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陈濯天天开心。想陈濯,一直有人陪。◎夏子澈有点担心, 他没再继续追问,只微微皱起眉,歪着头, 用脸颊蹭蹭陈濯的掌心。陈濯的手是冰的。“你怎么了?怎么哭了?”夏子澈覆上陈濯的手,用拇指轻轻蹭蹭他的手指骨节。他伸手想帮陈濯擦擦眼泪, 但又发现自己的位置有些不太方便、他看看自己, 又看看陈濯,最终捏捏他的手:“你稍微让一下。”“嗯?”“让我翻进去。”夏子澈往树杈边上挪了挪, 似乎是想直接从窗户翻到陈濯的房间。他这姿势太危险了, 这人从树上掉下去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陈濯真怕他摔出个好歹来:“算了吧, 走门不好吗?”“不好, 你现在就需要我,我现在就想抱你, 一刻都等不了。”夏子澈念叨着, 自己颤巍巍在树杈上站稳, 然后大步跨到了对面的窗台上。“当心点了。”陈濯一颗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他看夏子澈全须全尾跨过窗户进到房间才放下心来。他又以目光将这人从头到尾打量一遍:“你的鞋子呢?”“……”夏子澈像小孩一样踢踢脚上只剩一只的拖鞋:“爬树时候弄掉了,没事,我回去的时候捡了就行。”“怎么不穿鞋?”“急啊,我急啊!半夜三点接到个不吭声的电话, 再打过去关机了,我真怕。”夏子澈想给陈濯擦擦眼泪, 但他手脏, 迟疑一瞬, 他一点不讲究地掀起自己衣服下摆往他脸上糊:“别嫌弃, 昨晚刚洗的, 干净着呢。”陈濯原本有点想哭,但被夏子澈这么一糊脸,又有点想笑。他索性上前一步,抱住了他。夏子澈被这个突然的拥抱弄得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他像安慰小孩一样拍拍陈濯的背:“怎么了到底?做噩梦了?”说着,他却突然瞥见了陈濯房间里连被子都没拉开的整齐床铺,根本不像有人躺过:“不对,这都快三点了,你没睡觉吗?校服都没换呢,你出门了?还是怎么了?跟我说说?算了,不想说不说了,睡觉吧,我陪你,你睡了我再走。”陈濯侧过脸,惩罚似的轻轻咬了一口他的侧颈:“继续翻窗?”夏子澈嘿嘿傻笑:“你也可以像长发公主一样,多长点头发,让我滑着溜下去。”陈濯也跟着笑了,但却把夏子澈抱得更紧了些:“小崽。”“在呢。”陈濯闭闭眼睛,深吸一口他身上的槐花香味,叹息般又唤了一声:“小崽……”无论多少次,夏子澈给他的回答永远都是一句带着少年欢快尾调的:“在呢。”夏子澈在陈濯身边,似乎不需要做什么,就能把他从那种绝望无力感中拉出来。陈濯状态好了一些,他进浴室洗了个澡,吹干头发出来时,夏子澈已经大喇喇歪在**睡着了。陈濯轻手轻脚走过去,拉开被子想盖在他身上,但才刚靠近,夏子澈就醒了。他睡得迷迷糊糊,眼睛还有些红,估计人还没清醒,就想着从**爬起来:“你睡,你睡。”“躺着吧,一起睡,往里面靠靠。”“哦……”夏子澈往边上挪了挪,他躺得好板正,像是在背上捆了一块钢板。陈濯看他一眼,自己去墙边关了灯,又折返回来,躲进了被窝里。被子里面被夏子澈捂得暖烘烘的,陈濯原本平躺着,有些出神地望着天花板,后来,他又侧过身子躺,却发现夏子澈一双眼睛也瞪得像铜铃。“不是很困吗?怎么不闭眼?”“我……我紧张。”夏子澈都不敢看他:“要不我还是下去吧,等你睡着我就走了。”“别。”陈濯按住了他的的手腕,他稍稍靠近了些,用脸颊蹭蹭夏子澈的肩膀:“你抱着我好吗?我怕,夏子澈,我好怕……”听见前半句,夏子澈差点吓得从**弹起来,但到了后面,他迟疑片刻,还是伸直手臂,要把陈濯揽进怀里。“怕什么啊。”陈濯闭了闭眼睛。他怕。他怕他什么都改变不了。他怕事情还是会像以前那样。他原本已经刻意淡忘了一些事情,他有时候甚至会动摇,当初那一切是否真的真实存在过,那是不是真的只是他做的一个很真很真的梦,平行世界也好,梦魇也罢,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可能,有些事情在眼下这个世界里不会发生。今天之前,陈濯心里都还有这么一丝侥幸,直到他在晚餐时听见陈道远提到了那个小男孩。五岁、男孩、心脏移植、家庭困难……这些关键词一下子把他拉回了当年那段噩梦中。