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区东侧是工业密集区, 和小男孩情况类似的人不少。工人干活受的伤长久不愈,每次时间重置会回到受伤状态,不会危及性命, 只是永无尽头地重温伤痛。小伤小病还好,最可怜的是一个因为机器故障被卷掉半只手的男人,安隅一行人路过时, 他正坐在大街上目光呆滞地抛着一把刀玩。秦知律在队伍公频里说道:“刚和上峰核实过,34区通讯中心的人也已经失去了时间概念, 只是他们竟然完全没意识到, 被提醒才反应过来。上峰在通讯中附录了时间信息,他们收到时那一行字消失了, 日常上网时本应显示出的电子时间也被抹干净, 现在主城只能通过口头传递时间。”“竟然还有人完全意识不到时间度量的消失。”安隅视线扫过街上那几个对着伤口发呆的人,城市里正上演着一出无声的惨剧,他轻声说:“看来每个人被影响的程度不同。”秦知律继续道:“这个超畸体无法打造彻底的时空失序区,不能阻隔通讯,对不同人施加不同程度的时间掠夺应该是它防止异常被察觉的手段。”他转去了和安隅的私人频道,“你也接受过全序列的基因诱导试验,没有对时间失去过认知吗?”安隅将视线从街边的杂货铺收回——敞开的大门里, 店老板正在痛哭,但目之所及, 他身上并无明显创伤。“没有, 我只觉得很痛,一直在遏制心脏从身体里爆出来。”安隅语气平静,“长官有过吗?”秦知律“嗯”了一声, “有过。”他翻动着纸页, 语气平和, 仿佛是在聊别人的事,“还记得我和你说过,16岁时,曾在一次基因注射后短暂地失明四小时吗?”安隅在杂货铺门口停下脚步,“记得的,倒数第二扇门。”“什么门?”安隅连忙道:“没什么……”好在秦知律没有深究,继续道:“我在那四小时里也失去了时间感知,还以为至少有几天甚至几个月。时间并非客观存在的事物,失去时间感知,人承受的痛苦是来自心魔。可能因为你有绝对的精神稳定性,才不会受到影响吧。”安隅抬脚迈入了杂货铺。店主是个中年人,母亲死于上一波瘟疫,但由于时间载具消失,他已说不出母亲具体死去了几天。他垂头看自己塞满黑泥的指甲,“我控制不住,每次以为悲伤要平复了,就又会卷土重来。我去医院看过精神科……”他哆嗦着把指甲放到嘴里啃,“说我没病,正常人失去至亲也这样。”宁眼中浮现一丝怜悯,低声对安隅道:“看来不仅是肉眼可见的创伤,就连内心痛苦都逃不过它的洞察。”秦知律在队伍频道里介绍道:“他是最早出现精神异常的人之一,根据资料,异常者最早出现在三个月前。”一直沉默的流明忽然开口问:“这其间都没有任何快乐的事发生吗?”“我儿子出生了。”那人想了半天才说出来,“好像开心了吧,这是我盼了好多年的,我只是忘了当时的感觉。”安隅想到那些失去记忆的军人,“是记不清,还是完全感知不到那段记忆?”男人眼神有些茫然,呆了好久才道:“不好说,我觉得我的人生像一根被切得乱七八糟的绳子,有的绳节凭空消失了,又有的不断重复。”走出杂货铺,炎说:“时间只是人造概念,很难想象要如何篡改。”安隅自然地回答他,“时间有自己独特的编译方式。”他说完忽然愣了一下,过一会儿才想起这句话是在孤儿院时长官说的,那时他蒙住他的眼,教他屏蔽干扰,专注感知。走到医院后门,耳机里突然响起嘈杂的讨论,随即轰隆一声爆破音,频道陷入死寂。炎立即问道:“怎么,主城出事了?”安隅摸向耳朵,“长官?您还好吗?”“我没事,主城也一切正常。”耳机里又响起秦知律的脚步声,他的鞋底规律地撞击着地面,让人心安。