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延赫回座位上关了电脑,询问唐蕴晚饭想吃点什么。“海鲜?”唐蕴随便说了个自己爱吃的。匡延赫点头道:“可以,你有推荐的吗?”唐蕴一边回想最近刷到的朋友圈推荐,一边把茶几上的东西收了收,跟随匡延赫走出办公室。匡延赫身长腿长,唐蕴第一次因为跟不上人不得不加快脚下节奏。他走在匡延赫的身后,时不时能闻见他身上的香水后调,这味道并不华丽,却能让人感觉到它的精致,还有一点儿野性。像是原本纯洁无瑕的圣人,坠入了凡间,被灌溉了七情六欲,行遍禁忌之事,一边又谴责自己有罪。“这家怎么样?”在走廊里,唐蕴把从朋友圈翻到的照片递给匡延赫看,“我同事说很好吃,一直在推荐,不过就是有点儿远,在老城区那边。”“你吃过吗?”“还没呢。”唐蕴觉得匡延赫是要拒绝了,毕竟老城区真的有点儿远,开车过去大概四十分钟,他的朋友里面大概只有梁颂愿意为一顿饭跑很远的地方。没想到匡延赫爽快地答应道:“那去试试看。”电梯门打开,唐蕴先走进去,问:“下几楼?”“负二。”匡延赫跟进轿厢,抬手看时间。他站得和唐蕴很近,两个人的手臂不经意地撞在一起。唐蕴自觉地往边上让了让。尽管匡延赫很英俊,身上的味道也很好闻,但在这种完全不熟的情况下,超越安全距离的贴着,还是会让他感到一点不自在。唐蕴用余光瞄了一下匡延赫,他倒是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一只手插在裤兜,好像对刚才的擦碰浑不在意。负二层停的车不多,离电梯最近的是辆黑色的奔驰大G,刚洗过,跟刚从4S店里提出来似的,锃光瓦亮,旁边一辆沾了灰尘的超跑在这庞然大物的对比下都逊色了不少。唐蕴扫视一圈,默默猜想匡延赫的车会是哪一辆。大G的前车灯忽然闪了一下,匡延赫对着坐进车里的唐蕴说:“输一下地址。”“哦,好。”在唐蕴一个字一个字地对照着输入时,车内音响忽然响起了AI读小说的声音,像是连上手机后自动播放的。尽管匡延赫很快地暂停了,但唐蕴还是通过“克莱登大学”几个字,确定他在听钱钟书的《围城》。这本书唐蕴是在高中语文老师的极力推荐下阅读的,依稀记得一点剧情,小时候看觉得男主既荒唐又可怜,长大后看到许多同学步履匆匆地顺应社会规则,步入婚姻殿堂,又好像难以忍受自己的选择,时不时来找他诉苦,才意识到原来钱钟书写的是现实。“没想到你也会听这种情情爱爱的小说。”匡延赫不加掩饰地说:“睡前听很催眠。”唐蕴笑道:“钱钟书听了得气死……哦不对,气活了!”匡延赫打了把方向,加油门:“我的意思是,AI那种平缓的机械声很催眠,不信你晚上可以试试看。”唐蕴从没试过AI阅读的功能,他总觉得那种没有感情的朗读机器会让他出戏。“我的催眠方式是看嫌疑人的口供,经常翻不过两页就睡着了。”匡延赫笑了笑,问:“你一般几点睡?”唐蕴说:“不固定的,如果不忙的话可能十二点就睡了,有比较重大的案子,我可能会比较焦虑,有时候熬到三四点钟,眼睛实在酸得不要不要的了,才睡过去。”匡延赫扫他了一眼:“看你的发量倒是不像常熬夜的样子。”唐蕴说:“因为我这是假发呀。”“啊?”匡延赫很震惊的样子,放慢车速打量着唐蕴,甚至让唐蕴觉得,他很想要伸手掀开他的假发看一眼。