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柚和音位站在悬于地下城上方的廊桥向下看。地下城的光线很昏暗, 街上也并没有什么来往的人,但是店铺却很多,偶尔会有披着黑色袍子的人穿梭在店铺间。好似刚刚结束的那场内乱并没有对这里造成任何的影响。音位垂眸, 面上掠过一丝嘲讽:“地下城的人不在意掌权者是谁, 真正在意这些的人,从来都不在地下城。”夏柚眼眸微敛,忽然, 他稍侧了下脑袋,脸颊掠过肩膀上端坐着的小黑煤球, 感受到豹耳朵毛茸茸的触感。地下城里并不仅仅只是亡命之徒, 更多的却是其他星球活不下来, 被当做垃圾一样扔到这里自生自灭的人。还有一部分诞生在这里,从一出生就背负着原罪的孩子。陆应淮静静看着面前的这座死寂中燃烧着幽火的地下城,眸光明灭。夏柚低声道:“他在的。”那声音太低,就连站在夏柚身边的音位都没能听清,下意识问:“什么?”“没什么。”夏柚笑了下, 抬手拢了拢肩膀上的小黑豹, “我们去见森丘首领吧。”音位停顿了一瞬,视线第一次放在夏柚肩膀上的那只像猫又像豹的动物身上。她的精神力等级并不高,但也有A,就在刚才一瞬间,她好像依稀捕捉到了陌生的, 尖锐的攻击性精神力波动。陆应淮冷冷看了她一眼,猫科动物的瞳孔收缩着,散发出毫不掩饰的野性。音位压下心中隐隐的异样, 转身再度迈开脚步。“阁下, 这边请。”……大概是森丘伴生兽不受控的缘故, 他所居住的地方并不在地下城的中心,而是在位于边缘地带,周围一片空旷的小楼里。只不过比起地下城那种灰蒙蒙的阴暗,夏柚一走进这栋小楼,就看出了这对夫妻的感情一定很不错。——这栋外表与地下城无二的小楼,内里却是干净、温馨又温暖的颜色。玄关、餐厅、厨房、楼梯……到处都残留着两人生活的痕迹,甚至连餐厅的桌子上,都插着一束盛开的鲜花。鲜花在帝都星都是稀罕的东西,更别提在资源匮乏的地下城。在地下城,鲜花和感情不是能买到的物品,而是只能精心浇灌才能呵护萌发出的奢侈品。方才先一步过来的森时走路显然有些毛毛躁躁,撞歪了墙上挂着的长条毛绒玩具。音位抬手摆正了毛绒玩具,就见夏柚正抬着头认真端详墙上挂着的照片。她笑道:“这些大部分都是之前拍的,年轻的时候总是喜欢闯**,倒也认识了不少人。”夏柚抬手,指着其中一张照片,轻声问:“这个人……音位首领还记得吗?”音位抬眼看去。夏柚指尖点着的是挂在最上方的一张照片,照片乍看上去好似没有人,只是一片很大很大的油菜花,但细细看去,其实在这片油菜花地里躺着一个少女,长发逶迤,照片的右下角还缩着一只灰黄色的小动物。音位的表情一变,语气有些不自然:“应该是很早以前一面之缘的人了,很久不见面也不联系,都有些想不起来名字了。”夏柚弯了弯眉眼:“是吗,那有些可惜了。”音位试探道:“阁下也认识她?”夏柚浅笑:“也不是,只是觉得这样的发色有些特别。”浅灰色晕染出黄色的发色还是很独特的,独特到夏柚只是远远见过一次,就足以印象深刻。还有右下角只露出了一个后脑勺的小水豚……夏柚侧头和陆应淮对视一眼,眼神颇有些揶揄的味道。原本肩负监视流浪者星系的督察队队长,却与交易场星球的首领夫妻是旧相识,照片能被挂在这里还隐隐有遮挡的意思,实在很难说成关系不好。陆应淮的前爪按了按夏柚的肩膀,毛绒绒的脸上表情很是严肃。音位像是担心夏柚看出什么来,加快速度引夏柚来到了森丘所在的隔离室。抬手打开门,音位正准备说话,看到房间里五颜六色的那一坨,瞬间失语,所有的话都堵在了胸口,就连那一口气都上不去又下不来。夏柚看向僵硬在门口的音位,不解问:“出什么事了吗?”音位面无表情地后退一步,关上门,盯着门板沉默了几秒,然后又用力按下把手,推开隔离室的门。