他边走边解释道:“不好意思,刚才忘记静音了,我只是路过尖塔影音厅而已。”众人松了口气,炎随口问道:“那帮家伙又在看什么呢?”“上峰刚刚开放了角落之前的战斗录像。”秦知律说道:“看完了孤儿院的隐藏记录,现在在看53区贫民窟升天的片段。”安隅身边的氛围忽然变得有些微妙。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开始看终端,安有些烦躁地拨了拨耳机,率先往医院里走去,边走边摸向口袋。安隅瞟见他掏出终端点开录像中心,缓存了最上方刚刚开放权限的一个文件,又火速揣起终端,打了个哈欠。“……”秦知律转去了两人的私人频道,用随意的口吻交代道:“这次回来前,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什么心理准备?”“一个蒋枭走了,但预计尖塔会出现很多个蒋枭。”“……”安隅回忆起凌秋的教诲,凡事往积极的一面看,“论坛上奇怪的猜测终于可以停止了吧。”耳机里安静下去,他刚踏入医院,就听秦知律继续用波澜不惊的口吻读道:“最新一条关于你的神能妄言——【神之盾护】忠心崇拜角落的人会在战斗中获得神明的至高守护,身上的伤痛加速痊愈,眼前的攻击被扭入另一个空间,人们因对祂的崇拜而无所不能。”安隅失去了表情。“确实好一些。”秦知律客观地评价道:“言辞稍显浮夸,但也不算无中生有了。”安隅默默戳了一下屏幕上的小章鱼人。-长官,我有时候觉得您很享受看我的热闹。小章鱼人从电脑后探出头,严肃脸。-你没有感知错。安隅:您最近受了什么刺激吗?小章鱼作思索状,似乎遭遇了系统计算卡顿,过了一会儿才弹出气泡框。-我一直在看你的热闹,只是有时候不会说出来而已。安隅:……“别玩章鱼了。”秦知律语气忽然严肃,“从监控上看,医院比日常水平爆满得多,已经在超负荷运转了,了解一下出什么事。”“哦,好的。”安隅立刻揣起终端,却还是忍不住道:“但您能停止随时读取我和AI聊天的行为吗?”“真的在玩章鱼?”刚在办公桌后落座的秦知律挑了下眉,淡道:“没读,诈你的。”安隅:“?”医院后门一进去是堆杂物的过道,安和他的记录球正停在过道门口为难。一门之隔,人声鼎沸。整个大厅塞满了人,队伍一圈兜一圈,安隅捋着看了半天才发现绝大多数人都在排“皮肤感染科”。他将视线掠过人群,没发现他们的皮肤有什么异常。秦知律提醒道:“最早一批被认为精神异常的在四楼。”安隅犹豫了一下,“可这些人……”秦知律道:“群体爆发的皮肤病确实不对劲,但暂时看不出和任务的关联,先放一放。节外生枝不可避免,你要学会专注核心。”安隅转身向楼梯间走,“好的,长官。”炎跟在身后笑了一声,“角落意外地温顺啊。”秦知律从容道:“也有不听话的时候,发作起来很疯。”“哦?”炎瞟了流明一眼,“我从前确实没想过你会收监管对象,所以很难想象小朋友不听话时,你会怎么办。”秦知律道:“随着他。”流明转头瞥了他一眼,眼神冰冷而挑衅。楼道里也塞满了人,男女老少坐在地上,时不时在身上抓一下,像在抓看不见的虱子。直到四楼,走廊才回归寂静。安隅沿着走廊一头,一间一间地路过那些病房。病房里,一个老头子在用筷子错乱地敲击着床栏杆,呆滞道:“一秒、十秒、八秒……”隔壁病房传来歇斯底里的尖叫,壮汉撕扯着脚上的溃疮,几个护工死死抓住他的手脚,用约束带绑在床架上。那人仰躺着向上挣,带着整个床架在地上弹跳,“不是说伤口是我自己撕开的吗!撕给你们看啊!满意了吗!”