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匪玉又生气了。几乎是瞬间变脸。因为谢知归那句“不知道”, 踩断了他某根隐忍的弦,积累多时的失望和怒火如决堤般轰地冲出。他盯着他看了许久,从他琥珀淡色的瞳孔, 到吐字如刀的薄唇, 每一个都是伤人利器, 他突然站起来一把将桌上的东西哗啦扫落。“谢、知、归!”药膏残渣飞溅到谢知归脸上,他眉头也没皱一下,用袖子淡定擦去,一言不发地端坐着。他知道明匪玉想听什么,但他不能说给他听,也早就做好了要承担怒火的准备。可明匪玉最恨他这幅不为所动的样子,比装乖骗人还让人憎恨!他猛地冲过去抓住他的手,捏的很紧。“谢知归, 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呢!”谢知归瞥过头, 不说话。一看就是又打算先靠冷处理混过去, 事后再想办法服软哄他,从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明匪玉气笑了, 谢知归还真是清楚这招屡试不爽啊!一肚子火气没地方发,又舍不得冲他发, 往往只能憋屈地咽回去,烧得他的心肝脾肺都在疼。可气着气着,他又突然奇怪地笑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拿你没办法?”谢知归觉得他话里有话,但依旧坚持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他望向他, 目光沉寂淡定:“你问再多次也只会得到一个答案, 我不是你想要的那个人。”这句话他已经说过无数次。不要再执着于过去了, 不要再画地为牢了。更不要旁敲侧击试探他,因为,会失望的。看着明匪玉如刀似刃的眼神剜在他身上,显然他听懂了,但就是不想放手。他想把手抽出来,奈何明匪玉力气太大,手腕皮肤已经被捏红了,他轻叹口气:“你就不能往前走走吗?”“我不能!”明匪玉有些失控,手上力道陡然加重,谢知归骨头似乎都被捏出了咯咔声。“嘶。”看到谢知归吃痛的样子,明匪玉一时不知道他是装的还是真的痛。他不甘心。做了这么多,等了这么久,他要的怎么可能只是一个分道扬镳的结局?得不到爱人怎么能够罢休?!就算满天神佛挡在他面前,那他也会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路披荆浴血而上,来到情人身边,只为他单膝跪下,用那双鲜血浸染的双手背着他踏过尸山血海回家。如果情人怕他惧他,不愿意跟他走,那也无妨,他不介意用点手段。不等谢知归有表示,明匪玉俯身在他耳畔低语,宛如给他下了某种蛊,又像是以命赌命的诅咒。“你也别想走,除非我死了。”撂下这话,明匪玉直接甩开他的手,拂袖而去。谢知归则是仿佛怔住了一般没动。这家伙现在执拗地让人恐惧。走出大门没几步,明匪玉越想越气闷,在屋檐下站定,回头看去,就见谢知归端坐在屋内,揉着手腕,安静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即使他回头了,谢知归也只是短暂顿了顿眼神,没有一句解释,或者挽留的话,如同一座神情淡然的佛像。让人难受的莫过于此,有些人天生薄情,给他台阶他也不下,求他也没用,就要坐在高台上,冷睨众生,不肯赐予一丝怜悯。明匪玉动了动嘴唇:“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哪怕是一句挽留的话或者眼神,服个软就好。可谢知归神情如初,淡淡的声音隔空飘来:“伤口别碰水。”“……”明匪玉自嘲地扯了下嘴角。这算什么话?敷衍还是可怜?说他关心他,不够分量,说客气,却又不够决绝。舍不了,断不掉,藕丝一样细细牵着对方,挠的对方心痒,但是只能看不能摸,一摸上去,它就断了。明匪玉站在光里,仍然觉得手脚冰凉,他又一次死心了。随后,他似是下了什么决定,同样望向谢知归,一字一句认真地对他说:“我不动你,但我也不会咽下这口气。”这话看似平静,却透着愤怒和狠劲,谢知归微皱了下眉头,但情绪还是没有多大波动。就不信明匪玉在不动他的前提下,能搞出什么幺蛾子来。目送明匪玉气冲冲走了,等身影一消失在视野中,他一直提着的那口气再也撑不下去。如溺水的人失去了他肺腔中最后一口空气,脸色唰地惨白,要趴在桌面上撑着才不至于从凳子上跌落。他一直在忍着痛苦。他极难受地弓起身,头抵在手臂上,大口呼吸着空气。“啊哈、啊哈——”他用力扯开了紧紧勒在脖颈下的几颗衣扣,希望能稍微缓解一下痛苦。自从梦境里清醒过来,明匪玉亲近他之后没多久,他就感觉头要炸了,就好像有东西试图破开脑骨钻出来一样!良久,他缓过了气,勉强能爬起来了,虚弱擦去额间的汗,桌子上有一大片被冷汗浸透的黑色痕迹,提醒他刚才的痛苦。他看向阳光灿烂、空无一人的屋外,有一丝庆幸没被明匪玉看到他这样子——躲在阴影里,像个见不得人的小东西一样害怕发抖。手脚仍然是发颤的,他强撑着站起来,先是去关上了大门,而后来到了镜子前,拨开碍事的头发,直直审视镜中人的眼睛。他总觉得这具身体不对劲,不止有一个灵魂在和他争夺控制权。昨晚灵魂被撞碎的那一刻,好像有另一个魂魄试图冲进来,代替虚弱的他占据这具身体。盯得久了,这双眼睛里隐约出现了另一个身影。随着时间流逝,好似有东西慢慢从镜中浮现出来,黑气勾勒的轮廓由模糊到清晰,成型的那一秒,谢知归心脏好似被人捏住!顿时屏住了呼吸。接着那黑影闪到他身后,不等他反应,勾起一抹诡异邪性的笑,双手狠毒地掐住了他的脖子!