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顾总。顾筠踉跄了下, 很快站稳。他一手撑着拐杖,另一手扶住常宁,心是慌的, 脸是白的,唯独声音镇定:“怎么了?”常宁额头抵在他肩上,闭着眼, 喘息。“晕……很快, 就好。”他又忘了自己的毛病, 刚才起身太急了。他没忘顾筠的毛病,知道他不喜欢被触碰,竭力做着深呼吸,等待天旋地转的感觉赶快过去。很快, 浊气下降, 清气上升, 常宁感觉脚又踩实了地面。阳光燥热, 可他脸贴着的地方沁凉, 还有股清冽的幽香。好舒服……不过,常宁很快清醒, 不舍但坚决地直起身, 只在离开前, 假作无意,用鼻尖蹭了下那抹肌肤——他自以为做的隐蔽, 却不知顾筠敏感至极,瞬间红了脸。“好了吗?”顾筠强压下身体内那股让他发颤的麻痒, 集中精神看向他。“嗯。”“能走吗?坐一坐, 还是我叫张叔来扶你去车上?”“不用。”常宁摆摆手。“已经好了。”顾筠还是打了电话叫张叔把车开进来。坐回车上, 张叔看出常宁脸色不对:“宁少爷不舒服?”常宁靠在座椅上, 人有些恹恹:“外面太阳太晒了。”顾筠摸了摸常宁的额头,声音很是不悦:“是你在发烧。”——刚才他倒在他肩上,他就发觉他额头很烫。顾筠关掉了空调出风口,懊恼自己没有定力,给他吃什么冰淇淋。世上没有后悔药。常宁烧了一下午,在房间里浑浑噩噩睡到天黑。顾奕从外面回来,推门进常宁房间,正看到他叔坐在轮椅上,怔怔看着**的人,不知看了多久,眼底都熬出了红血丝。被声音惊动,顾筠先条件反射般错开眼神,随后才看向顾奕,满脸不快:“怎么不敲门?”“怕吵醒他……”顾奕小声解释。“饭好了,张阿姨问你什么时候开饭。”顾筠滑动轮椅退开些:“叫他起来一起吃。”“我?”顾奕指指自己鼻尖。“你自己怎么不叫?”他舍得叫早就叫了。顾筠没解释,控制轮椅又退后了点儿:“快点儿。”顾奕拿毛巾浸了冷水,在常宁脸上胡乱一通擦,如愿把他擦醒了。搞清楚是顾奕,常宁一边起身,一边朝他大吐苦水:“小奕,我太惨了。”“怎么惨?”“哪哪儿都惨。我浑身都不舒服,在游戏里被个小丫头血虐,出来还被个小豆丁瞧不起。”常宁越说越觉得憋屈。“我也想要大白熊。”“什么大白熊?”“那小豆丁的奖品,小奕你去给我射一个——”“那是只狗。”顾筠在边上冷冷开口。常宁倏地闭紧嘴巴。静默了足足几秒,才游魂般开口:“小叔你也在啊……”太丢脸了,他能收回刚才的话吗?!!顾奕用好大力气才憋住自己没笑:“你哪儿不舒服?”“没有。哪里都舒服。”常宁一本正经。顾筠冷哼了一声,冷冷看了他俩一眼,转身退出房间。“行了,人走了,别装了。”顾奕帮常宁拿过拖鞋,扶着他站起来,“都哪儿不舒服,说出来让我舒服下。”“我嘴巴好疼,喉咙也疼,头也晕,你别晃我!”“我哪儿晃你了……嘴巴怎么了?张开我看看——”门外,还没来得及走远的顾筠,心痛地闭了闭眼……晚饭时,顾奕插科打诨逗着趣儿,好不容易哄着常宁吃完了整碗饭。“怎么搞的,他嘴巴里?”趁着常宁去洗澡,顾奕坐顾筠对面问。“放疗副作用。”“那怎么整?看着都疼。”顾筠从口袋里摸出一支药膏丢给他:“洗漱完帮他敷。”“我?”顾奕再次指指自己的鼻尖,“小叔你确定?”“虽然我是直男,但你也别太信任我呀,就我哥这种极品美色面前,一坨铁也不一定不能弯……”“胡说八道什么,那是你哥!”顾筠压低声音呵斥。“那还是你侄子呢……”顾奕小声嘟囔。顾筠手扣住膝盖,紧紧抓了一下,眼中浓重的阴霾险些遮掩不住。“不是,小叔,我没别的意思——”顾奕刚才说话没过大脑,他是真没别的意思。可顾筠已经坐不住,一言不发离开客厅,回了他自己房间……翌日一早,顾筠起床时,常宁已经收拾停当下楼,正乖乖坐在餐桌前吃药。他看不清楚,药要先一颗一颗摸过,按形状数好摆在眼前。顾筠抿了抿唇,走过去先看了一眼,确认数量没出错,才抬手摸了摸他额头。“我好了,小叔。”常宁乖乖任他摸。烧确实退了,但顾筠还是不大放心:“确定要回去吗?”“嗯。”明天是爷爷忌日,他肯定要回趟山上。好在也就四小时车程,他今天出发,在山上过一夜,明天祭拜爷爷后返程,不耽误后天的工作。“小叔你上午有行程吗?能不能让张叔送我去趟顾爷爷那里?”顾晋卿要一道回去祭拜,常宁要先去和他汇合。“我和你一起去。”“不用,张叔送我就——”“我和你们一起回山上。”