铁栏杆的撞击声让人心惊,安和流明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到下一间,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正在对着镜子练习微笑,她深吸一口气,猛地咧开嘴角,“嘻”地一声,但紧接着,笑意从那双童真的眼中撤退,她面无表情地透过镜子看着门口的几个人。安果断转身,边走边用力拽了拽兜帽,又捋了捋胳膊。安隅从头看到尾,平静地打量着那些精神错乱的病人——有数米粒的,脸贴在破溃的皮肤上观察的,趴在地上痛苦地回忆着过去写日记的,还有位“诗人”高声朗诵“当快乐消失”,只有这一句,反复循环。走到最后一间门外,秦知律问道:“怎么想?”“超畸体的行为逻辑很简单。”安隅垂眸看着地面,“杂货铺老板的绳子比喻很贴切,快乐的时光会被它掠夺,痛苦的遭遇会被重置。那个东西平等地恨着34区的所有人。”“也不是所有人。”流明忽然回头看着他,“走廊上那些排队看皮肤病的,也有几个身上带伤,但已经结痂了。虽然所有人都失去了时间信息,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要承受额外的折磨。”秦知律“嗯”了一声,“根据信息检索,出现严重精神错乱的人,都是三个月前的瘟疫重症患者。”安隅确认道:“瘟疫?”“34区的季节性瘟疫,平均六到九个月就会来一波,上一波是三个月前。近一年医疗资源改善,病死的人已经很少了。”安隅“唔”了一声,“主城支援了医疗团队吗?”“不完全。主城负责支援药物,关键在于34区的一位老医生,他摸透了应对方法,即使病菌变异也能迅速对症下药。”秦知律停顿,敲了两下键盘,“那位医生就在你们面前这间病房里,他是第一个因精神异常入院的人。”门的另一边很安静。在这条神经兮兮的走廊上,太安静的病房容易被人遗忘。如果不是秦知律提醒,安隅也差点要错过了。安隅透过玻璃窗向里望了一眼,这是唯一老老实实穿着病号服的病人,头发花白,后背有些佝偻,他坐在**对着窗外发呆。安隅问,“他的病情是什么?”秦知律浏览着资料,“他是自己来医院的,说感觉精神错乱,希望余生都住在这里休养。”炎冷笑道:“听起来是装的。”“嗯,医院也存疑,但因为这位医生在34区德高望重,还是听从了他的意思。”老头听到推门的声音也没回头,一行人走近了,才听到他在低声地念着:“嗒、嗒、嗒、嗒……”安隅看了宁一眼,宁蹲到老头面前仰头微笑道:“是劳医生吗?”劳医生瞥了宁一眼,屁股往旁边一蹭,继续“嗒、嗒、嗒、嗒”地念着。他念得很准,一秒一声,几乎毫无错漏。一位护工进来送饭,炎问道:“他一直这么念着?”护工放下饭盒,“嗯,没停过。”劳医生旁若无人地拿起了饭盒,一边“嗒、嗒”地念着一边打开盒盖,他的晚餐是一份糙米饭,配一份青菜炒蛋,一小块罐头肉。他舀起一勺米饭塞进嘴里,对着窗外的日落缓慢咀嚼,右手拿着木勺,左手食指一下一下叩着床板,和“嗒、嗒”的数数相同节奏。深陷的眼中没有丝毫浑浊,相反,比安隅在34区看到的绝大多数人都清醒。或许是上了年龄,他拿着木勺的手有些抖,舀一勺米饭要抖掉半勺才能艰难地放进嘴里。“给他拿副筷子吧。”流明提醒道:“有些人勺子端不稳,但用筷子还算顺。”护士摇头,“他不要筷子,说筷子尖。勺也不要金属的,只要木勺。”炎敏锐地挑眉,“怕受伤?”“可能是吧。”护工一边拾掇着床铺一边说,“入院第一天就说过,怕自己精神病过重时自残,要我们拿走一切硬物、尖锐物、绳索,连吊针都不打的。”