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柳垂荫,春燕惊枝,窗户大开,清风携春意而来,吹醒了梦中人。“流光……”**之人迷迷糊糊醒来,皱着眉难受地坐起,一双眼睛无力睁开,不过是凭本能而为。流光端着洗脸水进来。“公子您醒了?”王晏之揉着额头,“本公子的头怎么好似被铁锤砸过?谁偷袭我?”“好像……好像是个穿红衣的?”流光无语,“……公子,没人偷袭你,你是被酒偷袭了,就一杯酒,你就睡了一天一夜,再不醒来,小的就要去请大夫了。”“不可能,本公子从前也喝过,怎么没这么痛?”流光思忖道:“那你以前也没喝过百年女儿红啊,更没砰的一声倒在桌上。”王晏之:“……”王晏之混乱的大脑逐渐有了画面,也逐渐想起来,确实如流光所说。回想起醉倒之前发生之事,王晏之心中仍有余韵。昨日之事于他而言,就如那只吃了几口的佛跳墙,只喝了一杯的酒,只见了个模糊朦胧的人影一般,浅尝辄止,意犹未尽,回味无穷。头脑逐渐清晰,昏沉感逐渐散去,他抿了抿唇,好似还在回味昨日的美食美酒,张嘴便问上一句:“我的佛跳墙和女儿红呢?”流光:“……”“佛跳墙等菜不好携带,昨日便分给在场众人,女儿红带回来了,可是公子,您这酒量,带不带的,都没差吧?”啪!王晏之拍了他脑袋一下,“是本公子的东西,无论有用与否,那都是我的。”流光:“……”所以这就是您收集了那么多好酒,却自己不喝,也不肯送给别人喝的原因吗?还真是很王晏之呢。王晏之站在窗边迎风醒神,满头青丝随风吹拂,风流气韵十足。“昨日你可瞧见酒楼上有位穿红衣的公子?”流光疑惑,“公子,昨日我来就瞧见你喝了杯酒,只顾着将你带回来,哪里还能瞧见其他人?”就连将菜送人,也是吩咐酒楼伙计做的。王晏之有些不满,他好不容易骗得那人现身,自己却不过是见了一道模糊身影,而流光这没用的家伙更是无用。“摆膳。”很快便有婢女陆续上菜。他们所在的是一处王家在扬州的别院,不过这别院许久未有主人,今日终于来了一位公子,府中下人心中好奇,却也不敢张望,只安静侍奉。他们瞧着,这位公子随性洒脱,应当是个好伺候的人。然而这样的想法,到了饭桌上便被打消了。王晏之尝过美食无数,便是宫中贡宴也并不陌生,养出了个精细的胃,条件艰苦时,也能不计较什么,可若是一旦回到富贵窝,那张嘴便挑剔起来。这粥的浓稠程度,温度差异,一道菜多放几粒盐,少滴两滴油,火候稍稍不对,他全能吃出来。他倒也并非铺张浪费之人,虽挑剔,却也不会让人回炉重造。可婢女们都在屋中等着传唤,却听着王晏之对桌上菜色无情批判,皆知府中侍奉不周,忐忑不安,心情哪里能好?还是流光对此早已经习以为常,“公子,不如中午您亲自下厨,定合您口味。”婢女们:“……”这小书童莫非是在拐弯嘲讽公子?跟在身边之人待遇果真不一般,竟然敢如此大逆不道。殊不知,流光还真并非嘲讽,而是认真。王晏之嘴挑,总有厨师达不到他的要求,到了后来,他干脆自己上手。王晏之自负,却也自信,自信于一件事只要他认定,便会全力以赴去做,往往都能得到他满意的结果。厨艺上也是如此。不过他虽喜美食,却对厨艺之道兴致缺缺,简单来讲,便是喜吃不喜做,自己动手的次数极少。听完流光这话,他也并未应下,而是道:“不,中午去酒楼吃。”流光:“……公子,你还要去明月楼啊?真不怕被人打出来?”他可是已经听说昨日他家公子在明月楼里做了什么。差点把酒楼开业活动搞砸,他能将王晏之完完整整带出来,他自己都很惊讶。他家公子竟然还敢去。王晏之已经沐浴漱洗完毕,此时的他身着云裳锦衣,月白色的衣衫落在他身上,当真是气韵卓绝,风雅至极。他甩扇轻摇。“为何不如?你家公子如今好歹是酒楼出题人,何况……”他展颜轻笑,“昨日那桌我都没吃上几口,酒楼还欠我一顿呢。”流光:“……”明明就是你自个儿要喝醉把那桌菜抛下的好不好?坏了,他家公子如今不止是脸皮变厚,还会耍赖了。*午时,王晏之到明月楼时,酒楼里已经座无虚席,人满为患。一见到一位锦衣公子进来,小二匆忙上前,“客官,这楼上包间已经坐满,不如小的给您在大堂腾个地儿?保准视野更好。”昨日出了新题,还有王晏之那么一闹,今日来酒楼参观或者答题之人更多,前方人头攒动,视野被阻挡。“不必,实不相瞒,今儿我是为讨债而来。”