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赤诚

夏柚只在星网要闻上见过皇帝陛下，踏足王宫也是头一次。只不过虽然紧张是有，倒也并没有太大的局促。经历过末世，夏柚心里原本那种该对身份尊贵者的敬畏其实没剩下多少，左右皇帝陛下既然想要见他，总不可能是大费周章将他骗进来王宫砍了。夏柚跟着侍卫长走在王宫的走廊里，心下思忖。如果能过了今天的这一关，以后真的就可以算是抱到了大腿，就算元帅真的……他也能凭借着未亡人的身份过上不错的养老生活。夏柚对陆应淮陆元帅是有尊敬的，但两个人到底也只有一面之缘，还是在夏柚神智模糊的时候。事已至此，有恩当然要报，但是报恩之余，为自己争取利益才是当下最重要的事。帝国的皇帝陛下正值壮年，从前的夏柚只对帝都星外面的世界感兴趣，从来不关心贵族和政治，对这位陛下知道得并不多。但有一点他倒是记得很清楚。这位陛下的精神力等级，和他一样，是C级。帝国历代的皇帝陛下精神力等级最低都要是A级，这位皇帝陛下登基时曾经掀起了好一阵的腥风血雨，是实打实地凭借着C级的精神力，一步步踩着同胞兄弟的血上的位。只不过事关皇室，很多事情对外的新闻说得含糊不清，夏柚在来的路上苦苦思索了好一阵，才从记忆深处扒拉出来一些贵族间的小道消息。——这位陛下当初能够成功登基，似乎与他的皇后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但是让帝国都讳莫至深的一点在于，这位皇后极少在公共场合露面，而在皇太子诞生之后，就连王宫中都再没人见过皇后的身影。但皇帝陛下迟迟不发诏书，参议院也不好撺掇建议皇帝另娶。再加上皇帝陛下登基前与参议院贵族就不热络，登基时又并未借助参议院贵族的助力，参议院根本左右不了这位陛下。双方就这么一直拧巴到了现在。走在旁边的黑豹像是察觉到夏柚的心不在焉，长如韧鞭的黑亮豹尾轻抽了下夏柚的手背。夏柚回过神，就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一处殿门前，顿时收敛起面上的表情。内殿里，陛下显然遣退了身边的人，只有一个面容普通，乍一眼看去很容易被忽略，但衣服上的绣纹却彰显出内务长的职位。这个职位或许没有官职爵位来的更高，但任谁都知道，担任这个职位的人，一定是皇帝陛下最信任最亲近的心腹。夏柚没敢盯着陛下细看，但方才扫过去的那一眼却让他有些惊讶。和各大盛典中出席的陛下形象不太相同，坐在待客厅的陛下看上去显得很平和，眉眼带着些许的笑意，有种不怒自威的柔和的压迫感。“来了？快坐。”陛下放下手中的茶杯，温声道。“夏柚见过陛下。”夏柚先是行了贵族礼，然后在侍卫长的引导下落座。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边跟着的黑豹就脚步优雅从容地靠近，端端正正地蹲坐在他的腿边，长长的尾巴抬起来，尾巴尖微蜷，搭在夏柚的手背上。坐在主位的陛下轻挑了下眉，微垂的眸中掠过一丝讶异，但随即很快化作揶揄的笑。“我倒是从未见过元元和谁这样亲近过。”元元？夏柚眨了眨眼，立刻反应过来。是了，元帅陛下既然养了豹子，总会有个名字，总不可能豹子豹子的叫。但是元元什么的……黑豹在听到元元这个名字的时候，原本搭在夏柚手背上的尾巴一僵，耳朵尖抖了一下。夏柚的脸上没忍住露出些许的微妙。他实在是想象不出来，战场上，气势逼人的元帅阁下唤战宠时，开口就是一句“元元”的场面。见对面的少年脸上的表情是一眼就能看出的好懂，皇帝轻笑了一声：“他小的时候不喜欢理人，总喜欢躲在高处或者柜子里，看过去就是黑乎乎毛绒绒的一团，所以才会叫元元。”夏柚歪了歪头，不由好奇道：“原来元帅阁下是从小开始养豹子的吗？”陛下的唇角越发上扬：“的确，不过应淮倒是并不太喜欢元元。”“欸？为什么？”“谁知道呢。”地位尊贵的男人耸了耸肩，意外地有种好相处的温和，“反正应淮年龄越大，就越不喜欢我们见元元，惹得元元也不太亲近我们。”夏柚听着，有些心疼被藏着掖着的黑豹，下意识伸手摸了两把，摸着摸着，原本端坐得优雅矜持的黑豹抬起脑袋看了眼少年，黑亮的豹尾巴又缠上了少年的手腕。“你和阿泓的年纪差不多，我直接叫你小柚可以吗？”