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视频通话的时候,唐蕴只看到胸部以上的匡延赫,又因为他离镜头很远,看着挺小的,没想到竟然有一米九。离开了模糊的视频镜头,匡延赫的脸呈现出更为具象化的英俊,他的眼窝比一般人要深一些,所以显得鼻梁很高,他的眼睛是好看的,可眼神复杂得让人不敢接近,当他嘴角微微勾起,又满是邪性。让人一眼就感觉,这副漂亮的皮囊下,藏着八百个心眼子,是那种长期招对象,但不招长期对象的长相。“你好高哦。”不知道说什么的唐律师,起了个非常无趣的开场白。“你的车撞得很严重?”匡延赫问了个看似没什么关联的问题。“还好,车屁股受了点伤,有很多零件要换。”唐蕴一直都很庆幸,“反正我人没死就行了。那天我们是多车追尾,最后边那辆车的驾驶员下来,衣服和头上都是血,牙也磕掉了,怪渗人的。”唐蕴边说,边生动形象地比画当时看到的画面,由于匡延赫与小哑巴有着相似的体型特征,他无意识地把匡延赫代入成了与自己相熟的那个人。总觉得和匡总的距离近了许多。然而匡延赫只不咸不淡地“噢”了一声,推开办公室的门,朝着沙发比了个“请坐”的手势。唐蕴猛然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可能太密了,才见了第二次面的当事人,尤其还是日理万机的甲方爸爸,大概是没有兴趣听他叙述这种血腥场景。他原本还想告诉匡延赫,你和我的一个朋友的身型很像,但想想还是算了。“唐律想喝点什么?咖啡?还是饮料?”匡延赫走向靠窗的茶水桌。咖啡壶、即热式水壶、空气炸锅并排码着,色调都很统一,暗黑和墨绿相结合,沉稳中泛出一丝生机。咖啡壶旁边是个浅胡桃色的多层收纳盒,茶包按口味整整齐齐地码着。唐蕴不怎么爱喝茶,下午去法院前又刚喝过一杯咖啡,怕喝多了晚上睡不着,于是问:“有什么饮料吗?”匡延赫的一只手已经从收纳柜里取出一只咖啡杯,闻言又放了回去,说:“乌龙茶,红茶……”他顿了顿,好像连自己也不记得有哪些东西,在收纳盒中翻了一下,总结:“之类的。”那这不还是茶吗?算什么饮料?唐蕴有些无语地说:“那就白开水吧。”“就只要白开水?”匡延赫转过头,语气有几分诧异,好像觉得不为唐蕴倒点什么,是缺乏礼数的。“嗯。”唐蕴打量起匡延赫宽敞的办公室,这里都快赶上梁颂家那么大了。但其实里面的东西并不算多,除了办公桌,一套会客沙发组合,冷藏柜,就是一面书架墙,上面摆放着成套的小说集,有黑塞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列夫·托尔斯泰的,封皮崭新,也不知道是不是纯粹装饰用。办公室色彩都以暗色为主,设备规规矩矩摆放,和匡延赫一样,都有种说不上来的疏离感。唐蕴坐着松软的沙发,肌肉却感受不到松弛。所幸还有不少绿植将这冷冷清清的地方妆点出一线生机来。匡延赫给唐蕴递了杯温水,又转身为自己煮了一杯咖啡,只加了一点奶,没加糖。浓郁的咖啡香气在空气中流转,唐蕴不自觉地加深了呼吸。“你弟弟呢?”从刚才到现在,他都没有见到这层楼有其他人。“他人在北京,你们用语音聊好了,”匡延赫补充,“上午他也是语音跟你聊的。”“哦,这样啊。”匡延赫问:“需要纸笔吗?”“好的,谢谢。”匡延赫从打印机上面取了厚厚一叠A4纸下来,又随手从笔筒里抽了支万宝龙的签字笔。“需要什么再喊我。”他彬彬有礼地弯下腰把东西放在茶几上,语气很温和。和在视频里的第一面简直判若两人。也许今天遇到了什么好事,心情不错。唐蕴问:“我要加一下你弟弟吗?还是怎么说?”“不用。”匡延赫直接把手机递给唐蕴,语音通话已经拨了出去,但还没有接通:“你们慢慢聊,咨询费算我的。”匡延赫的办公室里并没有专门的计时设备,唐蕴见他从办公桌的抽屉里取出平板电脑,支在茶几上,修长的手指点出计时器,按了一下。匡延赫挑挑眉,示意开始了,然后转身回到了他自己的办公区域。唐蕴从业至今,第一次看到当事人上赶着掐时间,一时间颇为触动,有点不知所措了。即使他知道匡延赫是不差钱的富二代,即使知道匡延赫这么做可能只是出于教养,但他确确实实感受到了一份尊重和信任。甚至,他觉得自己刚才进门时的想法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想告诉匡延赫,其实咨询费不用每小时三千那么贵,他很便宜的,要是问题不复杂的话,请他吃顿晚饭也行。不过很快接通的语音让他失去了和匡延赫交流的机会。匡又槐也许不知道匡延赫这边已经开始计时,上来只进行了十分钟无关主题的寒暄,甚至还关心起唐蕴多大了,有没有女朋友了,和他哥哥是怎么认识的。唐蕴如实回答之后,瞄了眼匡延赫,想说你要不要管管你这八卦的弟弟,谁知道匡延赫只顾看电脑,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完全没有在意他的求救信号。