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过了秋收农忙时节,几个本来该读书的孩子这才上山读书。兰雁回提前准备好了桌案书笔,在认过了人后,便让他们坐下,询问他们的教学课程。见兰雁回没有逼它和那群孩子一样跟着读写,梅树悄悄松了口气。它想,自己可是树精,不想做的事,人类怎么可能逼它做。就这么得意了一上午,等孩子们回家,它就高兴不起来了。“今日我教的内容你还记得吗?”兰雁回问。梅树傻眼,“什么?我还要学?”兰雁回微微皱眉看它:“念在你身份特殊,不能和寻常孩子一样跟着我读,但我特地把课堂设在院子里,还离你这么近,就是想让你也一起听,听课你也不愿意吗?”梅树被他恨铁不成钢的寻常语气说得略有些心虚。不知为何,此时的兰雁回看着有种让树不敢靠近冒犯的威严,让它不敢似寻常那般放肆。单纯的梅树不知道这叫教师的压迫感,但它显然已经敏锐懂得自己这时候应当如何做。不想暴露自己只当那读书声是在催眠的事实,梅树含糊其辞:“我听了,就是没听懂。”没听懂,人类总不能钻进它脑子里让它懂吧?兰雁回眉心一松,微微一笑:“没关系,你不像他们,你可以有更多时间去思考,有不懂的也可以问我。”梅树心慌,“不是……我……”“小梅,我知道你是这松雪山最聪明的妖精,那只白鹤根本没法比,你看,我都没让白鹤读书。”因为白鹤经常和山下的小孩玩,看着傻了些,但对人世的了解其实比梅树多。当然,也是因为那只鹤太野,他根本抓不住,只好来缠这棵树了,毕竟树又跑不掉。“……”说读书有多好梅树根本不在乎,可拿它和那头鹤比,它就不行了。一生要强的妖精,怎么可能让一只鹤爬到自己头上。反正……反正人类也只是要它听,它闭上眼睛也可以听,过了耳就是听。兰雁回见它默认,微微抿唇一笑,眉眼略有些高兴。看来他不止可以教人,还可以教妖。洛阳来的书信和东西都到了,除了兰家给兰雁回送来的日常生活物资外,还有兰雁回托兄长买的书籍。兰雁回于是沉迷于看书,每天都要看两本,而兰家兄长给他送了两箱。梅树在看到那些书的时候,心中也有些好奇。它可是听说了,那些什么文人才子,写诗夸赞,许多诗也是要被装订成书籍的。所以那么多书里,有没有夸它的呢?它想知道,可它……不识字啊!梅树懵逼了,心里竟再次生出了或许真的要读书的想法。虽然这想法也就是一瞬间就消失了。“我听说书生都会写诗,你也会吗?”梅树想到自己的理想,心里又痒痒了,对着兰雁回试探道。兰雁回坐在院子里,视线仍然落在手中的书本上,秋风卷起他的发带,迎着风肆意飞扬。他头也不抬道:“会啊,你想学吗?我可以教你。”当然,他也没真想教一棵树写诗,就这么一说而已,能教会它人情世故便不错了。梅树却当真了,于是沉默了下来,生怕自己再多说一句,又要给自己的任务增加重量。兰雁回看了它一眼,忽而笑了。他在想自己当初不想读书的时候,是不是也真的可爱。回想过后,嗯,果然还是妖精更可爱。兰雁回喜欢妖精,从他发现松雪山的异样,却从未害怕,更未想着离开就能看得出来。他喜欢白鹤,却也难免觉得它有些先天的笨,或者说单纯,因为脑袋里根本装不下多少事。他也喜欢梅树,喜欢它为了不读书和自己斗智斗勇,喜欢它的喜怒哀乐,喜欢它像人类一样鲜活,却又比人类天真有趣。一连几日,梅树都被迫听着那些让树昏昏欲睡的声音强撑着精神。不听不行,原以为兰雁回就只是让它听,谁知他课后还要抽查提问,好一点的是问今天课堂教了什么,难一点的是问课堂上有没有孩子做小动作,问孩子们的说话,问通过他们的对话中透露出来的信息。才几天,兰雁回就把山下有多少户人家,每户人家的大致情况都知道了。这可是连经常下山的白鹤都不知道的事。当然,也是因为白鹤没去想过,也不想知道。梅树觉得不能苦自己一个妖,于是今日在白鹤想要下山的时候抓住了对方,强行让对方也留在了课堂上,乖乖听课。“好大的白鹤!”“原来白鹤是先生家的?”“不对不对,这只白鹤本就是山上的,我都见过它很多次了。”“先生,白鹤为什么要抓着树枝?它想爬上树吗?”孩子们叽叽喳喳说着话,还好奇地看着白鹤。