阿泓指的应该是皇太子秦安泓，年龄也的确和夏柚差不多。从一开始，面前的陛下就没有表现出很居高临下的威压，夏柚便也放松下来，笑弯了眼睛：“当然，这是我的荣幸，陛下。”陛下静静看着夏柚和黑豹之间的互动，眼中眸中情绪明明灭灭了好一阵，半晌，缓缓开口：“小柚，你知道第一军团的上一任元帅是谁吗？”夏柚再不关心政治，上一任元帅的名字他还是知道的。他严肃着表情点头，正声道：“知道的，是陆九竹阁下。”说来奇怪，精神力紊乱症本该是很稀有的病，但在第一军团，患病的将士人数却不少。上任元帅陆九竹阁下就是，在确诊之后不到三年便精神力暴动，这才有了陆应淮这位帝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元帅。等等……陆？夏柚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瞬。皇帝搭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指，因为某个名字而微微蜷缩了一瞬，顿了顿，继续开口：“陆九竹是陆应淮同父同母的姐姐，同时，也是帝国唯一的皇后。”帝国的皇后？那不就是……夏柚：“……”冷不丁被塞了一大口宫廷秘幸，夏柚不由得反握住黑豹的尾巴撸了两把压压惊。所以，对外关系并不好的皇帝陛下，其实是陆元帅的姐夫？怪不得，在他和陆元帅匹配成功，意外缔结婚姻关系之后，来找他谈话的会是日理万机的陛下。“陛下。”想明白事情的缘由，夏柚直起身子，双手规矩地搭在膝盖上，正色道，“我知道成为元帅阁下的婚约者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但这并不会改变之前我答应与元帅府的合作。”陛下静静倾听夏柚的回答，没有打断少年的话，耐心而宽容。夏柚顿了下，知道这次见面至关重要，又鼓起勇气补充道：“我虽然出身贵族，但并不认可贵族间利用姻亲关系互相牵绊，彼此利用的规则，也不想成为我父亲用来换取利益的筹码。”少年直白大胆的说法让皇帝不由失笑，故意道：“可是嫁入陆家，或许对你的父亲来说，你会成为更具有价值的码。”“但是元帅和陛下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不是吗？”少年的眼睛清澈，湛蓝的瞳孔没有贵族们的浑浊算计，认真且赤诚，“没人说筹码不能自己选择托盘，而我愿意为元帅与陛下所用。”夏柚的眼睛笑成两弯月牙，狡黠道：“依照元帅对第一军团的维护与厚待，我相信，元帅阁下也不会苛待我这位匹配对象的吧？”手指交错置于膝前，皇帝看着面前足以被称之为小朋友的少年，笑了下，悠悠道：“那小柚想得到什么呢？”夏柚心道来了，直视对面人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想脱离夏家，得到元帅的庇护，并且希望在精神力发育期间可以得到足够的能量石供给。”小朋友很认真，并且明确知道自己可以付出什么，想要什么。这很难得。没想到应淮只是随手救下了一个少年，却阴差阳错捡回来一个各方面都十分匹配情况的小先生……某种情况下，倒是有种天赐良缘的意思了。“精神力发育？”皇帝敏锐抓住了某个点，稍稍挑眉。这件事夏柚一开始就没想过隐瞒，一是因为想要进阶精神力需要的能量石实在不是一个小数目，二来，虽说是咸鱼，但夏柚不觉得靠别人能真的靠一辈子，自己的力量还是要攥在手心里才行。“是的，陛下。”夏柚认真回答，“我的精神力天赋发生了变异，可以通过吸收能量石来激发精神力等级，但是过程或许会比较……漫长。”最后一句话，夏柚几乎是在暗示，自己或许并不能在元帅病情恶化前进阶到比较高的数值。皇帝陛下笑了笑，不再开口，而是朝着身边站着的内务长微微颔首示意。侍卫长会意，快步走到书桌后，拿了一沓文件递到夏柚的面前。夏柚愣了一下，接过来低头翻阅。才看了没两行，眼前突然一黑。夏柚抬手，想要避开蹭过来挡住视线的豹子脑袋，然而豹子脑袋又不依不饶地追了过来，夏柚无奈，只好用下巴抵在黑豹的两只耳朵中间，一人一豹十分和谐地翻阅文件。这是一份星球评估介绍，夏柚越看越觉得微妙，直到翻到最后一页，看到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评估星球名称。