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唐蕴睡到了自然醒,梁颂不知道什么时候出门的,留了一点早饭在桌上。唐蕴吃早饭的间隙,给4S店的员工询问修车进度,售后说里面有个配件要等厂家送货,大概明天上午就能修好,再经过整车清洗之后,会有专人送去给唐蕴。总共的维修费用是一万二,保险报销等流程已经全部走完,由于这次的事故是追尾的司机全责,所以走的不是唐蕴的保险,明年保险费也不会上调,请他放心。第二通电话是打给鉴定机构的,工作人员称已经安排相关鉴定人员分析数据了,结果大概在二十个工作日之后出具,让他再耐心等一等。唐蕴把实际情况向匡延赫反馈了一下,至于昨晚上那条信息,他自动忽略掉了。匡延赫大概是对鉴定所需的时间很不满意,发来一段语音:“搞什么分析要这么长时间啊?”唐蕴放下手中豆浆,向他解释:“要是很快就能搞定的,也不会收那么多钱了,你放心,鉴定人员都很专业,会根据实地情况来判定工程存在哪些质量问题,以及是否应当给予赔款,另外还会考虑后期修复难度,修复成本,影响范围来计算赔偿款,二十天的话,属于正常范围。”匡延赫又问:“这二十天,包含节假日吗?”唐蕴心说你这不是废话吗,你以为别的企业都像你们这么卷吗?大周末的都不放过。“当然不包含了。”他知道自己的话犹如火上浇油,但还是说,“他们实行双休制。”匡延赫语气冷淡地丢下一句:“那他们的效率也太低了。”领导层注重办事效率,尤其是在风云变幻的地产行业,工程多耽误一天,预售时间就多延误一天,融资成本和资金利用率也随之增加。在市场如此不景气的背景之下,这几十亿的项目,一天的利息要多少?唐蕴这种凡人连想都不敢想。若是最后还让同期的竞品抢占市场,后果更不可估量。唐蕴作为委托律师,当然得尽可能地为集团利益考虑,于是又打电话问了机构里面的工作人员,现场勘验的工作最快什么时候完成。对方说再需要两天就行。唐蕴抱着严谨的态度,又向他们确认:“也就是说,到十九号的时候,向恒的建筑部门就可以找人继续动工了是吧?”“对。”工作人员说,“总之我们会尽快的。”唐蕴把这个消息转述给匡延赫之后,匡延赫的语气没有刚才那样糟糕了。他回复给唐蕴一句:【行,我知道了。】唐蕴舒了口气,继续吃早饭,可没想到手机刚放下,匡延赫又发了一条:【昨晚上的信息,你是没收到吗?】“……”唐蕴很庆幸他们此刻是在用手机聊天,自己的尴尬不至于被对方一眼看穿,他回了个万能句式,装作无辜又紧张的样子。【啊!真不好意思啊匡总,我当时实在是太困了,扫了一眼就退出去了,忘记回了。】【是吗?】匡延赫似乎并不相信。唐蕴输入了“是的”,忽然意识到匡延赫问的并不是昨晚为什么不回,而是今天看到那条消息之后,为什么还是不回。唐蕴:【匡总那么晚了,找我有什么急事呢?】言下之意是,你最好别拿鸡毛蒜皮的事情来耽误我时间。匡延赫说:【你的咨询费一小时多少钱?我另外付你。】聊到咨询费,唐蕴的瞳仁亮了亮,毕竟从他从业至今,很少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在许多外行人看来,律师这个职业高深莫测,运筹帷幄,所有法律问题抛过去,都能迎刃而解,尤其擅长替当事人诡辩,平时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就能赚个盆满钵满。从当事人进入律所办公室起,计时器就按下,精明到不可能让自己吃一分钱的亏。但实际上,唐蕴遇到的白嫖怪数不胜数。有加微信之后连抛数十个问题,等唐蕴回复完就没了声音,甚至把他拉黑的;有打电话咨询完说“你这个怎么跟百度说的不一样”的;有那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不知道上哪儿拿到了他的联络方式,用道德绑架的方式让他免费帮忙处理一下事故的。除此之外,还有些当事人即便到了律所办公室,问完问题,也会装作不了解收费规则,以重大误解为理由跟他们坐地砍价。最心酸的一种情况是当事人先付一部分定金,等唐蕴把纠纷处理得差不多了,当事人又偷偷撤诉,不付尾款的。当遇到太多千方百计占便宜的当事人之后,再看这种把律师当人看的客户,简直像沙土里的钻石一样闪耀。唐蕴调出存在手机里的咨询费价目表发给匡延赫,换上一腔热情的语调,解释道:“我的话一般是按委托来收费的,一个案件收一次费用,不过你如果有其他法律问题想咨询的话,也可以计时,具体费用根据案情的难易程度来确定,你可以先跟我说说是关于民事的还是刑事的?”匡延赫大概在忙,过了十多分钟才回:“以刑事居多吧,时间跨度是十六年。”“这么久啊?”唐蕴入行以来极少碰到时间跨度这么长的案件,时间久就意味着原始证据保存完好的可能性很低,而且无论是民事还是刑事,都有诉讼时效的规定,有些案子过了追诉时效法院就不予受理了。“具体说说什么情况吧。”