其实,至今,陈濯都想不通,事情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他不明白,陈道远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这件事的因果报应会落在他身上,为什么一夜之间他就家破人亡。陈道远当医生很多年,遇见类似的病患也不少,他和苏楠都是心善的人,每次遇见这种真的特别困难的情况,能帮也就悄悄帮了。那次也一样,小男孩等到了配型,可手术费还没交齐,陈道远匿名捐款补齐了这个缺口,小男孩的手术也特别顺利,原本一切都很正常。可手术结束后,男孩的家人以无力承担住院费用为由要求转向下级医院,也不知道中间流程是怎么走的,事后大家才发现,那家人并没有继续住院,而是私自带男孩回了家。后来,因为术后护理不当、伤口感染诱发急性排异反应,孩子突然就没了。孩子的爸爸将所有过错全赖在医院,可能是知道自己不占理,他没有讨说法,也没有讹钱,他直接提了把刀,把所有的账算在了他儿子手术的主刀医生头上。“老子为了这手术花了那么多钱!你他娘的收了钱怎么还是把我儿子治死了?!”“我看是你们这些个医院不干人事吧,骗了钱也治不好病!不住院就把我儿子治死?是不是觉得我们没钱没势好欺负?!”“那是我们家唯一的种!那他娘的生了多少赔钱货才出来这么个带把的?!这是我婆娘拿命生的儿子!现在你们病没治好还治死了!我们家香火断了,你拿什么赔?!”记忆里男人声嘶力竭,他的声音被视频传达出来,有些模糊。陈濯听过无数遍。他逼着自己看过无数遍。看到最后他忍不住干呕,一闭眼,脑海里全都是男人挥的刀和屏幕里飞溅的血。视频是旁边人用手机拍的,比监控清楚很多。视频有好几个版本,各个角度都有,有很多人在围观,从头至尾,却没有一个人帮忙。陈濯知道,他们没有帮忙的义务,可是,可是……尖叫声,视频里晃动的画面、四散奔逃的人群,凶手就在这种情况下跑了,就像是一滴水进了大海里,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最后人倒是找见了,但那人为了逃避责任,自杀了。人死自然无法继续追责,那人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对家徒四壁的年迈父母。那段时间,陈濯做梦都是那人得意的嘴脸,他笑着告诉他:杀你全家又怎么样,你拿我没办法。疼,太疼了。太平间看见尸体的时候,苏楠生生哭晕了,但陈濯还平静得吓人,只是转身离开时,他腿一软,单膝跪在了地上。但他也就脆弱了那么一瞬,很快,他就站起身,挺直脊背一步步往外走。苏楠从那天之后就垮了,很多事她做不了,陈濯就自己接过。他见过那个小男孩的遗照,见过凶手父母,也听过目击者的陈述。事发时各种角度的视频他看过很多遍,他看过父亲的尸体,也看过那件沾满血迹的白大褂。事到如今,陈濯回忆起来都想不通,他那时为什么能那么坚强。他也想不通,明明自己曾经那么坚强过,可为什么现在又是这样一碰就要碎的脆弱。恐慌再次漫上心头,陈濯想让自己冷静一点,他咬住了自己的手指骨节,试图用疼痛让自己清醒。但很快,夏子澈单手握着他两个手腕,把他手按了下去,然后自己把他抱得更紧了些。沉默片刻,夏子澈小声说:“你在发抖。”“我怕……”陈濯还是只重复那一句话:“我怕。”“在怕什么?”这个问题,夏子澈问了很多遍,但陈濯张张口,还是无法回答。我怕我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有。我怕事情分毫未变。我怕我抓不住任何人。也留不住你。陈濯蹭蹭夏子澈的颈窝。他必须感受到夏子澈的温度、闻见他身上的味道,才能让自己稍微冷静一些。其实他不想这样,他不想变成曾经那个破碎的自己。幻觉、幻听、失眠、焦虑,精神问题严重到无法正常生活……不可以。夏子澈那么爱他,他也想给他最好最完整的陈濯。“小崽。”“嗯?”“如果我生病了怎么办?”“生病了就去医院,总能治好的。”“要是治不好呢?”陈濯声音很低:“情绪会很不稳定、会突然很多天不说话、会莫名其妙崩溃发火、会突然失控、会失眠、就算睡着了也会突然惊醒,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做不了,经常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做莫名其妙的事。