房间里,戴着兔耳朵头套的白色森蚺抬起头,眼神幽幽地看过来,被各色的毛绒围脖五花大绑的身体盘在一起,动不了一点。音位:“……”夏柚站在门口,抬眼往里面看,恰好和白色大蛇看过来的视线相对。夏柚:“……?”夏柚细心注意到那个兔耳朵头套还绕着森蚺的嘴巴捆了三圈,杜绝了一切森蚺露出毒牙的机会。他忽然有些迟疑。是……蛇,没错吧?门里的森蚺沉默着。门外的两人一豹也沉默着。十几秒后,夏柚抿了抿唇,轻咳一声:“森丘首领的爱好……很别致。”怪不得森时会说他哥哥的伴生兽长着毛还毛茸茸,特别无害。这……夏柚没忍住又看了一眼蛇脑袋耷拉下来趴在地上的白森蚺。也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了曾经在幸存者基地吃过的一种棒棒糖。一圈一圈的,五颜六色,还带着白色的棒棒糖棍。但怎么说呢……夏柚默默移开视线。就算他是毛绒控没错,也实在不太能接受长毛的棒棒糖。音位深呼吸又深呼吸,想起森时那个臭小子之前说的“提前准备”,哪里还能不清楚是谁干的好事。看着被五花大绑,眼神委屈的大蛇,音位匆匆说了句:“让阁下见笑了。”然后大跨步走过去,蹲下伸手,想要将那些乱七八糟五颜六色的毛绒围脖从森丘的身上取下来。正当她准备先把蛇脑袋上胡闹的兔耳朵取掉时,森丘却避开了她的动作,温柔地抬起上半身,用冰凉细腻的鳞片贴了贴她的手腕。音位诧异了一瞬,然后在看到森丘的眼神后,抿了抿唇,终究什么都没做,站起身来。在夏柚有些意外的视线中,音位只说想要回去洗漱修整一番,这边就拜托夏柚了,然后就真的转身离开了隔离室。夏柚听着音位离开的脚步声,心中对这对夫妻的评价又高了几层。即使看上去就像是玩笑和胡闹,但作为兄长却选择相信自己的弟弟,而作为妻子,音位竟然也可以做出暂时离开的决定,只为给夏柚最自在最舒服的治疗环境。小黑豹子轻盈跳下夏柚的肩膀,在隔离室里转了一圈,尾巴轻轻摇晃着,尾尖点过的地方都是安装了监控器的方位。夏柚扫过一眼,心中有数。他迟疑了一下,走到森丘面前,蹲下身,和戴着毛绒兔耳朵的白色森蚺面对面。夏柚其实是有些害怕蛇的,哪怕面前的这条是很少见的看上去相对无害的白色,但森蚺这种哪怕盘起来包在毛绒围脖里都一大坨的蛇类,也还是让他头皮发麻。但……看着看着,夏柚突然就反思了一下自己。森丘歪了歪脑袋,柔软的兔耳朵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夏柚轻咳了一声。很奇怪。就,第一眼的怪异之后,这团毛绒绒的彩色棒棒糖,看着看着……就还真的,有点可爱。夏柚蹲下来,朝着面前的毛绒绒棒棒糖伸出手,轻声道:“森丘首领,我治疗需要和伴生兽有肌肤接触,所以……呃。”话说一半,夏柚忽然卡壳了,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往常他治疗毛茸茸都是握爪,亲近些的也会抱在怀里顺毛。可他要握森蚺的哪里?夏柚记得,蛇类的尾巴和猫科动物一样,都是有特殊含义的吧……脑袋的话,又好像对于初见的,理智清醒的人来而言,不算太尊重。夏柚一时间犯了难。森丘像是看出了夏柚对蛇类的不适应,主动将带着毛绒绒兔耳朵的脑袋轻轻搭在了夏柚伸出的手心里。兔耳朵毛绒绒的触感划过夏柚的手腕,但手心却是冰凉的鳞片,夏柚的手指微微一颤,喉结动了动,维持着这样的姿势闭上眼睛,精神力探入森蚺的体内。蛇类的身体与其他的毛绒绒有很大的差别,夏柚的精神力触手在相对而言狭窄的身体里不断拉长、延伸,眉头越蹙越紧。森丘的情况和夏柚之前医治的伴生兽们差别很大——或者说,截然相反。