“那怎么行?!”常宁变了脸色。“四个小时呢,你的腿怎么受得了?”“没什么受不了。”顾筠淡淡开口。比起来,两天一夜见不到他提心吊胆,他更受不了。顾筠决定的事,常宁没那个本事改变。他们吃完早饭后先去做了次放疗,才去疗养院接上老爷子出发。路上耗费的时间远比常宁预计要久。中途老爷子指挥着车子下高速,带常宁去拜访了一位老中医。他被又熏又蒸倒腾了个半熟,还被扎成个刺猬在硬板**老老实实挺了半个多小时,最后一脸菜色拎了几盒炮制成粉的中药冲剂出来。“正气存内,邪不可干。不要小看老祖宗的智慧,这药治不了你的病,但可以激发你的自愈能力,提高抵抗力。”饭桌上,老爷子说的头头是道,然后让人冲了一大海碗中药给常宁端上来。恰好顾筠也把他日常吃的药递过来,左中右西,常宁乖巧的笑容逐渐凝固。顾筠看在眼里,好笑又心疼,趁老爷子去洗手,抬手拿过常宁的药碗,咕咚咕咚把那碗棕黄色药汤干掉一大半。张叔和老爷子带的人都惊了,顾筠却若无其事把碗放下:“多少喝点儿,万一有用呢。”老爷子回座位的时候,常宁已经把药喝“完”了。老爷子甚感宽慰,给他林林总总夹了一大碗菜。顾筠点菜时有意挑拣,都是清淡好入口的,即便如此,常宁仍吃的十分艰难,每吞一口都像上刑一样。老爷子弄清怎么回事后,看不下去了:“咱不吃了,打营养针!”常宁眼睛一亮,可惜立刻被顾筠泼了冷水:“营养针不能代替进食,能量不够,还会导致电解质紊乱和肠内菌群失调。”老爷子听了,讪讪不说话,常宁亮闪闪的眸子一点点黯淡下去,继续埋头苦吃。老爷子不忍心,吃完出去散步消食了,眼不见心不烦。顾筠陪着常宁,盯着他一口一口把饭吃完。常宁吃到最后一口,生理性痛苦,外加心理性解脱,眼睛竟不由自主湿了。泪珠子不等他有所反应就掉下来,他尴尬死了,正盼顾筠没看到,眼角却被一只手轻轻抹过:“好了,晚上吃粥。”包厢空旷寂静,顾筠声音格外温柔。常宁鼻子莫名一酸,委屈得不行:“我这不是眼泪。”“嗯。”顾筠强忍住把他抱在怀里的冲动。“我是噎到了。”常宁还在解释。“知道了。”顾筠忍了又忍,实在无法克制,抬手揉了揉他头发:“走了,回家。”*常宁家祖屋在山上,此山位于粤赣湘三省交界,号称鸡鸣三省,山体雄奇,海拔很高。常宁久未归家,见屋子有老爷子带来的人收拾,放下心,先到屋后山上疯跑一圈解瘾。顾筠担心他看不清跌倒,站在院子里,紧紧攥着手杖,看向后山。老爷子只当他腿脚不舒服,没好气看他一眼:“还不把你腿上那玩意儿卸了。”顾筠一言不发,慢步走进了屋。顾晋卿看着他背影,颇有些憋闷。他和这小儿子一向不亲近,年轻时忙生意顾不上他,话说两句都嫌烦,现在想和他多说两句,他却已经成了个锯嘴葫芦,自打前两年出了事故后,更是成了冷冻的锯嘴葫芦,捂都捂不化那种。*四月山上风景正好,常宁看不清,但闻的到——树草叶花,各有香气。阳光被密林过滤,山风同枝叶攀缠。吸进肺管子的每一口空气,都是自由的味道。常宁在林间穿梭,如同鱼游入海,游着游着……被绊了一跤。差点忘了他是条瞎鱼……他干脆就地躺下,任凭阳光和山风冲刷。被刷到神清,气舒,意畅,想想小时候练功那么苦他都扛过来了,眼下这点子苦算不得什么,他还能扛……眯着眼睛给自己洗脑一番后,他通透了,然后,睡着了。手机嗡嗡震动了一下,从他口袋里掉出来,和满地草叶共振,惊走了几只虫蚁,却未惊动常宁分毫。一朵墨染一样的黑云压过来,掩蔽太阳,笼罩山峰,山雨降下,顷刻由疏而密。常宁恍恍惚惚觉得有人在拍打自己的脸,一下一下的,不疼,就很烦,烦的他睡不下去。他睁开眼,才意识到是下雨了。他打了个寒颤,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天阴,雨大,林子里昏暗,他往哪儿看都是黑乎乎一团,从小摸爬滚打过的山林陡然陌生,陌生到完全无法辨别方向。常宁慌了下,又迅速冷静下来,伸手去摸手机——手机不在。常宁这时意识到自己闯祸了,小叔他们估计都在找自己。他强行冷静下来,仔细回忆了下——他上山中途没听到异响,手机最有可能就落在附近。果然,他刚蹲下身摸索,就听到手机正在振动,赶忙顺着摸过去。“喂,小叔?”“你在哪儿?!”顾筠的声音隐隐发颤。“我——”“少爷!”话筒那头,传来张叔的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