你一开始可能还会陪我安慰我,但时间久了会烦的吧,我有问题的时候会装作看不见,让我一个人疯,让我一个人待着,只跟正常的我说话,觉得跟我出门很麻烦,索性劝我待在家里,然后……”“不会的。”夏子澈打断了他的话:“我会一直陪你,不会烦的。你不说话,我来说,你发火我安慰你,你失眠我也不睡了,你半夜醒来就把我也叫醒,像今天这样跟我打电话也行。一个人不能出门,那我们可以一起出门,一起玩一起晒太阳。”“对不起……”陈濯又开始自责。已知的未来让陈濯害怕。今天突然到来的、熟悉的幻觉和情绪浮动也让陈濯害怕。明明他和夏子澈才开始恋爱,为什么……早知道,要是早知道自己会突然这样,那还不如……陈濯在这个错误的想法出现之前就把它掐灭了。不行,不对,不能这么想。他像是告诉夏子澈,也像是在跟自己说:“不会,不会变回那样。”“嗯……”夏子澈抬手摸摸他的脸,用指腹蹭蹭他,算作安抚:“睡吧,半夜就爱想有的没的,睡一觉,明天起来就好了。”说完,夏子澈低头亲了一下陈濯的发丝,把人又往怀里揽了揽。可能是将这句安慰听进了心里,陈濯慢慢稳定了下来。他不发抖了,冰凉的指尖也逐渐有了温度,他呼吸逐渐平缓,一直僵硬的身体也放松了些。夏子澈一直没睡,他守到陈濯睡熟,才轻轻放开他,自己起身,离开前,还给他掖好了被角。他像来时一样,轻手轻脚打开窗户,从窗台到树杈,再沿着老槐树的树干落地回自己家。只是,准备下去时,夏子澈不知想到了什么,动作突然停住了。他在树上站了一会儿,突然低着头,在树杈上坐了下来。他靠在自己这位老朋友的树干上,他伸手抱了抱它,他听着它枝叶的沙沙响,又抬起头,透过它叶子的缝隙看看天上的月亮。今天的月亮特别圆,也特别亮。夏子澈看着那莹白色的光,直到那些光在他眼里变成了一个个模糊的小点。“他说他不会变回那样了。”夏子澈像小时候一样,躲在树上跟槐树说着只有他们俩知道的悄悄话。他抬手擦了一把眼泪,但泪水还是止不住往下掉。“他以前是这样的,他身边的人是这样对他的。”夏子澈不敢哭太大声,他怕吵醒屋里好不容易睡着的人:“我不知道……”他捏着自己的衣角,用力到骨节发白,他靠在槐树粗糙的树干上,闭闭眼睛,眼泪沾湿了脸颊和睫毛:“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好难过。他真的好难过。他唯一庆幸的就是,今天接到陈濯的电话时,他没有觉得这是失误或者玩笑,他选择第一时间去确认他的情况。还好他去了。可去了也没有用,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帮不了。他不知道陈濯今晚遇见了什么,他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变成那样,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帮他,不知道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他不想这样。他不想这么无力,他不想看陈濯难过了只能咬手指。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仙的话……如果陈濯一定要失去什么的话……能不能让陈濯的家人好好的,能不能只死掉他一个人,别重来一次了,别让陈濯失去那么多了。他想陈濯天天开心。想陈濯,一直有人陪。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3-10-06 14:46:57~2023-10-07 14:53: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迟曜今天吃药没、池玥、小古、晏明修值得、62949112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uminar 20瓶;北藤 15瓶;无gen 10瓶;Zhao烧咸鱼zyx 5瓶;青衣门邪、肆锦、^m^??^m^ 2瓶;向信仰许愿、是薛定谔的猫咪啊、九日的静、Wing、牛紫文gh、MOMENT、洛清运、风花雪月、月亮躲在远方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