谢知归瞬间惊醒,想跑,但脚好像被什么东西扯住了。他用尽全力才迈得动腿,从镜子前跑开。惊魂未定地背靠着墙,一只手扶住窗沿,冷汗涔涔,眼神涣散难以聚焦,胸口生理性地剧烈起伏,他下意识抱住了手臂,上面已经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脑内此刻乱成一团。刚才那个,是、是那个人吗?谢知归脸色惨白如纸。好一会后,等到脖子上没有了被人掐紧的窒息感,他才小心翼翼地探出一点身子,再次看向镜中。这次,明亮的镜中只有他一个人,脖子上也没有伤口。难道那黑影是幻觉吗?可是当他摸上被掐住的地方,立刻感觉到了一阵让灵魂颤栗的剧痛!眼前一黑,差点站不稳,赶紧再次扶住了窗沿。不对,那不是错觉,那黑影要掐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的灵魂!它想把他的灵魂掐灭从而彻底拥有这具身体!巨大的惶恐如电流般从脚底流遍全身,最后直冲大脑,每一根血管、每一段脊骨、每一个指尖,都被电的发麻!有脏东西醒过来了。而且来者不善。谢知归忽然察觉到什么,猛然抬头死死盯着角落里那块从来不会被阳光照到阴暗之地。恍惚间,那个黑影好像站在那里冲他招手,说了什么,看口型是“你们永远别想摆脱我”,嘴角挂着得意又恶心的笑。愤恨和恐惧几乎在一瞬间湮灭了他的理智,他愤怒的想冲上去把黑影打散,可当他眨下眼再看过去,那里空无一物,就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是与不是,只有谢知归自己清楚。不知不觉间,他的指尖深深嵌入了木窗中,甚至因为力道太大断在里面了,流了血,墙壁上一条血线蜿蜒而下,在地板上凝聚成了一小个血潭,但他浑然不觉疼,死死盯着那个角落,眼神是从未有过的阴寒彻骨。他红了眼睛,握紧了拳头,发泄着什么般重重砸在窗柩上。哐当!木头被砸凹陷进了一个小坑。屋外阳光照在他手臂间暴起跳动的青筋上。“混蛋!”他恨骂道。——到了中午时分,木屋上空迟迟没有出现那一抹熟悉的炊烟。明匪玉搬出摇椅往院子里一扔,看了眼大门紧闭的屋内,哼了声,接着老神在在地躺了上去。他不去做午饭,那些蛊虫要去也被他一个眼神吓了回去。明匪玉无奈摇头,傻虫子,搞清楚情况行不行,你主人刚被里面那人气到,那人连个道歉都还没说,巴巴地去给他做饭像什么样子?要是去了,那就是主动认输了,从此以后都要永远被他牵着鼻子走,一辈子别想翻身。不去!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去,一定要耗到谢知归先来求和。院内,摇椅咿咿呀呀地轻响,明匪玉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双手抱臂于胸前,闭眼假寐。忽然身后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明匪玉眼皮动了下。他这么快就认输了?脚步声渐渐走近,明匪玉暗自下决心,等会不管谢知归怎么说、怎么卖惨,都不能心软,他一顿不吃饿不死,但要是心疼他,自己受过的气到最后肯定又要不了了之。今天是为他做饭洗衣,明天就是让他蹬鼻子上脸,再后面就是骑到自己头上耀武扬威,完全不把自己当回事了!于是在谢知归走过来之前,他翻了个身,用后背对着他,省得忍不住看到谢知归可怜巴巴的样子又中计了。头顶上的阳光被阴影挡住了,许久没移动,明匪玉知道谢知归就在背后看着他,眼睛睁开了一条细缝。谢知归轻推了推他的肩:“明匪玉,我知道你醒着,起来一下,我有事和你说。”明匪玉一听他话里有委屈的意思,立刻又闭上了眼睛:不理不理,肯定又是装可怜骗我进厨房做饭的圈套。然后谢知归又推了他一下,这次语气有些急了:“真的是要紧事,你听我说一下好不好?”明匪玉还是没出声。谢知归看着他屹然不动的后背,哪里能不知道他还在赌气故意不理自己,再多说下去也没用,收回了手。他最后看了他一眼:“你别后悔。”此时明匪玉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觉得谢知归在耍诈,却又隐约有点担心。随后,听到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明匪玉蓦然睁眼,一转头就看到谢知归已经走出了院子。担心成真了。这哪里还坐的住,他赶紧翻身坐身。“你去哪里?!”谢知归仿若没有听到身后明匪玉的质问,沉着张脸,继续往林子里走着。见状,明匪玉急了,闪身过去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把人逼停,又把他身体强行掰过来。“你闹什么!”谢知归冷冷投来一眼,“你不是耳聋了听不见吗?”“我……”明匪玉突然意识到,他又被谢知归拿捏住了。所谓的冷战计划,出师未捷,胎死门口,谢知归还没慌,他倒是先慌了。在谢知归雪白明亮的视线注视下,他只能自嘲地笑笑。谢知归语气不耐:“放手,你攥疼我了。”明匪玉稍微松了力道,但没放开,谢知归还是立刻挣扎起来。“别白费劲了,你甩不开我,回家。”明匪玉拉着他就往回走。但没拉动。谢知归脚被钉在了地上一样难动弹,另一手死死扯着他,眼神里像是有话要说。两人就这样僵持了一会。明匪玉先叹了气,怕攥伤他先松开了手,随后抱臂站定,视线在他全身上下扫了一圈。“说吧,你刚才想和我说什么?”谢知归语气坚决:“我要回去。”明匪玉脸色一下变了。可他这次没有退缩,他重复道:“我要回去。”真的不能再拖下去了。