兰雁回微微一笑,心道:可不是白鹤抓着树枝,而是树枝不肯放开白鹤。“可能是吧。”因为兰雁回自称只是暂代,也不必要让那些孩子叫夫子,叫他先生就好。兰先生这个称呼,便慢慢在村里流传了起来。梅树不明白,为什么每每来接孩子的长辈对着兰雁回喊兰先生时都会点头哈腰,表示尊敬。但它敏锐意识到,先生这个称呼,是很受人尊敬的。且它也觉得兰先生很好听,心中甚是欢喜,既然有兰先生,那自然也可以有梅先生。它想,人类都逼它读书了,那喊它一声先生也不是不行吧?它扒拉着白鹤,将睡倒在地上的睡觉的白鹤抓起来,“白鹤,你也叫我梅先生。”白鹤一脸懵逼地喊道:“梅先生?”梅树有些害羞,却还是挺起胸膛地应道:“哎!”白鹤闭上眼睛,继续睡觉,小崽子们刚走,它现在也不想起来,作为一只妖精,它觉得这个世上没有比读书更催眠的事。如果有,那一定是听人读书。它想睡,梅树却不想,不仅自己不想,它还希望白鹤也不想。梅树又把白鹤扒拉起来,“别睡,起来继续玩!”它学着兰雁回的模样,装模作样地说:“既然叫了先生,那你就是我的学生,今后我就教你读书明理。”白鹤揉了揉眼睛,“怎么你也要教书了?你教什么?”梅树拍了它一下,不高兴道:“要叫先生!”白鹤应付地喊了一句先生,然后重新问了刚刚的话。梅树也被问到了。兰雁回教学生们的三字经百家姓幼学琼林四书五经它啥也不会,听是听了,却一句也没记下来,现在它也要做先生,那它要教什么呢?梅树冥思苦想,想得树枝都垂了下来,才一拍地面,“有了!我来教你认人吧!”它想到了兰雁回让它学的人类的关系,有模有样地对白鹤教了起来,“爹爹的爹爹叫爷爷!”白鹤摇头晃脑地跟着道:“爹爹的爹爹叫爷爷。”梅树念一句,它就跟着念一句,在白鹤的配合下,这场做先生的游戏梅树玩得十分愉快且有成就感。屋内,看着院子里那玩起了教书游戏的一树一鹤,兰雁回表情古怪,最终却是摇头失笑。当晚,兰雁回还没叫它们,两只妖便不请自来,兰雁回用筷子拍了一下迫不及待去卷卤猪蹄的树枝,“尊师重道,就算不是正经老师,你上人家家里做客,也要让主人先用,这是礼数。”谁知梅树特别理直气壮,“这又不是别人家,我在院子里,这也是我家。”兰雁回:“……”梅树还昂首挺胸道:“还有,我现在也叫先生了,我们都叫先生,你不能用身份压我!”兰雁回想到下午听这一树一鹤玩的游戏,略有些无语,你那是做先生吗?分明是玩耍游戏好吧?“先生不是名字,是一种尊敬他人的称呼。”他知道梅树只是喜欢这个称呼,并非是当真想当什么先生。“为什么不能叫?你不尊敬我吗?”“……”不得不说,这个角度略有些刁钻,牛角尖那种钻。兰雁回失笑,但相处日久,他也懂得如何才能哄好梅树,“不是不尊敬,而是比起尊敬,我更喜欢你,喜欢是比尊敬更亲近的情感。”梅树树枝都愉悦地晃动起来,果然,它就说嘛,人类怎么可能不喜欢它!它可是松雪山最漂亮,最聪明的梅树精啊!“先生不合适,你既想要名字,那我便给你取一个。”话一出口,兰雁回便想到,开始启蒙的孩子都要取个大名,人要取名,树当然也要。原本不过是随意一说,此时倒是正经了起来。“我也要!”白鹤适时举手。兰雁回便笑:“都取。”白鹤的名字瞬间浮上他的心头,“你不如就姓鹤名延年,松鹤延年,是祝长生之意。”白鹤拍拍翅膀,显然对自己的名字很满意。梅树见好友都有了名字,兴致勃勃地等它的,谁知兰雁回想了许久,却仍未定。梅树都有些不耐烦了,树枝戳戳兰雁回手背,“不是说喜欢我吗?怎么给我取名这么慢?你喜欢我,那就叫兰喜欢。”兰雁回回神,忍俊不禁,见它言行天真纯稚,心中爱极,脱口便道:“想好了,就叫无心,梅无心,如何?”没文化的一鹤一树丝毫不觉得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好,只觉得兰雁回真厉害,取名字都这么好听。兰雁回却看着愉快插鱼块的梅树枝,笑意清浅。梅无心,愿你永远这般无忧无虑,天真快活,世事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