王晏之摇着扇子,分明是位翩翩公子,说出口的话却是来找茬的。小二闻言色变,“公子海涵,不知小店何时欠过债?”王晏之好整以暇看他,“你再瞧瞧,当真不觉得我眼熟?”小二上下仔细将他打量一番,仍未看出他的身份,“恕小的眼拙,不知公子高姓大名?”王晏之:“……”可见他昨日是有多狼狈,今日换身装扮别人便不认识了。他可还记得这小二,也是昨日两次为那位东家传话之人。正好王晏之一旁有人起身离开,王晏之干脆坐了上去,态度强硬道:“那你便询问你们东家,就说昨日在下在此落了一桌席宴,东家可愿补于我。”酒楼每日来往许多人,总有人要因为一点小事找掌柜,小二都会筛选过后上报,何况这还不是找掌柜,而是找东家。然而眼前这位公子言之凿凿,仿佛确有其事,所非顺他心意,此事还不知要闹到何时。“公子稍等,小的去去就回。”流光有些没脸见人,他家公子想吃霸王餐的意思已经摆到明面上了。“公子,要是您被揍了,流光是护不过来的。”他委婉提醒道。王晏之笑,“放心,知道你还要哄娘子,公子不会让你的脸受伤的。”流光放心了又好像没放心。小二飞快来到三楼,这里是他们东家的专属房间,左右两间都是空房,不接待客人,便是为了不打扰东家安静。“……那位公子言明他来要债,说昨日在酒楼落了一桌席宴,东家,小的保证,昨日并未遗漏任何一位客人。”少年轻轻揉着头,实则在回想昨日之事,心中其实已然有了猜测。他倒并未诧异那人竟然还敢来明月楼,诧异的是对方竟然会有如此厚颜,昨日他可并未怠慢对方,那桌没吃几口的席宴,也并非因他而错过。谢扶光从前久居内宅,一时竟有些困惑,外面的人都是如此吗?难怪母亲对他要离家经商之事并不赞同。不过他回想了下这些日子的见闻,还是觉得昨日那人应当只是个例。所以他要不要让对方继续放纵呢?“阿嚏!”王晏之以扇遮面,打了个喷嚏。流光忧心道:“公子,莫非是昨夜没休息好,着凉了?”王晏之揉了揉鼻尖,心里更怀疑是有人在念叨他。然而他这性子,得罪的人太多,一时竟也猜不出会是谁。“是你?!”一道声音响在耳边,王晏之抬头望去,却见一名略微眼熟的公子面露惊喜,快步上前。“兄台?不记得我了?昨日正是我邀请兄台进酒楼的!”说话那人笑道。昨日最初,在场众多人都瞧不上王晏之,可到后来皆被他文采折服,此人便是其中之一。此时他震惊地看着王晏之,上下仔细查看,“兄台原来这般风华绝代,怎的昨日会那般……那般狼狈不堪?”若是昨日王晏之便是这副模样,那怎么也不会有人会用那样的态度对他。王晏之惊讶于有人竟能认出他,心说果然是那小二的问题,他王晏之无论是什么样,都该那样独特,令人难忘才是。“在下昨日初到扬州,路上遇上意外,想不到兄台眼力卓绝,这都能认出。”“哪里哪里,家中祖上便靠这手本事吃饭,流传下来,在下不过习得皮毛。”这位施公子谦虚道。两人说笑间,已经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的情况,其中也有施公子友人,上前攀谈。施公子热情向众人介绍,这位便是昨日在明月楼一连解十题的那位公子。王晏之闻言解释道:“惭愧,在下不过解得九题,最后一道并未解出。”“兄台谦虚了,昨日众人有目共睹,兄台才学出众,最后一题分明是酒楼故意为难,那样的题目,谁也解不出。”有人为他说话。王晏之想了想,还是道:“此言差矣,昨日题目虽难,但在下以为,那位东家应是能解出,虽难,却也并非做不到。”“若是有机会,在下倒想与东家结识一番,亲眼见识一下那等厉害的算学能力。”这倒是真话,王晏之自负,却也并非不愿承认他人的优秀,人的精力有限,再天赋异禀之人也不可能做到全才。因而他喜欢结识一些在某些方面极为出众之人。他不行,但他的朋友行,这样行走在外,还不得横着走?迄今为止,王晏之的友人已经遍布世界各地,涉及各行各业,而明月楼东家,正是他瞄中的下一个目标。“兄台心胸宽广,是在下狭隘了。”众人感叹道。“难怪兄台今日还敢来此,想来也是知道东家并非故意针对。”王晏之:“……”所以都觉得他该被打必须绕着明月楼走吗?咳咳……是觉得自己还好啊。王晏之摸了摸鼻子,一抹心虚从心上划过。楼上,谢扶光微微扬眉,“他当真这般说?”小二点头,“是,这会儿那些公子们正在聊酒楼的菜色。”谢扶光指尖在椅子扶手上轻轻点了点,“既然他说昨日欠他一桌席宴,今日便给他补上吧。”