唐蕴大笑:“逗你的,你好好骗。”说着,用力地拽了拽自己的头发,满足匡延赫的好奇心。“好失望,”匡延赫说,“我还以为你和我一样是秃头。”唐蕴有那么两秒钟的质疑,仔仔细细地观察匡延赫的发际线,确定他在开玩笑。匡延赫的鼻梁高挺,睫毛很密,眉峰形成一个幅度小小的折角,好看到像是文艺电影中的慢镜头。就是这驾驶技术糟糕了一点,和唐蕴的师父有的一拼,尤其是遇到黄灯不仅不急刹,还猛踩油门这个破习惯,简直完美复刻。唐蕴在匡延赫第二次预备急转弯时,眼疾手快地握住了身前的把手,感觉很像是在玩迪士尼里的小矮人矿车。看到匡延赫超车不打转向灯,唐蕴忍不住问:“你驾龄多久了啊?”匡延赫似乎计算了一下,说:“十三年。”唐蕴又问:“那你今年多大了啊?”“三十一。”“比我大三岁。”唐蕴惊讶道,“你居然刚成年就考驾照了啊?”“嗯。”有钱人早学车理所当然,但是……“十三年,就练出来这技术?”“嗯?怎么了?”匡延赫的神情看起来有点呆,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你转向灯是坏了吗?”唐蕴不留情面地嘲讽。“……”匡延赫终于明白了,再下一次超车时,提前打了方向灯,但是打得相当敷衍,就闪了那么一下,唐蕴甚至都怀疑,后面车的司机能不能来得及看清他打的方向灯。“喂喂喂,你怎么实线变道啊?”唐蕴着急地往后看了一眼,好险这周围没有摄像头。匡延赫神情悠哉地说:“这段路我一直开,哪里有摄像头我知道。”(危险驾驶,请勿模仿)唐蕴像教育小朋友一样,批评道:“没有摄像头也不能乱开啊,严谨一点嘛,你这晃来晃去的多危险。”匡延赫笑了一下:“没想到唐律师胆子这么小。”唐蕴再次抓住身前用来挂毛巾的扶手:“废话,我卡里还攒了好多钱没花完呢。”匡延赫在红灯处刹停:“我还以为你会说,你还没有好好地谈一场恋爱,不想死。”唐蕴:“我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可能没谈过恋爱。”“哦?”匡延赫转过头看着他,对这个问题显出了好奇,“什么时候谈的?”“最早也是最久的一段是大二开始的,一共谈了四年多……”唐蕴很庆幸中文口语没有“他”“她”之分,他可以很大方地谈论自己和男友们的恋情,在匡延赫的追问下,把分手理由也一并交代了,不过他没有把小哑巴算进去。“就这三个吗?”匡延赫的话音中带有一点质疑。“什么叫‘就这’,三个还不多啊?”唐蕴好奇地问道,“那你谈过几段呀?”匡延赫竟理直气壮地说:“不想告诉你。”唐蕴惊呆了,感觉自己被骗了:“哪有这样的!我都把我的故事告诉你了!”他怀疑匡延赫要么是海王,要么一段都没谈过。“我又没逼你告诉我。”匡延赫笑得很欠抽,唐蕴气到翻白眼。不过在后来那三十分钟的车程里,匡延赫还算听话,没有闯黄灯,没有实线变道,没有急转弯,也没有在测速区间外的地方偷偷踩油门超速。日料店藏匿在一条单向通行的巷子里,靠边停好车,俩人跟随步行导航的指示继续前往巷子更深处。街上没什么人,路灯只亮着几盏,暖黄色的光晕铺展开来,被树冠切割成细小的一束,恰巧落在匡延赫的头发上。他骨相生得优越,一对眼睛像是油画里宝石,哪怕只是很微弱的光芒扫过,也能熠熠生辉。这么完美的一张皮相。唐蕴的视线又往下扫了一眼,啧,可惜了。毫无察觉的匡延赫转过头问唐蕴:“你找到了吗?”