唐蕴无奈,手动把计时器清空了,委婉地提醒道:“匡导,你可以先跟我说下你的故事背景和人物,有关法律的部分详细一些,我来帮你分析下有没有漏洞。”匡又槐这才进入主题,和唐蕴聊了聊故事梗概和主线人物。后面帮助小女孩复仇的人还有位女网红,这位从不露脸的女网红上大学时也遭遇过强奸。当年的警方取了证,结了案,但最后检察院以证据不足为由把案件退回了,嫌疑人被保释了。后来整个镇子上的人都知道她和男人睡了,她的父母非但没有安慰她,反而谴责她当初为何要报警,把这么丢脸的事情弄得人尽皆知。女网红如今帮助那个女孩,也是在救赎曾经孤立无援的自己。唐蕴边听边在纸上圈出重点,直到匡又槐全部说完,他才一个点一个点地纠正道:“入室盗窃和入室抢劫是有区别的,只要甲进屋的时候,屋子里没人,就是盗窃,哪怕后来有人进屋,他逃走,也还是定盗窃,但如果他对屋主实施了其他犯罪行为,比如威胁恐吓、殴打、捅刀,我们再根据他实施的新行为,进行具体分析……”匡延赫忙完工作一抬头,看见唐律师正在向匡又槐解释什么叫做转化型犯罪。他此时的声线和用“快乐小法师”这个身份跟人沟通时截然不同,这一点匡延赫先前就有发现。这两个声音给人带去的不止是年龄上的差异感,还有第一印象也不同。唐蕴此时的声线较为低沉温和,节奏平缓,仿佛对一切难题都游刃有余,更加贴合律师的身份,而“快乐小法师”则音如其人,尾音上扬,充斥着天真的快乐,像没毕业的大学生。匡延赫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很是佩服,也很好奇他究竟对多少人用过那种“虚假”的声音,又或许,唐蕴此时此刻的声音,才是装出来的?匡延赫完全摸不透他。办公室的茶几平时都是用来招待客人喝口茶的,设置得有点低,唐蕴以一个看起来就不太舒服的弯腰的姿势,在纸上勾勾画画。他外面的西服不知道什么时候脱掉的,领带也解开扔在一边,白衬衣解了两颗扣。从匡延赫的角度望过去,刚好可以看清他胸前的那片白皙紧实的三角区。一些爱欲横流的画面很不合时宜地冲击着他的大脑,匡延赫随手拿起桌上的咖啡杯,递到嘴边才发现咖啡已经喝完了,于是出去冲洗咖啡杯,顺带着用凉水洗了把脸。等到他回来,唐蕴和匡又槐已经换了话题,那些很专业的名词匡延赫听得云里雾里,但唐蕴好听的声音在支撑着他继续听下去。唐蕴说话不急不躁,像个很有耐心的老师,用小学生都能听懂的例子去解释一段法律术语。还反复确认匡又槐听懂了没有。即使匡又槐让他再说一遍,他也没有表现出一丁点儿不耐烦的样子,而是笑笑,换个更简单的例子,再解释一遍。中途唐蕴还会分享给匡又槐听一些印象深刻的办案经历,什么开庭的时候当事人带了汽油扬言要把法院烧了的,媳妇儿怀了七十六岁公公的孩子的。以至于匡延赫都对他们的聊天内容产生了一点兴趣。见唐蕴的杯子里快没水了,匡延赫起身为他添满。“谢谢。”唐蕴抬头,很小声道谢,大概是怕打断匡又槐说话。。匡延赫淡笑:“不客气。”不过手机另一端的说话声还是戛然而止,而后问道:“我哥也在啊?”“嗯,”唐蕴说,“他一直都在。”“靠,我的杀人手法都暴露了!”匡又槐的声音听起来很懊恼,还有点恼火。匡延赫面无表情道:“你那点蹩脚的技术没人想知道。”匡又槐大呼:“在唐律帮我参谋过以后,就不算是蹩脚的技术了!是完美的凶杀案。”“完美有什么用,两个女主一天不被抓,你这玩意儿就没办法上映。”匡延赫虽然不太看影视剧,但毕竟家里开电影院,对一些题材和尺度的限制还是很清楚的。匡又槐叹了口气,听着有些丧气:“烦死了,实在不行就放弃大陆市场了。”“有魄力。”匡延赫紧接着又补刀,“到时候别找我投资就行。”唐蕴笑了一下,没来得及掩饰,估计匡又槐已经听到了,他有些尴尬地喝了口水,转移话题:“匡导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有,很多呢。”一直聊到七点多,窗外的暴雨都没了声,匡又槐还在提出他的困惑。唐蕴喝了口水,平板上的计时器显示三小时五十分。时间虽久,但其实匡又槐问的法律问题都很简单,收三千块一小时肯定是不合适的,哪怕打对折都贵了。正琢磨着收多少钱合适,对面的人忽然朝他做了个口型。“饿吗?”唐蕴也回给他一个口型:“还好。”但其实他已经很饿了,中午只吃了个三明治和一杯咖啡,只是现在打断滔滔不绝的匡导,他觉得有点不礼貌。贼不巧,他刚说完没几分钟,肚子就叫了。只见匡延赫先是看了他一眼,像是确认声音来源,然后从座位上站起身,移步到茶几前,拿起他自己手机,直接对弟弟说:“好了,你有什么问题写下来,下次一口气问。”“干吗?心疼你的咨询费啊?我可以自己掏啊……”唐蕴觉得匡又槐似乎还在为刚才匡延赫说不投资的事情闹脾气,话音里有点赌气的成分。匡延赫那对狭长的,会叫人误以为他藏着深情的眼睛朝唐蕴弯了弯:“唐律师饿了,我带他去吃饭。”说完,不留情面地挂掉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