“将隔壁的房间收拾出来,请他上来。”“是。”小二下楼,来到王晏之面前,“公子,我们东家说,将您昨日错过的席宴补上,请随小的上楼。”王晏之有些意外。那人竟然还真应了?他方才那样胡搅蛮缠,倒并非真想再得一桌宴,而是想见那位东家一面。却未想到那东家竟当真答应了下来。若对方在自己面前,王晏之当真想问上一句,“君有疾否?”一切觉得不对劲的情况,其中多半都有诈。这是王晏之看见眼前一桌席宴后的第一感悟。看着满桌绿油油,没有半点荤腥的菜色,王晏之整张脸也和桌上的菜一样绿了。小二笑眯眯道:“公子,我们东家说,昨日请公子吃的满桌鱼肉荤腥,却不见公子多动几筷,想来是公子平时喜食素,不喜荤,今日便让厨房特地做了这桌全素宴,请您慢慢享用。”说罢,便退了出去。流光站在王晏之身旁,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公子,您昨日醉酒,今日吃这素食正好,小的给您布菜。”他干活干得十分殷勤。王晏之扇子一合,轻敲在桌上,抿了抿唇,扯了扯唇角,“有趣……有趣……”隔壁,小二绘声绘色地对谢扶光讲述方才隔壁的情况,待听到王晏之脸色都绿了时,饶是谢扶光,也不由露出笑意。然而这笑意并未持续多久,便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谢扶光心生疑惑,看向身边的小侍,后者前去门口,并未开门,反而将门拴上,才问:“谁啊?”“您好,我们是隔壁的,我家公子性情开朗,喜好交友,听见这里有人,便想认识认识,交个朋友。”“我家公子还带了礼物。”不知为何,这句声音比之前几句似乎略有底气不足之感。谢扶光闻言却是一怔,看向隔壁的方向。脑中一个疑惑闪过。他是何时发现的?想到昨日那杯女儿红,谢扶光有些怀疑,对方昨日便发现自己在这里,才有那一出。今日自己将对方请到隔壁,竟是引狼入室,自投罗网。心中虽如此想,谢扶光面上却无懊恼之色。思虑片刻后,他道:“请他进来吧。”事到如今,他倒也想见识一下,这位乞丐公子究竟是何模样。一旁的落云犹豫道:“公子……”“你已定亲,与别的公子共处一室,若是让人知晓……”谢扶光抿唇,沉吟不语,片刻后道:“此时在扬州,而非京城,倒也不必那般严格。”只是若是从前便也罢了,如今他已经定亲,这此能来扬州的机会,还是以这门婚事和家中交换得到。虽未见过那位王家嫡次子,可自己到底是对方未婚夫郎,不可不顾。“便再加一桌,隔扇屏风吧。”王晏之进来时,首先见到的便是那扇花鸟屏风。以及屏风后隐约的人影。他顿了顿,才执手作揖道:“在下见过东家。”“昨日在楼中差点误了东家大事,是在下不对,今日特来道歉,还望东家收下礼物,原谅一二。”谢扶光:“……”他看了看送到自己桌上的几盘菜,气笑了。将他送的菜送回来当成道歉礼物,这到底是道歉呢,还是结仇呢?“小事罢了,阁下不必放在心上。”谢扶光稳住情绪。“不知阁下高姓大名?”王晏之行走在外,从不用真名,表面上是因为他不喜扬名,实际上了解他的人才知道,他是怕被人找上门。和人结仇能用真名吗?那必然不能啊。他的那些朋友,几乎每个都是和他结仇之后还愿意和他来往之人,王晏之自夸此乃人格魅力,对此,朋友们只能啐上一口,骂一句不要脸。因为独特的交友方式,王晏之的朋友各个损友,最爱看他好戏,他越倒霉他们越高兴。王晏之深觉交友不慎,发誓要找到一个真正的好友,东家性格这般好,一定会接纳他的吧?此时的王晏之在脑海中默念着百家姓,什么赵钱孙李周吴郑王,都用过了,思来想去,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上次回京城后,留下印象较深的姓。“在下姓谢,单名一个宴字。”谢扶光一愣,竟是同姓?谢扶光出来时,与家中约好,不可泄露身份,影响名声,他本以为改名即可,不必换姓,可遇上同姓,对方若是本地人,或许还和扬州的谢家有关,若要深究,岂不是轻易暴露?思忖过后,他便也道:“鄙姓王,单名景。”未婚夫的姓,借来用用应当也无妨?王晏之/谢扶光心道:原来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