炎盯着劳医生,“看来,你给自己的后半生提前找了个庇护所。你是不是早就知道34区会发生什么?”劳医生专注地看着窗外,置若罔闻。护工揪着枕头的两个角把它抖起来,老头却忽然向后转身,一把扣住枕头下的东西。但他却忽然僵硬了一瞬,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发生了一丝轻微的波动,他错愕地抬起手,对着空白的床单发疯般道:“我的东西呢!”他一边用手指继续规律地叩动裤线,一边怒瞪着护工,“枕头底下的东西,还给我!”护工两眼发直,“劳大夫,什么东西啊?枕头底下什么都没有啊?”安的头忽然不自然地前伸,像被什么东西打在后脑勺上。他立即伸手按住兜帽,愤怒地瞪向安隅,安隅敷衍地扬起嘴角,回以一个安抚的微笑。一行人离开了病房。一楼的人潮更恐怖了,队伍已经排到前门外,他们废了好大力气才从人群中挤开一条路,终于从后门出来了。一出后门,安立即烦躁地扯下兜帽,一头白发被鼓捣得乱七八糟,他恨恨地盯着安隅,“掏走!”“别生气。”安隅劝道:“我本来想叠进兜里,但长官买的这身衣服口袋很薄,容易显出轮廓。”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从安的兜帽里捞出一块沉甸甸的玩意。安隅摊开手心,那是一块陈旧的金属怀表,圆形的黄铜表盘上锈迹斑斑,连着一条纤细的链子,陈旧却精致,在幽暗的路灯下别有一番质感。只是,指针已经停了。安在看清后愣了一下,宁惊讶道:“这是我们在34区看到的第一个时间载具,虽然它也不走了。”流明只瞟了一眼,“纯铜?难怪安刚才脖子差点卡断。”安立即又将仇恨的眼神直勾勾地瞪向安隅。安隅为了屏蔽他的愤怒,也把兜帽扯到头上,将怀表翻过来。怀表背后贴着一张小商品签,手写着“古董怀表”和“540元”,底下是印刷体的“钟记旧物”标志。记录仪绕着转了两圈,秦知律在频道里介绍道:“钟记旧物是34区一家买卖旧物的小铺,钟家经营了几代,可以追溯到百年历史。人类社会还在正常运行时,生意很不错,但现在已经没人光顾了。钟家人因畸变灾害相继死亡,最后一代经营者叫钟刻。”他停顿下来继续查询,“很不幸,上一波瘟疫全城感染率高达6成,但只死了二十几个人,他是其中之一。”一个女人领着女儿从后门出来,看穿着,应该算有钱人家。小女孩一边抓挠着胳膊,一边晃着一个收音机似的小盒子。刺耳的音乐从盒子里传出,难以分辨是人声还是电子合成,音乐在不同倍速间反复切换,完全失真。安眉头紧拧,盯着那个毁人耳朵的机器。流明绷了片刻后也绷不住了,烦躁道:“什么情况?”只有安隅平静,他很少听音乐,没什么审美。尝试听了一会儿,总觉得那个扭曲的人声有些耳熟。几秒后,他惊讶地看向流明,“你能再说一句话吗?”流明脸上写满冷漠。炎上前去居高临下地瞪着小姑娘,“你对这首歌做了什么?”小姑娘缓缓抬头,视线向上,看到他满臂刺青后,立即躲到了妈妈身后。女人警惕道:“你要干什么?”“这是我很喜欢的歌。”炎解释道:“但它已经完全被毁了。”女人闻言搂着女孩转头就走,一边不断加快脚步一边回头啐道:“有毛病啊,现在的音乐不都是这样乱七八糟的吗?”安隅又抓了几个人问,才知道34区人日常接触的音视频都发生了相同的异常,节奏错乱,大概也是超畸体扰乱感知的一种方式。“我还是想去一趟这个旧物店。”他对秦知律请示道:“虽然这块怀表已经无法度量时间,但我有点在意。”终端上随即弹出秦知律发来的地图,钟记旧物被高亮了。