星际时代，还能够全面维持原始生态的星球，恐怕也只剩下曾经很长时间被末世病毒困扰，一直未曾对帝国公民开放的母星。蓝星。皇帝耐心等待夏柚看完资料，将小少年和黑豹间可以称之为亲昵的互动看在眼里，待到夏柚用询问的眼神看过来，才缓缓开口：“帝都星人员来往复杂，又有各方势力频频试探应淮的病情。所以应淮一直在蓝星修养，直到最近才因为参议院连番骚扰的缘故才回来帝都星。”“不过这次的匹配，将参议院原本想要吞下陆家的打算粉碎得很彻底。”毕竟100%的匹配度，参议院再怎么找理由都无法反对，而夏柚本身作为公爵之子，生母又曾经供职第一军团，身份上根本没什么可以被做文章的东西。“所以现在的主动权，就到了我们的手中。”夏柚努力听着，但黑豹却不满夏柚对自己的忽视，哪怕戴着止咬器，脑袋也要不停靠近夏柚，像是在努力寻找什么，同时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夏柚下意识散出精神力顺着黑豹的身体撸了两把，直到黑豹受到安抚终于安静下来。皇帝陛下的手指在腿面轻点了两下，停顿了一会儿，继续道：“小柚，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治愈系的精神力多少可以舒缓应淮发病时的痛苦，但是因为治愈中心的治愈师并不能够离开帝都星，所以应淮这些年来一直从未接受过治愈系精神力的安抚。”“我希望小柚在帝都这边的旧事尘埃落定之后，可以考虑和应淮一起回去蓝星居住。”“当然可以。”夏柚松了口气，十分轻松地回答。皇帝罕见的愣了一下。内务长见状，温声补充道：“夏少爷，蓝星那边因为存在部分外泄能量的缘故，并没有开始进行大规模的建设，所以环境会有些艰苦。”夏柚恍然，意思就是比起帝都星科技比较落后？唔……事实上，夏柚脑海中对蓝星的印象，更多是末世时的满目疮痍。但要说生活，倒也没什么不行。毕竟世界上哪来的十全十美的事儿呢。皇帝将夏柚脸上的表情变化尽收眼中，想起关于这位小朋友，资料上特别标注的一些东西，开口道：“不过蓝星作为军事机密星球，有多一半的原因是因为军部的能量石有三分之一都是来自蓝星的矿脉。”“并且，因为环境原始，蓝星上也是目前宇宙所知的，野生动物最为聚集的星球。”肉眼可见的，夏柚的眼睛唰地一下亮了起来。……送走夏柚，内务长回到皇帝陛下的身边。皇帝继续着手里的公务，半晌，忽然开口：“你觉得呢？”内务长笑道：“是个好孩子，和外界传闻的差别很大。”“夏公爵的眼界的确是差了一些。”皇帝陛下垂眸，淡淡道，“我记得，小柚的生日就在下个月，夏家总该表现些什么。”“是，属下这就去安排。”“还有，小柚精神力变异的事情，记得知会一声孟文轩。”“是。”书房的门打开又关上，皇帝抬头看了眼窗外，眸光终于染上了些许的疲惫。按照孟文轩的汇报，应淮这次进入紊乱期似乎与从前不同，还有苏醒的可能，只希望在回去蓝星之前，应淮好歹能醒来一次。毕竟蓝星上……想起已经三年多没有见过的爱人，皇帝陛下的口中溢出沉重的叹息。***从王宫回来之后，黑豹就堂而皇之地跟着夏柚去了夏柚居住的房间。在取元帅阁下的止咬器时，要不是夏柚抱着豹子，卫承险些被咬到手腕。而那个束缚了元帅阁下一天的止咬器，当着卫承的面，被豹爪和獠牙撕成了好几片。隐约感觉到某种警告意味的卫承：“。”待到失意的副官萧瑟离开，夏柚顿时大笑出声，抱着黑豹的脑袋又是亲亲又是摸摸。十分双标的黑豹阁下不仅放任了小少年的靠近，还抬爪按在少年的肩头，张嘴就要去舔夏柚金色的短发，被早有准备的少年躲开了。夏柚抱着自己的脑袋，笑闹道：“不要舔了！你的舌头有倒刺，我会秃的！”一人一豹闹了好一阵，夏柚看了看时间，忽然想起一件事。他抱着黑豹的脑袋，凑过去用脸颊蹭了蹭，低声问道：“元元，你平时都吃什么呀？”原本夏柚只是随口一问，正准备联系卫少将，就见黑豹像是听懂了似的，站起身朝着门口走去，见夏柚没有跟上来，还转头看了夏柚一眼。夏柚呆愣了一瞬，连忙起身跟了过去。走了大概十五分钟左右的路程，夏柚拐出长廊转角，眼前陡然开阔。看清面前的画面，夏柚顿时瞳孔地震：“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