“啊,”唐蕴忙环顾四周,往前一指,“应该就在那边,有灯。”已经过了饭点,店内大厅仍有好几桌客人。餐厅中央设有环形岛台,好几名厨师各忙各的,用一些花里胡哨的厨艺表演吸引住客户的目光,但仔细看,他们只是在蛋炒饭而已。唐蕴换上拖鞋,跟着服务生的指示上了二楼包厢,里面很隔音,安静到唐蕴都觉得有些尴尬了。刚才在车里虽然他和匡延赫的话也不多,但至少有车载音乐缓和下气氛,眼下是真的大眼瞪小眼,无话可说。谁来救救他。唐蕴搓着大腿自说自话:“怎么半天都不上菜单,要不我去催一下服务生?”匡延赫伸手将桌上一块立牌转了个方向,上面赫然印刷着四个字:扫码下单。“好的。”唐蕴低头点东西,只见购物车上的小红点蹭蹭蹭上涨,一下就变成了十七,便提醒匡延赫,他们吃的这是普通餐,不是自助。匡延赫不以为意地说:“我知道。”日料的分量虽小,但匡延赫点的东西明显已经超过四人份了,金额跳到两千八的时候,唐蕴委婉阻止道:“点这么多你吃得完吗?”“吃不完。”“那你还点!”“我都想尝一下。”“……”好任性!过了一会儿,唐蕴想到什么,幽幽道:“该不会这顿饭就是我的咨询费吧?”“如果是呢?”“那我不吃了!我们去吃麻辣烫。”匡延赫笑了一下,继续点单。匡延赫说了尝一下,还真就只是每个浅尝一口,如果遇到特别符合他口味的,就再吃一点,顺便告知唐蕴,这样东西还不错,可以尝尝。大概是从小就被教育“食不言寝不语”,亦或是和唐蕴真的没什么可聊的,匡延赫全程都没有主动找话题。只有唐蕴一边吃,一边绞尽脑汁地想要活跃氛围,每上来一道菜,他都会等匡延赫先吃,然后问匡延赫好不好吃。匡延赫对食物的评价只有三种:还可以、熟了,以及无奈摇头。不过即使匡延赫摇头的食物,唐蕴也会伸手尝一下咸淡,他并不觉得里面的食物有多难吃,倒是匡延赫的嘴巴,被养得太刁了。服务生将一盘醋汁鸡块端上来时,桌上的东西已经堆满了,唐蕴只得把几道凉菜并在一个餐盘里。就在这时,他的电话突然响了,是朋友打来的。几个月前,他朋友家的猫崽子怀孕了,朋友只打算留一只小的,剩下的全部送人,唐蕴预定了一只,这会儿朋友是打来催他去接小猫的。“明晚我另外两个朋友就过来了,到时候你只能捡她们挑剩下的了。”朋友说。唐蕴早就已经有看中的小奶猫了,忙说:“我这会儿在外面吃饭呢,吃完饭就去你那,你等我。”“在外面吃饭?”朋友八卦道,“跟谁啊?男的女的?”“甲方爸爸。”“哦……”匡延赫听见这个称呼,抬了抬眼,等到电话挂断,他问唐蕴:“怎么了?有工作?”“哦,不是,”唐蕴摇头道,“我朋友家的猫生崽了,说送我一只,我待会儿去她家接小猫。”匡延赫问:“她家在哪边?”唐蕴在聊天记录里翻到了朋友家的地址。匡延赫的视力不是很好,身体微微前倾,看清后说:“好远。”唐蕴沉浸在马上要当铲屎官的兴奋中,觉得很无所谓:“还行,打个车走高速的话也就一个小时。”想到小奶猫还在等他,唐蕴吃得火急火燎,好几样东西都没弄明白是什么就进肚子里了。很多年以后,唐蕴再回想起这一顿晚餐,完全想不起他们吃了些什么,聊了些什么,也想不起匡延赫花掉了多少钱。只记得匡延赫用公筷将他觉得好吃的食物夹到唐蕴面前的小碗里,慢条斯理地说道:“不急,待会儿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