秦知律跳转去私人频道,“不必事事请示。在53区时告诉过你,199层的监管对象必须有掌控全局的意识。现在再加一条,要学会做决定。炎是198层长官,但现在也是你的队员,他也将听从你的行动计划,所以你要有决断力。”“好的长官。”安隅轻轻舔了下嘴唇,湿热的天气让他嘴唇有些黏糊糊的,他向地图标记的方向走去,走了一会儿后忍不住说道:“我可以向您抗议一件事吗?”秦知律道:“说。”安隅看着夜色下路面的坑洼,“可以不要和我说这样的话吗。”秦知律顿了顿,“什么样的话?”“199层的监管对象要有大局观,199层的监管对象要学会做决定……”安隅顿了下,“我很抱歉,我解释不清为什么,但这些提示身份的话会让我有些焦虑,就像……”等了一会儿,耳机里才传来秦知律低沉的询问,“就像什么?”安隅没吭声,继续看着路面。就像小时候看着凌秋划日历数剩下的面包。像听房管长说要收回十年来为他遮风挡雨的低保宿舍。像……他偶尔回忆起目送凌秋踏上军部接新车的那一天——失去凌秋后他才明白,那个背影意味着,黑海之下,牵系着他的木桩早已随水波而逝,他注定独自漂**,直至被黑浪击打破碎。安隅像是忽然忘了说话,直到走出去很久,秦知律才忽然又在耳机里叹了一声,“知道了,以后我换一种说法。”安隅脚步一顿,“嗯?”“凌秋的死似乎给你留下了隐藏创伤,你开始有意识地感知身边有价值之人是否有离开的风险,以及评估这种离开会给你的人生带来多大的打击。我想你大概听说过小高层是高层预备役的说法,这种说法让你不安。”安隅消化了好半天,“这也是大脑对我的分析结果吗?”“当然不,大脑不会知道这些。”秦知律顿了顿,“这是我屏幕上的兔耳朵刚才告诉我的。”安隅呆了好一会儿,“我的AI?”“嗯。”秦知律手指点在终端上,向下划一下,松开,再重复。被他揪耳朵的垂耳兔安隅一脸隐忍,直至面无表情,最后趁着他抬手的空档,一手抓着一只耳朵缩到了墙角里。秦知律忽然忍不住笑了一声,“根据AI的反应,我似乎是唯一一个被你认为有不可取代价值的人。”安隅茫然地行走在夜色中,许久才喃喃道:“您不是要销毁那只AI吗?”秦知律好整以暇道:“本来是这么打算的。”“那为什么没有?”秦知律想了两秒,“不太忍心。它好像学习到了一些高妙的求生伎俩,总是用那双金色的圆眼睛盯着我,让人心软。”刚好走到一家商店门口,路灯下,安隅转身对着橱窗,看着自己金眸的倒影。“长官,雪原上,我也试图用眼神哀求您,可您没有心软。”秦知律拔开钢笔帽替他写实时战报,笔尖在白纸上划出唰唰唰的声音,随口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心软?”他确实从未想要处决安隅,但最初的计划里,他要将安隅带回试验室,用直接注射畸变基因的方式再重新测一次。换了更剧烈和残忍的测试手段,如果安隅仍能稳住精神力,才算符合他多年的等待。但他最终却让安隅直接成为监管对象,去任务里慢慢观察。虽然安隅的表现大大超出预期,但他在雪原上的决定确实铤而走险,也是一次毫无预兆的破例——当他攥着安隅胸前的绳子将人拖到面前,那双含泪颤抖的金眸扰乱了他的心神,哪怕只有一瞬。安隅困惑道:“您有心软吗?我怎么没感觉。”“没有。”秦知律盖上笔帽,“只是随口一说。”安隅“哦”了一声。这就对了,他至今记得枪口灌喉的感觉,如果那就是长官心软后的行为,那长官也太恐怖了。钟记旧物离医院相隔半城,赶到时已经半夜。街上只有忽闪忽灭的路灯——它们也失去了固定开关的时间,34区的一切设施都在配合那个东西的障眼法。