伴生兽身体内的灰色物质虽然在经脉血管中会有吸附,但是大部分都会聚集在脑部,一点点侵蚀伴生兽们的理智。脑部对标了精神海核心,这也代表了他们的精神海核心盘踞了更多的灰色物质。但森丘的情况却与他们正好相反。夏柚的手指贴在白色森蚺的蛇头下方,精神力首先探查到的就是森蚺的脑部。但是森蚺的脑部却并没有想象中堆积阻塞的灰色物质,甚至可以说非常少,但是长达五十多米的蛇身里,却阻塞着就连精神力都很难吞噬穿过的凝结状的灰黑色。和小熊猫双臂部分的灰黑色结块很相像。夏柚暂且压下心中的疑惑,开始操控精神力触手,依照之前治疗糖糕时的方法,努力渗透分解森蚺体内的灰黑色结块。……一个半小时后夏柚睁开眼,收回精神力的同时也收回贴在蛇头下方的手,眉眼间带着浓浓的倦怠。陆应淮一直守在他们身边,如果森丘有因为治疗而挣扎的情况,他会第一时间出手护住夏柚。但或许是森丘的忍耐力的确非常强悍,又或许是那捆绑地严严实实的毛绒围脖起了效果。哪怕森丘中间的确有出现本能的痛苦挣扎,但却丝毫没有伤害夏柚的可能,几次陆应淮在看到森蚺有离开夏柚手心的趋势,却都在最后关头清醒,努力将自己的蛇脑袋贴紧向夏柚的手心。要论坚毅顽强,和对活下去的强烈渴望,恐怕第一军团中都很少有人能比得上森丘。夏柚将戴着兔耳朵的森蚺脑袋轻轻放回绑成一坨的蛇身旁边,视线无意间一滑,意外看到了蛇身下被死死压着的一截蛇尾巴。在看到白色的蛇尾尖尖被同样绑了一圈又一圈的毛绒条,只露出了一小节尖尖像是方便被握住时,夏柚的眼皮一跳。原本因为治疗过后同样十分疲惫的森丘闭上眼,正准备休息,却猛地感觉到身体内部传来一阵极其猛烈,来势汹汹的冲动。巨大的白色森蚺身体一僵,飞快的想要朝着卫生间的方向滑行。然而他的身体被毛绒围脖绑了一圈又一圈,那围脖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居然一时间难以挣脱开来。身体传来的冲动越来越难耐,巨大的蛇身开始不受控制地挣扎摆动,想要撑裂开那些碍事的毛围脖。夏柚想到家里的小熊猫在治疗之后的副作用,心虚之下伸手掳了小黑煤球揣在怀里拔腿就往门外跑,出门之后还十分贴心的带上了隔离室的房门。至少暂时保住了森蚺先生的隐私。“阁下?您这是……?”洗去身上的血污,换了一身衣服的音位站在走廊不远处,愕然看向神色匆匆跑出来还不忘关门的夏柚。夏柚:“呃……”只见音位的脸色一变,大跨步走过来,当即就要开门进去。夏柚伸手阻拦不及,只能默默抱着自己的豹子连续后退了好几步。五分钟后,僵着脸的音位从隔离室里走出来,背对着门口,反手拉上了隔离室的大门。夏柚看着音位。音位看着夏柚。两人的表情都有些尴尬。过了一会儿,夏柚没忍住,小声问:“那个……围脖?”音位动了动唇,声如蚊蝇:“……解开了。”夏柚一个劲地用力撸着怀里的小黑煤球,试图缓解尴尬,语气干巴巴的:“解开就好……嗯,解开就好。”陆应淮的豹脑袋险些被薅秃。这时,外出买东西回来的森时出现在楼梯口,好奇问两人:“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两人一豹齐齐看向一脸无辜的始作俑者。始作俑者还探着脑袋往隔离室的方向张望,末了还看看夏柚,大有想要问问夏柚满不满意的蠢蠢欲动。音位抬手活动了一下手腕,脸上带着核善的笑容:“阁下不介意我先教育一下自家孩子吧?”夏柚向左一步腾出地方,做了个请便的手势。看着面前的女子单打现场,又回想起刚才被捆成长毛棒棒糖的森蚺,夏柚面无表情地思考——他在蓝星基地里的名声,究竟已经传成什么奇怪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