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人时,东离忧尚且要有所顾之处,如今变成了鬼,反而可以肆无忌惮起来。又因为只有明雾能看得见他,于是东离忧的一切肆无忌惮,都对着明雾展现。他的乖张肆意,他的卑劣自我,都在明雾面前展露无遗。东离忧从没为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说过一句辩解之言,他并不在意后世或者他人的看法,不会因他人而左右自我。所以,他的心愿到底是什么?明雾迫切想知道,他实在太想把这家伙给送走了,然而他每每问东离忧,对方也不过是避重就轻,并不接话。他似乎很享受看着明雾为此烦恼苦恼的模样,看着对方的目光满是欣赏,仿佛在看着自己心爱的东西。对,是东西,不是人。接下来几天,明雾陪着东离忧逛了几天京城,好吧,也是他自己逛,一个从未来过京城,一个鲜少出入皇宫,一人一鬼对京城还是很好奇的。中途遇到有道士义诊,和尚施粥,明雾好奇问:“那些和尚道士对你有影响吗?”东离忧瞥他一眼,看出他的想法,笑着道:“明兄是想知道,是否能找和尚道士将我超度?”明雾:“瞎说什么大实话。”“所以有影响吗?”东离忧:“……”“有没有,明兄试试不就知道了?”明雾掀了掀眼皮,试试就试试。他分别找到和尚道士,表示自己遇到了一点麻烦,看到了些脏东西,想问有没有能够祛除。和尚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施主,今日我等来此是为布施,若是有其他要事,可以改天来寺庙再详细询问。”道士那边也表示今天来是为了义诊,若是明雾需要,可以改天上道观求张符。明雾深深觉得这两家就和现代那些搞活动给店里拉客的商家一样,根本没啥真本事,连东离忧都看不见,亏他还以为这个世界上有鬼,也应该也有捉鬼的天师,否则这不合理啊,万物相生相克,鬼怎么可能没有克星?听着明雾嘟嘟囔囔念着克星两个字,东离忧无语,他就知道这人没安好心。不过,若是真能找出他的克星,东离忧也不介意玩一玩,应该更耐玩吧?东离忧摸着下巴想。明雾是不想在这京城待下去了,处处都是可能碰上的仇家,被抓住一抓一个准,在临走前,他打算再去寻一次宝,解决今后的钱财问题,为此,负责踩点的主要任务就落在了东离忧身上。东离忧不乐意了,他也不是不能做,只是要明雾说软话求他,这人是越熟悉越蹬鼻子上脸。“第一次帮了明兄,难道以后此次都要帮不成?明兄可还用着我的身体,这样对待债主,不觉得自己很过分吗?”明雾黑脸道:“你还说,要不是你的身体,我至于不敢找活干,不敢出门,就算出门也要打扮得连亲妈都认不出来吗?!我赚不到银子,不找你找谁?”咳咳……这似乎确实是他的锅,东离忧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最终,东离忧还是勉为其难答应了这个要求。当晚,东离忧便让明雾出门。“这么快?”明雾还以为他要多花两天时间。不过也是,如今东离忧恢复了不少记忆,对京城的了解也就更多,谁家有东西,谁家没人,知道的不少。当明雾在深夜跟着东离忧来到一处荒废的宅院时,还有些心虚,以前东离忧活着的时候让这些人不得善终,如今人都没了,东离忧还要带着人来闯空门,将他们最后一层油皮搜刮走。缺德玩意儿名不虚传。他自我屏蔽了是自己要求东离忧带他来寻宝的这件事。明雾抬头,就见到东离忧走路昂首挺胸,闲庭信步,仿佛来的不是被自己害过的人家,而是自己家一样。明雾下意识向四周看了看,见没人才松口气,然后又想到别人根本看不见东离忧。“你能不能谦虚、低调一点?万一这里也有跟你一样,生前心愿未了,死后念念不忘的鬼呢?你一个能对付得了一群吗?”明雾快步上前,小声提醒。东离忧诧异看他,“你还会害怕?”明雾又想打他了,“我在替你害怕!”他是人,真要是打起来,还能帮得了鬼吗?东离忧更不解了:“我为什么要害怕?”明雾皱眉,“这里看起来就荒废很久,说不定真有比你修为高的老鬼,死前你是皇帝,现在死了你还是吗?别人能听你的?”