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蕴茫茫然地走回露台,收拾吃剩下来的东西,他的手脚在动,思绪却像是遭遇大堵车似的,乱得一塌糊涂。就在前几天,他的社交软件还收到了有关向恒集团的推送,在边角部分,有记者对匡继冲和项凌进行了一段简短的采访,照片里,项凌落落大方,仪态得体,十分甜蜜地挽着丈夫的胳膊,犹如新婚燕尔。谁承想这照片的背后,又是一地鸡毛。唐蕴始终觉得,幸福是一种内在感受,和外界的评价无关,但项凌的世界显然运行着另一套体系,在向外人展示自己经济实力和御夫之道,得到别人的赞许,才能使她获得幸福和满足。一旦家庭中有人剑走偏锋,相当于破坏了这套体系,她会运用一切手段来阻止这桩事情发生。匡延赫是在这样的体系中成长起来的,并且占据着重要的一环,匡延赫自己的想法是怎样的,唐蕴还不是很清楚。唐蕴曾告知过匡延赫,自己是不婚不育主义者,但匡延赫只表示过不会去相亲,没说过不要小孩。如果真的像项凌说的那样,他要跑去结婚生小孩该怎么办?在唐蕴的价值观里,甭管两个人的感情根基是否深厚,举办完婚礼并且拥有小孩就相当于成立事实婚姻,那么无论他和匡延赫怎么相爱,他都不可能再介入到这段婚姻里了。半小时后,匡延赫上楼了,神情很凝重,坐下后又点燃一支烟。唐蕴问:“阿姨走了吗?”“嗯。”“她有跟你说些什么吗?”“就催我结婚生小孩儿呗。”以往这种很扫兴的话题到这边也就结束了,但唐蕴今天打算深入地了解一下。“其实我刚才在外面稍微听到了一点,你妈妈让你试管生小孩儿。”匡延赫的视线从法典转移到唐蕴身上,点了一下头:“嗯,见笑了。”“那你有什么想法吗?”唐蕴问。什么想法?匡延赫自己也说不清楚。人的思想和时间一样,都是流动的,每个阶段都在变化。假如唐蕴没有出现的话,匡延赫大概率是会结婚生子的,他之前排斥的是父母的催婚,但不排斥婚姻本身,假设是遇到了喜欢的人,他是想要成家的。与他同龄的朋友们,有不少都结婚生子了,有时候看到他们发布的朋友圈动态,匡延赫也会想象一下自己的世界里出现一个小孩儿会是什么样子。他肯定不会像匡继冲那样,对孩子的各个方面进行世俗化的评价和比较,他想要自己的孩子像宠物一样,活得肆意潇洒,成绩不好没关系,事业不顺利也没关系,快乐和健康比什么都重要。遇到唐蕴之后,再刷到类似的朋友圈,他就没什么感觉了。唐蕴又不可能给他生小孩儿。露台的烟灰缸之前收起来了,匡延赫抽了张湿巾接着烟灰。“我肯定是尊重你的想法,你不喜欢小孩儿,那我也不会要。”唐蕴说:“我是问你自己内心的想法,假如没有遇到我的话,你会想要结婚生小孩吗?”匡延赫笑笑说:“没有这样的假如了。”唐蕴之所以让他重新回答,是想弄清楚匡延赫的主观意愿。因为恋爱对象不要小孩儿而放弃结婚和匡延赫本身就是不婚不育主义者,这两者的概念是截然不同的。前者的话,看似唐蕴被架在一个很高的位置,备受尊重,然而匡延赫随时都可以抽身说不,后者相对而言,就安全许多,至少在相处的过程中,唐蕴不用每天都担心匡延赫会突然跑路去结婚。唐蕴在某些细节上是很敏感的,当匡延赫用“没有假如”这样的方式回应他,基本就可以判定,匡延赫本身不是不婚不育主义。“那以后你爸妈一直催你的话,怎么办呢?”唐蕴对这份感情始终没办法太乐观,“会不会在某个瞬间,你就忽然想要结婚生小孩了?”“这个问题我刚才已经回答过了,我可以向你保证以后不会乱搞男女关系。”匡延赫的神情似笑非笑,“可你会相信我吗?”这就又把问题给抛回来了,而且还带着一丝拷问的态度。唐蕴有点不舒服,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种感觉。无话可说,他只能告诉自己走一步算一步。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匡延赫都十分忙碌,精神状态和睡眠质量都极差。有时候半夜三四点,唐蕴被尿憋醒,打开灯才发现匡延赫还在书房工作,眼睛熬得通红。唐蕴提醒他早点休息,但匡延赫只是敷衍地点点头,然后继续忙他自己的事情。唐蕴试图色诱的方式勾引,但是没起效,匡延赫会按着他的肩膀,把他送回被窝,为他盖好被子,然后说:“让我忙完这一阵可以吗?