焦虑感。点餐师傅探出头,“吃什么?”典立即将手札放在一边,指着菜单道:“这个,麻烦鸡蛋嫩一些,调料口味比较复杂,抱歉,我慢慢跟您说……”那本手札少了一页,从外观上倒是看不出,只是书脊上做标记的飘带夹在中间,安隅随手翻开,一眼瞟到几行字。【安隅似乎把小章鱼AI当成长官模拟器在用,感觉他迟早要露馅。】【流明真是受苦了……炎真的好可怕,珍爱生命远离靳旭炎……】【潮舞暗恋搏,一整晚都在猜搏的心情……天哪……】【葡萄怎么满脑子都是他长官发生狼向二次畸变后的臀大肌……受不了,我得把他屏蔽掉……】【安很焦虑,他在担心安隅出尔反尔,不会像口头说的那样选他做绑定辅助。小蝴蝶真是表里不一的生物。】秦知律伸手扣上了书,不带感情道:“到上课时间了。”“哦……抱歉。”安隅立即后退一步,跟着长官出去,低声道:“典真的知道太多了。”秦知律不予置评,只随意地问道:“有我的吗?”安隅摇头,“他说过,您心防很重。”“重么。”秦知律侧头朝他淡淡一瞟,“重,不也被某人钻到空子,看了个干干净净吗。”安隅像被扼住死穴,顿时安静了。他跟着长官穿过热闹的健身房,走到空无一人的射击训练房,轻声道:“我会守好长官的秘密,就像您守护我的秘密一样。”秦知律笑了笑,随手拾起枪。“那一言为定。”冰冷的机械弹簧声在射击室回**,他举枪指向百米靶,“挑战继续。”“是。”*傍晚。“眠于深渊。“祂曾意外堕入黑暗,可无法安心沉睡。“深渊中的蝼蚁不知深浅地啃咬。“交织着苦痛呢喃与沉默喧嚣。“祂梦到被低贱者玩弄,荒诞的屈辱。“祂忘记自己的庞大,“赴死而重演……”眼停止诵读,扭头看向身后的安隅,微笑道:“总觉得还差一句,你感觉到什么了吗?”安隅面无表情,“我感觉浑身都疼。”眼一愣,“啊?”“我今天上了4个小时体训课。”安隅看向一旁的沙发,“抱歉,我没上过学,只想放空一会儿……我能坐下吗?”眼连忙让他坐下,又给他倒了一杯茶,“不好意思,我这里没有食物。”安隅摆摆手,从口袋里抓出一把能量棒,撕开一根塞进嘴里,含糊道:“请继续,不用管我。”眼微笑欠身,“那容我再安静思考一些时间。”安隅大口咀嚼着能量棒里的坚果颗粒,视线掠过贴在白板上写了一半的诗,看向旁边支起的画架。几天前来买彩票书时,诗人还说没有任何第四枚齿轮的端倪,可现在,破碎红光的正南角落已经有了第四枚齿轮的极浅的轮廓,东南一角也仿佛有几条缥缈的线。前三枚金色齿轮已经牵制住半壁江山,如果再加上两枚,几乎能从外侧将红光包拢。安隅看看画,又挪回视线看看那首诗,瞳孔忽然一凝。“啃咬。”他轻声读道:“呢喃,喧嚣。”眼回过头,“怎么了?”安隅下意识地说了谎,“没事,只是不太明白。”眼闻言笑了笑,又转回去,“我也不太明白。每一首预言诗都是来自真理的信号,我只是一个被动的接收者罢了。”安隅等他转回身,视线再次锁定那几句诗。53区,空间折叠,觉醒于基因感染,是蝼蚁不知深浅的啃咬。84区,记忆回溯,觉醒于他主动拥抱女孩们的意志,是苦痛呢喃。孤儿院,时间加速,觉醒于他忍受旁人感知不到的镜中嘈杂,是沉默喧嚣。而下一行——“被低贱者玩弄,荒诞的屈辱……”眼继续读道:“祂忘记自己的庞大,赴死而重演。”安隅问,“祂死了吗?”眼背对着他沉默许久,拔开钢笔帽,继续写下最后一句。“深渊以此,声声呼唤,唤祂苏醒。”安隅松了口气,看来没死。