东离忧:“先不说除了我之外,京城还有没有别的鬼,就说那些人为什么不听我的?”“我回自己家,还用看别人脸色?”东离忧肃然道。然而这一句自己家却把明雾给干懵了,东离忧的家不应该是皇宫吗?这里显然远远比不上皇宫啊。“很多年前,这里是我家。”东离忧眼眸微眯,晦暗得让人瞧不清眸色。直到跟着东离忧进去,走在荒败的院落里,明雾才反应过来,东离忧说的自己家,是他被过继登基之前,所在的家里。东离忧的亲生父亲是个不起眼的旁支,即便儿子被抓去当了皇帝,他也没得到多少好处,朝堂早就被别人一手把握,再不是从前的模样,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儿子是被人推上去的傀儡。年轻时候的雄心壮志消耗殆尽,唯一想做的就是在别人的掌控下苟活。东离忧幼年时,看着他们的眼睛还多些,希望身为父母的他们能对东离忧产生至关重要的影响,让东离忧往他们想要的方向发展,最终成为他们手中的一颗听话的棋子。那几年他们过得战战兢兢,后来,东离忧母亲病重,父亲为求名医,带着母亲坐马车去梧州,只是才刚出城,就遇到了一伙山贼盗匪,尸骨无存。从那之后,这处院子就空了下来。东离忧带着明雾到了一处小院的桃树下,指着一个地方道:“挖吧。”明雾半信半疑地找来工具开挖,在他以为地方不对,或者根本没有时,手中的铲子铲不动了,用力敲几下,都是尖锐的金属碰撞声。明雾小心翼翼从里面挖出来一个已经生了锈的铁盒子,砸开里面的锁,打开一看,却见是一箱子的金银财宝,目测足够明雾作为一名普通百姓过几辈子。在这个生产力低下,金钱的购买力远超后世的年代,这些东西足够养一大家子人。“这些本就是他们为我准备的,如今你用了我的身体,也算半个我,倒也不算拿别人的东西。”东离忧缓缓道。明雾沉默片刻,“我又不是什么被裹了小脑,满口之乎者也的迂腐文人,什么身份做什么样的事,我如今都是个‘死人’了,用点死人的东西也正常。”东离忧但笑不语。明雾却对东离忧又心生异样。这人时而顽劣乖张,气得人恨不得将他打得再死一次,时而又察人于微,体贴又善解人意。和他本人一样,时而像个无恶不作的大反派,他手中的受害者能绕京城几圈,相信那些曾经做过东离忧男宠人如今对他都有心理阴影,时而却又仿佛带着些许不知真假的善意。男宠虽苦,却也没有丢了性命。生前纵容宗室,冷眼看天下分崩离析,江山尽毁,死前却带走了一波被喂养得最肥的人的命。行事肆意妄为,却又隐约透着章法,教人看得莫名。“这里可还有你要带走的东西?”明雾问。好歹是东离忧曾经的家,若是可以,他也可以帮忙带走什么东西留作纪念。“不必了,我在这里住的时间也不长,没什么好留念的。”东离忧淡声道。“你爹娘的牌位也不需要?”虽然明雾不在乎牌位这种东西,但是东离忧作为一个古人,还是个鬼,也能不在意。“我拿那东西做什么?他们又没死。”东离忧道。说完他又接了一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雾:“啥?”片刻后他反应过来,“假死?”东离忧没说话,没说话就代表默认。明雾却沉默了。东离忧父母出事时,他年岁尚小。而那时,他却已经有安排父母假死的能力。许多年后,山河破碎时,他自己却没能逃脱劫难。是他逃不了,还是从一开始,他就没想逃?他觉得东离忧自己知道,但是他不说,觉得没有必要。或许并不重要。因为无论如何,都是他自己的选择。可是问题来了,一个心甘情愿赴死的人,是怎么穿着一身太监服,被丢到乱葬岗的?明雾能从这具身体里醒过来,且使用身体时没有任何不适,显然他之前并没有受伤。他觉得如果是东离忧,他的选择应该是在周衍攻入皇宫后,被他杀死。那么他又怎么会浑身毫发无损地出现在乱葬岗?最重要的是,一个心甘情愿去死的人,究竟有什么心愿,困着他变成了鬼,没能去投胎?他真的有心愿吗?又或者,他没消失,纯粹是因为他的身体还活着。是明雾占了他的身体,夺了他的生机,困了他的魂魄,他才是彻头彻尾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