匡延赫直接了当地弹了个语音给唐蕴,没有半句客套,仿佛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一样。“当事人甲,他在十六年前曾多次性侵邻居家8岁的女儿乙,后又因为赌博欠下大量赌债,决定实施盗窃。某个雨夜,甲趁邻居不在家,潜入她家偷走了大量现金和黄金,价值三十万,但没想到女主人丙因为临时有事而返回家中,甲在情急之下往丙的腹部连捅数刀,随后逃走,丙被下班回家的丈夫丁送去医院,但那天的雨太大了,丈夫丁的汽车在半路上遭遇意外,丙还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亡……”他这种“甲乙丙丁”式的代称,以及动不动就出故障的车,五毒俱全的嫌疑人,让唐蕴觉得自己仿佛在备战噩梦般的司法考试。感觉他下一个问题就要问,那么丙的死亡和甲有没有因果关系?唐蕴的眉头不自觉地皱起,随手切入备忘录,无比认真地记录案情重点。假设当时的死亡报告可以证明,丙的死亡与中途的意外没有关联,那甲的行为大概率会被定性为入室盗窃和故意杀人,后者的追诉期长达二十年,还没过时效。这搞不好是个能在法学界掀起轩然大波的大案子呢!然后,只听匡延赫不疾不徐的声音说道:“如今,这个小女孩儿找到了甲,请问一下,她要怎样才能实现完美犯罪?或者说,杀完人也没有人可以定她的罪呢?”唐蕴不可置信地“啊?”了一下。这也太荒唐了吧!这他妈是体温三十七度的人能问出来的问题吗?匡延赫似乎并不觉得这个问题有什么不妥,继续说道:“唐律师这么聪明,回答这个问题应该不难吧?”问题是不算太难,早在备考期间,唐蕴就和同学商讨过类似的问题,并且得到过完美的结论,只是理论归理论,没有哪个律师会跨出红线去验证那套理论。“即使是什么都不做的教唆犯,一旦被认定为共同犯罪,也是要坐牢的。”唐蕴这样说道。没想到匡延赫并不死心,反而笑了一声:“这样的案子,如果给你三千万,你会接吗?”这个问题,还真叫唐蕴犹豫了。那毕竟是三千万啊!而匡延赫的经济实力也完全能够兑现这份承诺。有那么一瞬间,唐蕴脑海甚至闪过自己在夏威夷海滩度假的画面了。十六年前的小女孩,该不会现在成了匡延赫女朋友吧?可思虑再三,良心那关始终还是过不去。“这不是钱的问题。”“一个亿?”“真不是钱的问题。”“两个亿?”“匡总真有钱。”“对啊,那你要不要来见我?”“……”“唐律师在犹豫吗?”“没有,给多少也不行,我不是那种人。”匡延赫的笑意更明显了些:“好吧,唐律师比我想象中要正直一些。”所以原来的他在匡延赫眼里是有多么见钱眼开啊?唐蕴好声好气地劝说匡延赫改邪归正,别再抱有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你要是认识那小姑娘的话,也劝劝她吧,为这样的人渣毁掉自己的人生不值得的,虽然这么说听起来有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漠,但现在的刑侦技术和过去早就不能比了。今天的问题就当你没问过,我劝你以后也别考虑了,不可能的……”“你别不可能呀!”手机里很突兀地传来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打断了唐蕴的话。唐蕴愣了一下:“你是?”怎么讨论杀人还有外人在场?“唐律师您好,我叫匡又槐,职业是导演,也是个编剧,刚才我哥说的那些,是我构思的故事背景,他跟你开玩笑呢。”他的声线听起来很年轻,大概二十多岁,尾音明朗活泼,感觉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至少和匡延赫相比,匡又槐可爱多了。“这样啊,”唐蕴的神经松弛下来,“早说嘛,吓我一大跳。”堂堂一个集团执行总裁,背地里跟律师开这种玩笑,幼不幼稚。不过唐蕴只敢在心里嘀咕。匡又槐说他已经想到了杀人计划,但还是有许多法律问题需要咨询一下唐蕴,顺便确认一下这个暗杀计划的可实现性。“毕竟你在这方面比我专业。”匡又槐说。唐蕴赶紧说:“杀人方面我可不敢专业啊。”匡又槐又被他逗得哈哈直笑:“我哥说你懂得很多,脾气也很好,所以让我来找你的。”“哦?”唐蕴倍感意外,那个冷脸怪竟然会在背后夸他?“是啊!而且他还说……”“好了,少说点废话吧。”匡延赫似乎很不耐烦地将匡又槐的话给打断了,转而问唐蕴:“所以你今天有时间吗?”唐蕴摸了一把后脑勺,为难道:“你这个情况的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收费,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写剧本要咨询的呢。”要不收得良心一点,一小时一百二?这是他们所的最低收费标准。匡延赫问:“一小时三千?够吗?”唐大律师没什么骨气地说:“定位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