窄门上挂着个巨大的锁头,安隅刚把那玩意掂起来,炎就伸手在锁杆上掰了一下,坚固的金属在安隅眼皮子底下发生彻底形变,锁头掉下来,差点砸了他的脚。炎顺手替他拉开门,“进。”“……”安隅迅速低头进去,一个字都不敢多说。铺子很小,五个人有些挤。三面墙上是陈列得满满当当的货架,商品多是些摆件和珠串,还有些叫不出名的古老器具。角落里有两个旧乐器,其一是只有两根弦的木琴,安隅不知道它的名字。其二则是一架旧钢琴——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比安隅认知里的钢琴短了一半,挤在角落,把旁边的出纳桌挤得都快嵌进墙里了。众人逐一排查那些旧物,没发现任何钟表。“看来这块怀表是34区唯一幸存的时间载具,虽然丧失了功能。”流明瞥了一眼安隅手里的怀表,“姓劳的绝对没疯,他可比其他人明白状况多了。”安隅的视线落在钢琴上一个黑色金属器物上。形状像金字塔,底座宽,上面窄,玻璃罩子后有一根竖长的金属摆杆,摆杆上有游尺,背板两侧还有刻度。他小心翼翼地把那东西转过去,看着背后的标签。【古董节拍器】【930元】“打拍子用的,也算有点计时功能。”流明伸手熟练地取下玻璃罩子,将摆杆松开,停顿了两秒,摆杆一动不动,他叹息道:“果然也不能用了。”安隅拨了拨那根铁杆,“它本来能左右摇摆吗?”流明“嗯”了一声,“内部结构和时钟类似,齿轮和发条带动摆杆,摆一下会响一声,入门的演奏者用这个把控节奏。”安隅点头,翻过去看了眼价签,“九百三,好贵。”炎纳闷道:“你想买?”“嗯……”安隅犹豫了一下,他看着这些旧乐器就会想起长官——那个还没有杀死亲人,刚从试验室被释放回人类社会,喜欢坐在书架下弹木吉他的少年秦知律。他又看了一眼价签,“如果没有现金,要怎么支付呢?”“店主已经死了,没有财产继承人的话,就会并入饵城财政。”炎撇了下嘴,“直接拿吧,回去跟黑塔报备一声就行。”安隅点头,小心翼翼地把节拍器放下,“等任务完成再回来取吧。”没人应声,众人忙着检查其余的物品。秦知律在私人频道里发问,“你都不认识这东西吧。”“嗯,第一次见。”“买来干什么?”“送给您,长官,您应该会喜欢吧。”安隅顿了下,“祝萄说,他会定期送给风长官一些小礼物来维系关系,建议我也效仿。”秦知律闻言停顿了好一会儿,“那他有没有说过,维系的是什么关系?”安隅茫然了一会儿,迟疑道:“祝萄说,世界上所有的关系都要努力经营。”秦知律沉默,安隅以为他不喜欢,正要说那还是省下这笔钱吧,就听到耳机里一声微弱的气声。长官好像笑了。“也好。”秦知律说,“定期送我点东西,这个习惯不错。”“好的,如果您也认可这种方式的话,我就继续下去。”安隅松了口气,又严谨地补充道:“在不破坏攒钱还债计划的前提下。”秦知律:“……”众人一无所获,正要离开,终端忽然同步弹出一条消息。秦知律的声音也严肃下去。“就在刚才,34区医院向主城发送了紧急报告。皮肤科从大样本中检出相同毒株,与此前瘟疫的病毒序列相似性极低,属于新病毒,相关序列数据已汇报大脑。”安隅惊讶,“这里的瘟疫不是间隔六到九个月吗?距离上次才三个月。”秦知律顿了顿,“不仅如此。外围无人机探测到大量畸变频率,对比数据库,确定为水蚁畸种,但波幅更大,可能有新的变异特征。”夜空中忽然亮了一瞬,紧接着,雷声轰隆而至,瞬间大雨倾盆。瘟疫和水蚁,同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