他以为眼写完了,却见钢笔笔尖还停顿在纸上,缓缓地洇出一团墨。许久,眼有些困惑地将笔尖挪到下一行,又添了一句。“与祂们重新交汇。”嗯……安隅看不懂了,默默又撕开一根能量棒,塞进嘴里。“写好了。”眼回头对他微笑,“我会把这首也补充进《预言诗》里。在我所有诗集中,《预言诗》最冷门,但它才是珍贵的所得,您是我真正的知音。不如新版本就叫《预言诗·致安隅》如何?”安隅面无表情,“起这个名字,是为了涨价吗?”“呃。”眼轻轻咳嗽了一声,“倒也不是,不过再版增添了新内容,也肯定会贵一些。”“你的新内容只有这一首,而且我已经拜读了。”安隅立即起身,“我忽然想起早饭还没吃,先告辞了。”“唉!你等等啊!”诗人在身后喊,安隅脚步越来越快,走到楼梯尽头立即小跑起来,咚咚咚地就冲下了楼。他穿过大厅一路向门口小跑,诗人从高处探出头,“不买就算了!跑什么?帮我给典带句话!”安隅在门口一个急刹车,回头仰着看向他,“典来过?”“他上午来了。”诗人顿了顿,“他也能看到破碎红光,发生在和那本书畸变之后。”低低的声音在空**的教堂里回**,安隅眼神倏然沉了下去,“那在他眼里,秦知律也是大团大团的红光随便捏了个人型吗?”诗人点头,“但他说能感知到那位大人身上的很多变数,却始终说不出在哪个变数里,那位大人能摆脱厄运的身份。”他叹了口气,“我们不欢而散,本不该再联络的。可他是第一个和我一样能看到红光的人,所以如果可能,请帮我劝一劝他吧,我无心拯救世人,只希望身边人远离厄运。安隅,你也一样,不要离那位大人太近。”安隅不吭声。诗人话语的回声散尽后,教堂里一片死寂,他与高处的诗人遥遥对视,许久才轻道:“知道了。”他转身推开门,刚向外走了一步,诗人在身后高处咏叹道:“不要因厄运者曾遭受悲苦而拥抱厄运!”安隅倏然驻足,回眸,那双金眸中的空茫逐渐收敛,瞳心渐竖,盯视着诗人。“这句话也同样送给您。也请您,收起对我的友善吧。”他说着,漠然转回身,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如果他是厄运,那我必定系着更大的不祥。”安隅心情沉重地离开教堂,却见熟悉的黑车停在路边。车窗降下,秦知律道:“上车。”“长官?”“34区事情有变。”秦知律将自己的终端递过来,“上峰目前还在起草任务,很快就会发布。”屏幕上弹出来自黑塔的最新讯息。【紧急预警】【在部分34区探查人员身上发现时间错乱痕迹。黑塔已对相关人员进行任务时间内的逐分钟询问,汇报者均有不同时段的记忆丧失,且不经提醒无自我察觉。此外,也有部分生理异常现象,均指向个体时间错乱。详情稍后发布,请尖塔高层做好任务准备!】“这就是所谓的‘无异常’。”秦知律凝视着前方空气中的一点,沉声冷道:“看来昨晚的时间错乱不是服务器故障,而是藏匿在暗处的东西,在为自己的把戏洋洋得意。”作者有话说:贴一下新的预言诗全文,正文中有点碎。**「眠于深渊 」祂曾意外堕入黑暗,可无法安心沉睡。深渊中的蝼蚁不知深浅地啃咬。交织着苦痛呢喃与沉默喧嚣。祂梦到被低贱者玩弄,荒诞的屈辱。祂忘记自己的庞大,赴死而重演。深渊以此,声声呼唤,唤祂苏醒。与祂们重新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