再过半个月就好了。”那口吻就像是一个很无奈的长辈在哄不听话的熊孩子。唐蕴对地产行业不甚了解,不懂为什么这行一直要加班,某天去派出所和陆警官打了个招呼,听到陆警官也在抱怨女朋友这阵子忙得连回微信的时间都没有,才知道项目开盘前,不止匡延赫一个人很忙碌。陆警官说:“我女朋友最近抽烟抽得可凶了,本来一天一两支,现在一天可以抽掉半包。”唐蕴仿佛遇到了知己,连连点头:“我对象也是。”陆警官:“你对象也是搞房地产的?”唐蕴:“是啊……他是地产中介。”陆警官叹了口气:“本来我们见面的时间就不多,现在彻底错开了,她最近天天晚上都熬夜,熬得眼袋都跑出来了。”匡延赫倒是没有眼袋,就是脾气变得很暴躁,一点小事情都可以把他点着。起先唐蕴也没把它当回事儿,毕竟天天加班,哪有不发疯的,唐蕴自己也会有情绪失控的时候,但没想到匡延赫朝下属开炮还不算完,居然莫名其妙地把气撒在他身上。周日下午,匡延赫有个很重要的项目会议要开,时间是下午三点整,但因为晚上熬大夜的关系,匡延赫吃完午饭就犯困,想在卧室里睡一会,交代唐蕴在两点钟的时候一定要叫醒他。唐蕴照做了,两点钟准时过去把人推醒,但匡延赫又苦着脸央求说:“我再眯五分钟,就五分钟……我真的太困了。”唐蕴见他那么憔悴,也不忍心把他拖起来,想着匡延赫开车挺快,耽误五分钟不碍事,于是给匡延赫的手机定了个五分钟的倒计时,接着就回楼下书房继续直播。半小时后,唐蕴去上厕所,发现匡延赫的背包和电脑还在沙发上放着,预感不妙,急忙冲进二楼的卧室——果不其然,匡延赫把倒计时闹钟关了,睡得像头死猪。唐蕴倒抽一口气,过去把人推醒,一半心虚,一半着急:“哥哥,醒一醒,两点四十了。”“嗯?”匡延赫迷迷瞪瞪地扫了一眼手机,下一秒,像运动员一样弹射起步,火急火燎地穿衣服,嘴上还在谴责唐蕴,“你怎么不叫我啊?这都快三点了!”唐蕴很是委屈:“我叫你了啊,是你自己说要再睡五分钟的,况且我还给你定了倒计时才下楼的。”匡延赫无理搅三分:“睡糊涂的人的话也可以信吗?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不是,你让我两点钟起来叫你,我难道没叫你吗?是我的问题吗?”“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我有赖床的毛病吗,我叫你喊我就是因为我信不过我自己。”“……是是是!全是我的错!我最不应该犯的错误就是对你心软!”唐蕴气得面红耳赤,夺门而出。回到书房,唐蕴重新坐到镜头前,但他接下来的直播状态很差劲,满脑子都是匡延赫那副凶巴巴的面孔和理所当然的口吻:怎么不叫醒我啊?真滑稽,明明是自己起不来,怎么还有理由责怪别人?当然,他最主要的还是在操心匡延赫有没有赶上那场很重要的会议。没多久,微信上收到匡延赫的消息:【宝贝对不起,我刚才不应该用那种语气跟你说话,我错了。】唐蕴气消了一半,但没搭理他。匡延赫给他发了个道歉的转账,两千块。【去点杯你喜欢的柠檬茶,再买个榴莲,消消气好吗?】唐蕴依旧没搭理他,不过直播时的精神状态立刻变好了。匡延赫之后又发来一段语音,几乎用上了撒娇的语气:“我刚才一直在反思,我不该把起床气撒到你身上的,你没有错,都是我的错。”“你理我一下。”“凶我两句发泄发泄也行。”唐蕴没好气地回:【我可不敢凶你,谁知道有起床气的人又要朝我发什么疯。】哥哥:【对不起,我那时候太着急,脑袋又没有完全清醒,所以才会口不择言,我发誓以后绝对不会那样了。】唐蕴:【请你搞清楚以下三点:1、起床开会本来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你请求我叫醒你,我出于好心答应了,不代表责任转嫁到我身上来,你没权利指责我。2、我不是你的下属,也不拿你的工资,所以别拿命令下属的态度来命令我办事,我是跟你谈恋爱的,不是打卡受气来的。3、我也是有压力有脾气的人,不冲你发火是因为我爱你,我可以容忍你,但不代表你可以肆意伤害我。当我的忍耐到达一定限度,后果是什么,我想你也猜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